“你在看什么?”明霞神经有点大条地嚷着,“啊,西洋糖果呀,这有什么好看的,咱们进去看衣裳才是真的。”
轻梅微微羞红了脸颊,有些依依不舍地再瞄了糖果几眼,这才拉着明霞的手微笑,“好,咱们进去吧!”
一踩进了百货公司,轻梅的眼睛就瞪的跟铜铃一样,小嘴儿几乎是赞叹声没停过。
“哗,好美。”她看着经过她们的几名名流仕女,欣羡地低叹着,“她们的身段穿什么衣裳都好看。”
“佛要金装人要衣装。”明霞才不希罕,她挑着一件法国雪纺纱的料子,嗤鼻道“今天换作是咱们,只要有钱,可以穿的比她们更漂亮。”
“可是她们好有气质。”
“装的,你都没见过那些贵太太们在牌桌上的模样,”明霞嗤笑了一声,“吓死你。”
轻梅忍不住又笑了,“明霞姐,你打破我所有的对贵妇美好的遐想了。”
“本来就是,羡慕她们做什么?还不都是女人,她们身上有的东西,咱们也没少半件,”她撇撇唇,“咱们只差没有个有钱的老爹或老公而已。”
轻梅止不住的笑盈盈,“你这么说也没错。”
“本来就是,你可别看她们人模人样的,有些是乡绅的姨太太,再不然就是人家外头包养的情妇,跟我差不多。”明霞说这话时,一点也不觉得觉得羞耻;她坦荡荡地道:“现今这个世道,谁能活得下去就是谁手段强,没有谁比谁高贵的。”
“真是羡慕你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她低叹。
“别净夸我了,你呢?我也没见过像你这么委曲求全又心胸善良磊落的女孩。”明霞摇头,“伯父还是没怎么疼爱你,对不对?”
轻梅惊呆了,小嘴张开老半天都合不起来。
她从来没有告诉明霞,自己和父亲之间的问题啊!
明霞面对她的惊讶只是耸耸肩,执起了她的手,一翻手背,“我不是第一次看见你脸上、身上有伤痕。”
“那不是我阿爹……”她望入明霞了然的眸光中,解释的话顿时化作一声长长地叹息,“他不是有意的。”
“我明白。”明霞也喟叹了一口气,两人之间有刹那的沉默。
轻梅首先清醒过来,她努力挤出了一个笑,甜甜地道:“唉,我们今天是来逛街的,怎么净谈一些不愉快的事情?来吧,我帮你挑挑哪件礼服好些。”
明霞也高兴了起来,“来,你帮我看看,这一件雪纺纱的怎么样?”
“挺好看的,穿在你身上一定很美。”她赞叹着抚过那柔软的衣料。
“我?我这辈子是不太可能穿这么纯白的颜色,这套衣裳是给你的。”
她吓退了几步,“我?这么漂亮的衣服?不……我不能要。”
“为什么?”
“我没有场合穿它,再说我也不配穿这么昂贵又漂亮的衣服。”那是一种美丽的奢侈梦幻品,就跟橱窗内的五彩巧克力球一样,都是可看不可求的。
“胡说,谁说你不配了?”明霞拿起衣裳就往她身上一比,愉快地道:“哈,适合极了。”
“是呀,婊子配婊子,当然适合了。”一个尖酸刻薄的女声蓦然由她们身后传来。
“就是说,真是马不知脸长,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还大方的哩!”另外一个女人加入。
轻梅脸色微白,讶然地望着出声的那几位贵妇人,同一时间,她的眼角余光也瞥见了明霞脸色都变了。
羞惭恼怒和恐惧飞入了她眼底,轻梅可以明显地感觉到明霞浑身的肌r都紧绷起来。
“你们是谁?”她本能地一挺身拦在明霞面前,声音清脆地道。
为首一名年纪约四十岁的贵妇,身材臃肿穿金戴银,脸上尽是不屑和轻蔑之色。
她望向明霞的眼神,充满了嫉妒和愤恨的火焰。
刹那间,轻梅心底也透明了——高家的正主儿来了。
“我是谁?我倒要问问你们两个小贱人,是哪家窑子钻出来的贱货呀?”高夫人声音拔尖地嗤笑道。
轻梅没想到她一出口就是这么不堪入耳的话,她暗暗握起了粉拳,昂然地道:“这位夫人,看你穿着打扮高贵时尚,可嘴里吐出来的却不像是人话,请你嘴上留点德好吗?”
