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小二暗叫不妙,我可是闯下大祸了,这老者吃我这一撞,非当场毙命不可。
眼看两具年龄相差悬殊的躯体,便要撞个结实。那老者忽然提起拐杖,在店小二的腰间轻轻一敲,顺势往侧边一带。店小二便感觉自己似乎冲入一道无形的旋涡之中,并被旋涡带着旋转,他迅猛的冲势通过旋转被化解一空。
旋涡渐渐消失,店小二也慢慢停止旋转。等他不旋了,天地四周万物却开始旋转,他一阵晕眩,便要摔倒,一只来自老者的枯瘦苍老的手及时地扶住了他。
老者道:“年轻人,何事如此慌张?”
小二依然沉浸在目睹一桩杀戮惨剧的惊恐当中,他想把事情经过讲与老者听,但张开嘴后,却根本说不出话来,只是毫无意义地咿咿呀呀。
老者宽厚地一笑,道:“原来是个哑巴。”
店小二急了,便要回骂道你他妈的才是个哑巴。可他越急着想说话却越说不出来,只好用手指着那家小酒馆。
这老者便是孟叔,他顺着店小二手指的方向,走向小酒馆,步伐依然慢得出奇。他看见扭曲着躺在血泊中的袁西游,也不诧异,他弯下身子,检查了一番袁西游的伤势,并对袁西游因为死亡而定格了的表情玩味了许久。
店小二这时方才能够说出话来,他问道:“你认识这个人吗?”
“我就是为寻他而来。”
“你要是早点来就好了,前不久他还活得好好的,可是现在他死了。”
“谁说他死了?”
“难道,你还能让他活过来不成?”
孟叔道:“今天就让你开开眼界,问天下头颅几许,看老夫手段如何。”孟叔取出三粒红色药丸,投入袁西游口中,再疾点他全身七十二处x道,又令店小二把袁西游上半身扶起。孟叔抛下拐杖,在袁西游的后背施展起一套精妙的掌法。
孟叔的手掌击打在袁西游的后背,如同击打在古瓮之上,声音沉闷,带着共鸣与回声。
袁西游忽然很轻地呻吟了一声。店小二大喜,狂叫道:“他活过来了,他活过来了。”
袁西游徐徐睁开了眼睛,迷惘地打量着眼前的世界。孟叔在袁西游的后面,仍是一掌紧似一掌,袁西游有气无力地道:“别再打了,你打得我好痛。”
孟叔又打了一万多掌,这才满意地住了手,拾起拐杖,重又拄上,走到袁西游的面前。
店小二道:“客官,就是这位老先生把你救活的。”
袁西游看着孟叔,道:“你是谁?”
孟叔道:“你先别管我是谁,省下些力气,回答老夫几个问题。如果老夫没有认错,你就是百胜镖局的袁总镖头。前几天,你们有一趟镖押往京城,却被人神秘地劫走。烦请你告诉老夫,这趟镖的镖物是什么?又是受谁人所托,押往何处?”
袁西游凄然一笑,道:“我就要死了。人死万事空,你以为我还会回答这些对我毫无意义的问题。我现在什么都不在乎。”
“你不会死的。有老夫在,你就一定能活下去。”
“你骗不了我。江湖中传说有一种失传已久的招魂绝学,能把刚死的人从鬼门关上拉回来,但最多也只能让那人再多活半炷香的工夫。我刚才明明已经死了,你一定是对我施展了这种招魂术,所以我现在才能对你说话。其实你又何苦呢?让我多活半炷香又有什么好处?我死得好好的,你添什么乱啊!有毛病。”
“有你说这些话的闲工夫,你早就能把我问你的问题回答完毕。”
“我偏不回答。”
“看在我如此辛苦把你救活过来的分上也不行?”
“不行,爱谁谁,老子就让你想破脑袋去猜,让你们这些还苟活在人世间的行尸走r互相猜疑争斗,杀个你死我活。”
“难道你不想报仇?”
“报仇?有个p用,老子人都死了,报不报仇又有什么区别?我还巴不得我的仇家长命百岁,再多害些人家破人亡,让我在阴曹地府也多几个枉死鬼陪伴,这样我才高兴。”
孟叔也不生气,他一把年纪,什么怪事没见过?临死前的人,心智绝不可以常理揣测。看来袁西游是铁了心要保守秘密,所以袁西游在他眼中已经提早死去。孟叔转向店小二,问道:“是谁杀了他?”
