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你阿朱姐又当场示范了?”
赵慈嗯了一声,低头扒饭。
好容易把八天的日程熬过去,四当家觉得自己又沧桑了些。
从前,他在身体上是成人。
如今,经过对会所各项业务的系统性研习,他在心理和神上,已是一位百岁老人了。
◆◆◆
下山那天,学了一脑子硬知识的赵慈,在停车场跟麻子叔,以及几位员工代表告别。
她们都夸他路子正,富有同理心。
说他将来当了领导,比赵二哥更有人味。
午后渐强的山雨搅起雾来,闷热难耐,拢了一身的水,黏答答,挺难受的。
但谁也没嫌热,话倒是越说越多了。
离别总是伤感,车子发动时,二嫂香香依依不舍,撑一把伞站在雨里,跟赵慈说下次再见。
她告诉他,回家好好歇着,准备着,安心给阿云当伴郎。
世事难料,说不定在婚礼上,他就遇到天赐的良缘了。
赵慈望着她,眉头舒展,好像是在微笑。
“我的良缘,在这里。”
他指指自己的脑袋。
“阿慈,放得下放不下,你都得记着,阿云嫁了个好人,她福气长,以后会越来越幸福。”
“...... 二嫂,那你看看我,以后也会幸福吗?”
香香隔着雨幕对他笑,她说会。
殊途同归。
大家都会的。
◆◆◆
接下来的几天,潭城进入了不眠不休的雨季。
通常持续数十分钟,或是数小时,紧接着,又放晴了。
周六中午,等马路稍微干一些后,赵慈就叫了隔壁邻居,一起骑上车出去绕圈。
“快要当新娘子的人了,别老待在家里,出去锻炼锻炼。”
尚云刚练完琴,边跑,边咬着皮筋扎头发。她穿t恤仔裤,系带凉鞋,仍像个学生。
赵慈双手抱胸坐在车上,笑她太朴素,一点不像程太太。
可是,待姑娘走到近前了,他才发现她手腕上多了只镶钻的镯子,绝非一般货色。
他心里七上八下咯噔,她却轻描淡写,丝毫不在意。
“做工是不是很好?”
“...... 好极了。”
“阿慈,就知道你也被骗过去,程策说看着亮,其实是假的,让我戴着玩。”
赵慈没吭声。
他觉得那位兜里有金山的好人,已经病入膏肓了。
◆◆◆
聊完天,撂下程策给的绝版镯子,赵慈戴上头盔,与尚云踩着脚踏车,迎风骑了出去。
她乖乖跟在他后头,左转,右转,滑行。
沿途经过旧学校的大门,他们发现那里又提前拉上了横幅,附近的小食店,也多了好几家。
“云云,不瞒你说,我是有点饿了。”
“想吃什么。”
“老地方好不好?”
“行,我请你。”
于是赵慈先行进店,挑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
尚云去柜台买了两份凉面套餐,端过来,两人对着不远处的教学楼大钟,唏哩呼噜吃了。
之后,赵慈带尚云去看了自己的新窝。
那里已不再灰扑扑,快装修完了。他跑进跑出,跑上跑下,给她展示了所有房间,一个犄角旮旯也没放过。
每一间,每一寸的功能,赵慈都说得头头是道,仿佛他即将带着一支队伍住进去。
“你瞧,往远看,还能看到你们小区。”
尚云遮着眉,踮脚往远方眺望。
“...... 在哪里?”
“那里。”
他和她一起伸长脖子和胳膊,隔空指指点点。
遗憾的是,或许是能见度低的关系,到了最后,赵慈也没能真的把那栋屋指认出来。
他特别失望,拉着脸。
可是尚云拽住他,信誓旦旦地说,她看到了。
◆◆◆
离开新房,他们一直在外头逛到夕阳西沉,才终于推着车,往家的方向走。
两人路走得极慢,话说得快。
他们讲了很多计划和安排,工作的,生活的。说着说着,都觉得未来一片金灿灿,美好得简直像梦。
就连鸡头山紧密筹备中的新项目,也突然洗得白又净,不像顶风作案了。
“云云,你知道,这种大事我也只能跟你说。换成别人,我都不放心。”
她骄傲地挺起胸脯子,对他捏拳。
“我懂,阿慈,这事到我这里,就进死胡同了,不会漏风声出去的。”
“连程策也不告诉?”
“不告诉。”
“这就对了,怕他知道太多...... 不安全。”
她小声安慰他,其实程策对他这个人的底,一无所知。她有分寸,好多东西都藏在心里。
从脑到鸟,早已脱底许多年的赵慈眯眼笑。
他问她,尚同志嘴巴这样牢,到底能藏多久,有年份期限吗?
“你说几年,就几年。”
“真的?”
“真的。”
赵慈推着脚踏车,低头打量尚云。
在外游荡了大半天,她扎的马尾松了,几缕头发落在白t恤领子里。
她身上有一种令人怀念的,湿热的香味,很浅。
她嘴唇上搽有新买的口红,豆沙色,他没见过的那种。
他一步一步往前迈,盯着她飞舞的生动手势,大声笑着。
他看着她,直至街道上方的光线变暗,转深,彻底掩去她的眉眼。
◆◆◆
他们这样慢吞吞散步到家时,星光已经亮了。
赵慈将脚踏车停在一旁,他走到尚云面前,掏出纸巾替她擦汗,再把她额角的湿发绕到耳朵后面。
然后,他用力抱住了她。
他一言不发。
她也是。
两个人在门口告别,说是告别,姿势却更像是重逢。
良久,赵慈沉沉叹一声,说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的功夫,竟然就翅膀硬了,要嫁人了。
云云。
嗯。
我有几句话交代。
说吧,我听着。
嫁了人,就好好跟他过日子...... 假如,我是说假如,将来他不小心学坏了,回家欺负你,一定得告诉我。
阿慈,你要......
傻,我能做什么坏事呢?当然是坐下来,跟他讲道理。
尚云闷闷的,没回话。
赵慈摇了摇她,说听见了怎么也不吭一声,哪怕点个头也是好的。
这年头,对天发毒誓的男人容易寻,忠心耿耿还站岗的保镖,磕头也求不来。
尚云用双臂紧紧绞住他的背,形态像一只十字,那时,她埋在他胸前的脸蹭了两下,大约是在点头。
“都记牢了?”
再蹭两下。
他环紧了她,浑身烫到冒火,仍舍不得放开。
赵慈原以为尚云会受不了,会推开他。
他在等她开口,说她要走了。
但她什么都没提,他们就保持原样,在暗影里站着,直到再也找不到继续抱下去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