明霞一颤,感激地望向轻梅;她还没从这突如其来的震惊中完全清醒过来,也还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份难堪。
毕竟她是那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坏女人”哪!
高夫人一听轻梅居然敢回嘴,气得脸色扭曲,“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叫我嘴上留德?”
“给人留一分情面就是给自己三分余地,你何苦这样呢?闹开了不也对你自己颜面有损吗?”她苦口婆心。
虽然是明霞不对在先,可是高老板是自己来招惹她的,况且明霞身在夜总会,本就是任由风飘零雨打絮的,难道她还能说个不字吗?
面对这个情况,高夫人若能留几分气度,那不是也宽容了他人?
“我干嘛给她留情面?这只狐狸精诱拐了我丈夫,难不成还要我给她供上长生牌位,早晚一炷香吗?”高夫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是就是,你们这两个不要脸的女人,简直就是意想天开,高夫人没有给你们两个s蹄子苦头吃就已经够慈悲了,你们俩居然还有脸讲这种话?”高夫人身旁的贵妇人也七嘴八舌跟着骂道。
“现今是什么世道哟,外头小的还有那个胆子来挑衅大夫人,真是世风日下呀!”
高夫人得意地看了她身旁的妇人,尖酸地伸出手指戳了戳轻梅,“听见没有,我看你这s蹄子这么为她,恐怕也是跟我家那口子有一腿,你在为自己辩护吧!”
“高夫人,你弄错了。”明霞反应过来,一个箭步护在轻梅的身前,“你要骂要打就冲着我来,轻梅是无辜的。”
高夫人一见她就生气,戴满宝石戒子的手掌,想也不想地挥了过来——
清脆地啪一声,结结实实地打上了轻梅的脸颊。
“无辜的,我就是要打她,你怎么的?心疼啊?我就是要见你心疼。”高夫人趾高气昂地道。
“你这个……”明霞脸色大变,气呼呼地就要扑向前,却被轻梅给拉住了。
“不要紧。”轻梅脸色苍白,虽然颊边的火辣辣提醒着她方才的屈辱,可是她依旧静静地道:“只要她能消了这一口气,受她一掌也无妨。”
更何况,高夫人也值得同情,她此刻的嚣张无礼只是为了要掩饰她大大受伤的女性自尊心……
身为明霞的好姐妹,代她受这一下也是应该的,因为这是她们俩欠人家的。
“轻梅,你……”明霞凝视着她小脸迅速红肿,忍不住哽咽了。
“你这个笨女人。”一个冷冷的男声突然地介入,“跟我上次见到的一样,一点都没有变。”
众人一愣,本能望向声音来处。
英孝俊美微病态的身影出现,唇边带着似笑非笑的讽刺之色。
他双手拢入宽大的袖子里,仿佛好整以暇地观看这一出闹剧。
不过只有他自己知道,轻梅脸蛋上那个红肿的巴掌印,莫名地扯痛了他的神经末梢。
“这位先生,你也看得出来她们两个小贱人是多么的可恶,对不对?”高夫人很高兴有人也支持她。
明霞吸了口凉气,气恼地道:“高夫人……”
“你在这里做什么?”轻梅掩不住见到他的讶然。
英孝莫测高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即瞥向高夫人,“是你打了她?”
“当然,她该打。”不知怎的,高夫人对面前这个男人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敬惧。
“该打也轮不到你打;”英孝走近轻梅的身边,放肆地撩起了她的脸蛋,深深地审视着,“你的脑子到底在想什么?竟然容许她对你下手?”
轻梅缩了缩,脸又红了,“你在做什么?”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抚过她柔嫩的肌肤,仿佛在怜惜着那片红肿,“怎么这么不懂得爱惜自己,上回的伤好了吗?”