店小二刚欲回答,不远处已有一个人抢在他前面答道:“是我。”
金先生去而复返,他还是不放心,生怕袁西游没有死透,他甚至觉得袁西游根本就没有死,而是好端端地活着,活得比他还逍遥自在得多,他明明知道这是幻觉,却又宁愿信以为真,所以他走出了两里多地,还是忍不住折返回来,再次确认袁西游的死亡。店小二一见金先生,哇的一声大叫,连滚带爬地远远逃开,他以为金先生是专程回来杀他灭口的。金先生并不追赶,他的注意力全在孟叔身上。
孟叔道:“原来是你。”
金先生:“不错,人是我杀的。”
计定烟雨楼5…2
孟叔道:“很好,再见。”说完,便缓慢地沿着来时的路离去。
金先生怒喝一声,道:“想走?没那么容易。”
孟叔停下脚步,道:“哦,老夫若是不走,你可是有意请老夫喝酒?”
“不错,请你喝断头酒。”
“老夫已是风烛残年,过不了几天就得去见阎王,何劳阁下亲自动手?”
“雨天杀老头,闲着也是闲着。”
天色已晚,风声呼啸。
孟叔拄杖,岳峙渊停。
金先生提剑急行,出剑,剑锋载着寒光飞行。
孟叔后退,再退,拐杖斜指地面,似一条匍匐的毒蛇。剑势愈急,即将贯穿身体,此时,孟叔的拐杖忽然挑起,杖尖径点剑的背脊正中,金先生手腕微拧,五指合力一旋,长剑在空中一记倒转螺旋,早避开这一杖。
孟叔劲未用老,拐杖迅即回收,一记横扫千军,在身前布下一道杖影之幕。金先生的剑法何等精熟,已到收放自如之境。他一直空闲的左手忽然伸出,以食指和中指钳住剑身。疾奔的长剑骤然停顿,同时左臂后拉,呈引弓之势。孟叔一杖扫过身前,身体向右倾去,左胁的空门显露无遗,杖已挥出,此时已回防不及。金先生嘴角一动,左手离剑,右臂往前猛送,剑势经此一抑,再扬之际,竟比先前更为狂烈,剑光直奔孟叔左胁的空门而去。
孟叔自为三公子收服以来,修心养性,甚少再到江湖中走动,长远未曾与人动手过招,不免有些生疏,是以甫一交锋,便犯下招式用尽、自断后路的错误。好在孟叔处变不惊,他就势将拐杖用力往地上一顿,将地上石砖击得粉碎,他双膝微弯,以拐杖为撑竿,腾空而起,再落地时已在一丈开外。
金先生冷笑道:“人老,身手倒未老。”剑已是如蛆附骨,追击而至。金先生的剑路纯熟毒辣,进如闪电,退如骤雨,十余招下来,孟叔已是险象环生,气力不继,只能疲于招架,再无还击之力。金先生道:“我看你还能坚持多久。”招式一变,只攻不守,威力比方才更是大了一倍有余。
金先生已将孟叔至墙角。
这一剑,自脚尖而起,往上一带,剑锋划过一道炫目的弧线,直抹孟叔的咽喉,这一剑,志在必得,这一剑,快得离奇。金先生自己也对这一剑的角度和速度深感得意,他觉得即便让自己和孟叔易地而处,也未必抵挡得了这一剑。
就在这时,孟叔却使出奇怪的一招,他原本蜷缩的身躯,忽地挺得笔直,以杖为剑,护住眉间,皓首微昂,举目向天,仿佛在与冥冥中不可见的另一敌手相对抗,对金先生这一剑竟视而不见。
如是换成另外一名剑客,这一剑势必无法挽回。一剑即出,无血不归。但金先生眼力何等之高,早已看出孟叔这一招所蕴的奇妙玄机。他这一剑一旦使实,孟叔不是后退,而是前侵一步,这一剑便将抹在铁杖之上,借此撞击之势,孟叔手臂一提,以杖为剑,当头劈落。而金先生此时身躯微沉,后背显露,一丈来长的铁杖,他如何避得开?金先生心思电转,大惊失色,仓促之下,侧身后跃。同时手腕一抖,往怀里略带,将剑势内收。长剑虽然改变方向,但剑势委实太急,连金先生自己都无法控制,长剑竟直奔自己的额头而来,金先生忙一低头,堪堪避过这剑。长剑从他头顶飞掠而过,将发髻削断,一头长发披散而下,数绺被削去的头发凌空飘落。
金先生道:“你这一剑是何名堂?”
“诸侯西来。”
金先生一愕,旋即醒悟,道:“举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始皇气概,不怒自威,不战自胜,果然名符其实。这一剑是你自创?”
“岂敢岂敢,是我家公子怕我年岁已高,在江湖行走遭人欺侮,特授予老夫防身之用。”
“莫非是曹三公子?”
