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修龙虽说没什么文化,可后两句还是能看懂的,尤其那“相决绝”三个字,仿佛利刀入肠,刺痛不已。
俞修龙摩着这纸,发觉上面有好几处凹凸,墨迹也化开了些,料得秋彩是边流泪边写,以致将纸都打湿了……
他将这几句话反反复复看了一遍又一遍,牙齿紧咬,脸上肌肉抽搐不止。痛苦、愧疚在体内交织,酵成毒素,已欲令他发疯。
“呵哈哈……”
他突然笑了起来,只是笑声又苦又悲,全是嘶声。
阿月在一旁听得心惊,刚想唤他;俞修龙竟一时笑得站不稳,坐倒在地上,可他毫不在意,仍是止不住地大笑。
阿月见他这副模样,又惊又怕,连声唤道:“俞公子……俞公子!”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
俞修龙却置若罔闻,仍旧狂笑不止,没多一会儿,便又忽然声音哽咽,再也笑不出来了。紧接着他嚎啕大哭起来,那哭声亦是伤切至深,令人心酸。
这般又哭又笑,活脱脱疯子模样,登时将阿月吓得不轻,她见劝慰无用,便急忙跑了出去想叫大少爷来,心想此间也只有他能料理了。
古胜川本在安排人事,这时听她一说,亦是惊了半晌,他回过神,立马飞速赶来。一进院门,却见俞修龙呆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好似个人形的木偶。
古胜川将目光移向他身旁,只见地上散落着许多碎纸屑。
“兄弟,秋彩姑娘不见了踪影,我们也很担心她的安危,刚才已经加派人手,出门去找了,你可千万别太着急。”古胜川见他这样子,恐生不妙,安慰道,“放心吧,她吉人天相,不会出事的。”
“秋彩她走了,不会回来了。”俞修龙没有抬眼,只是动了动嘴唇。
古胜川闻言一惊,见他神情漠然,仿佛被抽空了魂灵一般,又瞧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忽而膝盖一软,险些跌倒,所幸古胜川眼疾手快,伸臂将他扶稳,“别着急别着急,咱们进屋里坐下慢慢说。”
“她不会原谅我了。”俞修龙坐下后说了一句。
“你可别说泄气话,我瞧她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多大的事儿能让她气成这样?”
俞修龙身子明显一颤,没有说话。
“我再加人去找,找到她为止……”古胜川拍了拍他的背,在他耳边说道:“兄弟,我们已选定了吉日,着手准备了,这些天你可要好好的,千万别出什么乱子!”
俞修龙目光呆滞,良久,点了一下头,其实他很想把这一切事情都说清楚。
“还是不要说了……”俞修龙将一双拳头狠狠捏在腿上,反复纠结,最终放开双手,把话吞回了肚里。
眼下除了与古若妍成亲,已没有别的法子了。
“你放心,只要一有她的消息,我就立马知会你。”
待跨出了房门,古胜川仍有些担心地回头看了一眼,见他还是刚才那个姿势,一动未动。
“喜事临近,秋彩这丫头怎么也不省点儿心,瞎跑什么呢?”他实在不理解秋彩这个当妹妹的是怎么回事,有什么矛盾不能调解,非得在这个节骨眼上犯别扭。
今夜无月,却是繁星点点,叫人看着眼睛泛花。
“酒还真是个好东西,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俞修龙又灌了一口酒,辣得面目通红,身子伏在院内石桌上,口中迷糊不清地念叨着。
“这酒再好,像你这般豪饮,也只怕要出事。”一个声音打破了周围的寂静。
“谁……谁啊……”俞修龙陡听到有人说话,便大着舌头问道。
“俞公子,还是别喝了吧!”江楚抬起衣衫,坐了下来。
“哦,是……是你啊,请坐……来人,上酒!”
这时哪有其他人在场,俞修龙已然醉得脑子迷糊,胡言乱语起来。
江楚冷笑一声,将俞修龙手里的酒瓶抽出来放到一边,再看他那副醉若烂泥的样子,双眼飘忽,心里有种莫名滋味。
谁知这时俞修龙突然暴起,一把将酒瓶拿回,傻傻痴痴地对着酒瓶子笑了半天,复而灌了一口,呸道,“本来是、是好酒,怎么经你一拿,就变得又酸又涩了……?”他连啐几口,“呸,呸……苦死个人了!”
江楚只觉哭笑不得,哪里是因为他,分明是俞修龙自己涕泪齐下的缘故。
“江楚哥,你、你说说,我怎么就这么没用呢,心爱的人……怎、怎么也抓不住,怎么也守护不了……”说到后面,俞修龙已是哭腔极重,泣不成声。
江楚此时方才明白俞修龙和秋彩的感情不一般,他一时不知如何做答,只能沉默。
“你说说,这我怎么就恁么倒霉呢……我上辈子、上上辈子……上上上辈子,是造了多深的孽?!”
“你说,你说呀,你怎么不说话!”
俞修龙不依不饶,抓着江楚的袖子一个劲儿地问。
“不,你如此受上苍眷顾,有什么好叫苦的!”
江楚被他扯着袖子,一时无端心烦,心道:眼前这人毫不费力,便得到了古家上下所有人的喜爱,尤其是若妍小姐的芳心,自己简直嫉妒到要发疯,然后……便真的做了一件让自己发疯的错事。
几天前古念楠曾来找他,要和他一起密谋赶走俞修龙;江楚本已对俞修龙颇为嫉恨,便一时智昏答应了下来。
他们俩趁没人之时潜入府里的合香殿,最终选定了一种名为“春风醉”的秘香。
“少爷,这种香是催情妙物,效力极强,可以说再能忍耐的人也抵挡不住。到时候他一动兽行,咱们便给他来个当场捉奸,你瞧他还待不待的下去?”
“嘿嘿嘿,这个好,咱们就这么办……”古念南那双眼珠子连转了几转,不由阴冷怪笑。
此次计策本是要牺牲掉婵娟,但不知道为何,最后竟变成了古若妍。
江楚关上房门狠狠抽自己耳光,咬牙痛哭,恨自己没用,恨自己糊涂,竟做出如此怨毒的事情来。
当他走出房门,将俞修龙求亲的事情告诉古胜川的那一刻,分明听见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只有这样才能让俞修龙无法反悔,起码小姐还能得到她所爱之人。”
“若是能和小姐成婚,就算下辈子当牛做马又怎样?”
江楚看着俞修龙,目中寒光乍现:这家伙有如此福运,已是多少人艳羡不来的事情,可他偏还在这里借酒消愁,大呼悲惨。
“你是这世上最幸福之人,许多人都不及你万一,许多人……”想起古若妍的笑靥,江楚心中剧痛,忽然也流出泪来。
他望着眼前这个醉汉,想恨却恨不起来,更恨的是自己,是上天。
江楚满腹不甘,自己明明也是人中才俊,气度潇洒,可同他俞修龙一比,却有如此云泥之别,仿佛饥寒交迫的乞儿似的。
“也许这就是命吧,我是从大街上捡来的弃孤,本就不该作这份妄想。”
江楚心中暗叹,深深看了俞修龙一眼,起身离去,只听拂袖声响,在夜色中划开一道惊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