他旁若无人的举动惹得众人惊喘,可是碍于他尊贵的气势,竟没人敢作声。
明霞好像想发问,可是又强行忍住了。
她看得出这个男人对轻梅并没有恶意……
轻梅急急将他的手拿开,退了一步靠在明霞身边,“光天化日之下,男女授受不亲的,你别这样。”
他的手碰了个空,眼眸却依旧紧紧地锁住她酡红的脸蛋,“嗯哼,又是那一套男女授受不亲的说法,你可真懂得拒绝我。”
高夫人实在受不了被漠视,她忍不住高声地嗤笑道:“我就说嘛,还不就是两个小贱货吗?这个女人还一副教训人的嘴脸,说穿了还不就是另外一个男人的姘头吗?”
“是呀是呀。”她身旁的妇人拼命附和着,讨好极了。
英孝倏然回头,电光般的冷漠眸光令高夫人的心瞬间大大一颤,没了声响。
“我看你这舌头挺碍眼的,要不要我把它割下来,送给你先生泡酒喝?”他冷冷地,一个字一个字地道。
高夫人在这样骇人的眼光下几乎晕厥,她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呐呐地道:“我,我……”
“我数三声,如果你还没有消失在我面前,那么我保证方才的话……”他无情地一笑,“将不只是威胁而已。”
高夫人腿都软了,连忙拉着另外两个发着抖的女人往外跑,也顾不得走的高不高贵了。
第四章
明霞见她们吓得落荒而逃,不由得大笑了起来,“哈,我看你们还能有多神气!一群老女人。”
“你的口气太可怕了。”轻梅没有笑,只是抬头凝视着他,有一丝叹息。
“我是为了你,没想到你一点都不领情。”他低首,深黑色的眸子不以为然,“笨女孩,这年头好心只会没好报。”“你太偏激了。”她温和地道。
他和她的目光交缠了几秒钟,随即缓缓地微笑了,“你总是这么天真,难道你不乐见恶人受报吗?”
“我可以理解她的心情,今天倘若换作是我,丈夫喜欢上了另外一个女子,我也难以接受。”她低低道。
“你不是那种人。”他突然道。
“嗯?”
“你绝不可能会像刚刚那个老女人一样当场撒泼。”他嘲弄地道:“今日换作是你,你可能还是逆来顺受,宁可自己受苦也不愿意给对方难堪。”
她惊异地看着他,心底柔软了起来,“你怎么知道我会这么做?”
“我说过了,你是个笨女人。”他虽然语气里满是不赞同,可是眼底的一抹温柔却出卖了他。
她是个奇妙的女人,他却奇怪地觉得自己了解她。
“你们两个人认识?”明霞冷眼旁观,最后忍不住开口。
“只有一面之缘。”轻梅红着脸道。
英孝看向明霞,眸子里的神色却变得冷硬,“你是她的朋友?”
“是的,我叫甘明霞,请多指教。”看着俊美英挺的他,明霞忍不住露出她红星的风s妩媚性子,一举手一投足都充满了魅惑人的味道。
这个男人很出色,而且绝非泛泛之辈——没有办法,她在夜总会打滚多年,一遇上这种大佬倌就是忍不住撒嗲,以期能够多挤出些银子来。
这已经是她的职业习惯了。
英孝一眼d悉出她的意图,冷冷地道:“既然是她的朋友,你就不该陷她于危险中,让她蒙受这些不必要的侮辱;还有,我不喜欢你这种女人。”
他毫不客气的话让明霞脸迅速一红,又惭愧又难堪,“咳,我……”
“你不要这样说她,她并没有让我遭受侮辱。”轻梅护在她身前,怡然不惧地回瞪着他,“她是我的好姐妹,我不准你这么对她。”
“轻梅,他说的没错。”明霞头低低地,愧然道:“是我对不起你,高夫人的事是我惹出来的,可是我并没有负起应负的责任,反而在事情爆发时,躲在你身后逃避。”
“你已经为我做太多事了,我今天所回报你的还不到千分之一,”轻梅连忙安慰她,“你别听他胡说,我们感情这么好,你并没有对不起我。”
“你不需要为我的懦弱找藉口,”明霞吸吸鼻于,勇敢地一笑,“我知道你不会怪我,不过我跟你发誓,以后我绝对不会遇上了危险就让你挡在我前头的,毕竟你也算是我的妹妹,做姐姐的怎么能够让妹妹保护呢?”
轻梅紧握着她的手,感动得不得了。
“好感人的一篇话,希望你说得出做得到。”英孝淡淡地道。
轻梅控制不住地瞪了他老大一眼,“你讲话不要那么尖刻,像个老头子一样。”
“我像老头子?”他大受震撼。
活到二十几岁,还没有人敢当着面指称他是老头子的,就连父皇都不例外。
这个女人真是好大的胆子!
明霞有点担忧地看了他一眼,小小声地对轻梅道:“你别这样说,男人最讨厌被女人侮辱了。”
“我没有侮辱他,我只是在说实话。”她才不会蓄意说话伤人。
英孝好不容易才消化了那两句话,他揉了揉眉心,却发现自己有点想笑,“好大胆的女人,居然敢对我说这些话。”
如果在日本,她早就被砍头了。
轻梅才不觉得自己说错什么,她很认真地望着他,“我希望你跟明霞姐道歉,你刚刚的话实在太不礼貌了。”
“我从来不会为我说过的任何话道歉的。”他停止了笑容。
“男子汉大丈夫,既然有过就要知错能改。”她正经地看着他。
英孝板起了脸,冷的吓人,“如果我就是不道歉,你想怎么样?”
“我……”
明霞见这两人都是相同的拗脾气,还真的杠上了,她生怕场面一时火爆失控,赶紧先把轻梅拉开一步,“行了行了,如果真有人要道歉,那就我来如何?你们两位都是我今天的救命恩人,倘若自相残杀起来,那我就更对不起二位了。好,对不起,一千个对不起,一万个对不起,你们两个别像蛮牛一样互瞪了行不行?”
轻梅正在为英孝的不绅士生气,可是闻言却又禁不住笑了出来。
“噗。”她捂住嘴巴,却掩不住笑声。
英孝见她笑了,粲若春花,一时之间也忘了要继续僵持下去。
从来没有人能够惹他动怒,也没有人能惹他发笑,可是他一见到她的模样,就是煞不住车,唇边不小心地跃上了一朵笑来。
这个女人真是……
明霞眼见剑拔弩张的紧绷状态消失了,她这才松了口气地道:“好了好了,笑了就好了,要不然我真不知有多罪过。”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他低头瞅着轻梅,声音低沉。
“我叫沈轻梅。”她不好意思地笑笑。
“你呢?”明霞c嘴,帮她问。
“我叫……英孝。”他本能隐藏了自己尊贵的日本姓氏,或许是不希望让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吧!
她是中国人,而他是敌对的日本人,他并没有忘记这一点;虽然在不久的将来,中国将成为日本的一部分,但是他并不认为她现在会高兴知道他的国籍。
或者……他也压根不认为她这个小小的平民女子,有资格知道他的皇太子身份。
“英孝,”轻梅并不晓得他心底深沉的想法,她只是单纯而窃喜地咀嚼着这个名字,“英孝……既英且孝,真好的名字。”
“你真这么觉得?”他微微地笑了。
明霞左看看轻梅,右看看他,一种崭新的了然出现在她眼底。
噢!她明白了。
“你们俩肚子饿不饿?我经过方才的一场惊吓后,现在可真饿的紧了,不知道两位能不能陪我一道去吃个饭呢?”明霞露出别有涵意的笑来。
“吃饭?”轻梅脸晕红了一下,“可是我没有带钱包出来……”
事实上,她钱包里仅存的钱数也少的可怜,只够买一两个夹r烧饼。
英孝盯着她,还来不及说什么,明霞已经大呼小叫地嚷了起来。
“你爹又把你的钱包拿走了是不是?”她气愤咻咻。
“才不是。”轻梅连忙扯扯她的衣袖,“你不要乱讲话。”
“你父亲为什么要把你的钱包拿走?”英孝的眉毛可怕地紧蹙了起来。
轻梅心一惊,“不,他并……”
明霞七嘴八舌地道:“你还不知道她家里的情形吗?她爹身子骨不好,可偏偏又爱喝酒,轻梅一个月挣的钱还不够他拿来喝酒或看病,真够头痛的。”
他越听眉头打得越紧,冷冷地道:“有这样可恶又不负责任的父亲?真是男人的耻辱。”
“就是说嘛,”明霞好不容易逮着了有人是与她同一阵线的,不由得炮口隆隆,“也不想想轻梅辛苦的不得了,每次都爱糟蹋她,有本事就别成天躺在床上要死要活的,像个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