“正是。”
“我的武功在你之上。”
“老夫承认。”
“如果我继续向你出剑,你不可能全身而退。”
“老夫也不否认。”
金先生回剑入鞘,道:“你既为三公子的家人,我今日便不再留难于你。久闻曹三公子大名,在下却一直无缘得见。请你回去转告三公子,改日我当亲自登门,向他当面讨教剑法。”
孟叔不再答话,拄着拐杖,慢腾腾地走远。
金先生回到袁西游的身边,袁西游还活着,他睁开眼睛,道:“金先生,我什么也没对那个老头说。”
金先生道:“你们方才的对话我全听在耳中。幸好你什么也没说,不然,我怎会让那个老头活着离开?”金先生的心思是:犯不着因为孟叔而增加曹三公子这样一个敌人,尤其是现在,他尚有更重要的事情急待完成。
袁西游又道:“金先生,我还要告诉你,虽然你杀了我,我却并不恨你。”
金先生阴冷一笑,道:“多谢你的体谅,既然如此,请允许我再杀你一次。”
一剑贯穿袁西游的胸膛。袁西游闭上眼睛,停止呼吸,停留在他嘴角的一抹笑容显得极尽怪异。事不过三,对死而言,一天两次足矣。
金先生注目着这个死而复活、活而复死的人,浑身不禁激灵,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恐惧。
计定烟雨楼6
时间:子时初,二刻(按今日计时,当为深夜十一点三十分)。
地点:钱湖门。
曾耀武与常扬威这两位刑部捕快闷闷不乐地在西湖边巡夜,两人走到钱湖门,有些疲乏,便坐在柳树下的长凳上歇息。深更半夜却不得睡觉,还要像孤魂野鬼般地四处游荡,难免让两位喜欢喝花酒的捕快满腹怨气。接连发生的命案,使京城如临大敌、戒备森严。他们这些当差的,不得不轮换在京城内值班巡逻,要不然,他们现在说不定正在邀日楼里,各自搂着花姑娘潇洒快活呢。
“常兄,一个多时辰转悠下来,连个鬼影都没见着,咱们这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凶手才不会那么笨,明知道整个京城都在戒严,还敢跑出来顶风作案,自投罗网。”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没见到这几天虞大人和包大人的脸色?要是稍有疏忽,让命案再次发生,两位大人非要了咱们的命不可。”
“你就放心吧,凶手早就躲在一个好地方,喝酒吃r,听着美女弹琴唱曲,嘲笑咱们被他耍得团团转呢。夜深人静,难以将息,每到这个时候,我就特别想念邀日楼里那些要人命的s狐狸们。”
“兄弟我也在想啊。”
两个人坐在西湖边的柳树下,流着口水,想念邀日楼里那些要人命的s狐狸们,谁也没工夫、没心情说话,城里的灯火有的熄灭,有的燃起,万籁俱寂,时光荏苒。两人正想到动情处,忽然听见有声音传来,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两人大惊,一跃而起,双双拔刀,左右环顾,喝道:“什么人?”那声音却又忽然消失。
两人交换眼色,大起胆子,在周围搜索,却不见任何活物。两人重又回到原地,彼此安慰道:“要么是风,要么是听错了。”
曾耀武说:“就是嘛,不可能是那些连环杀人狂。”
常扬威道:“不可能是他们,来,喝酒,”他取出一小坛老白干,大大地灌了一口,递给曾耀武,曾耀武也狠狠地灌了一大口,辛辣的老白干入喉,两人仍然止不住直哆嗦。
那声音再次响起,比方才更大更近,仿佛就在他们耳际。两人面面相觑,惊慌地对望一眼,再回头一看,不由得魂飞魄散。两人发疯似的尖叫,欲待逃走,却根本迈不开步。他们只觉眼前一黑,便扑地倒地。
巨大无边的黑暗永远地吞没了他们。
血流成湖1
时间:辰时初,初刻(按今日计时,当为早上七点十五分)。
地点:外西湖中央。
家住卖鱼桥、做丝绸买卖的王员外起了一个大早,带着新娶的第十三房小妾如花,去西湖划船。船行至外西湖中央,王员外见左右无人,不由色心大起,把十五岁的如花拽入怀中,上下其手,又摸又啃,如花毕竟还是一个小姑娘,颇为害羞,不免有些挣扎反抗,这反而更增添了王员外的兴致。
站在船头划船的艄公看到眼前的这一幕,只能轻轻地摇摇头,在心里暗骂一声,老畜生。
木舟再往前行约莫十丈,梢公忽然觉得船桨一沉,似乎被水草缠住,不能动弹,艄公不以为意,他在西湖之上已经划了二十多年的船,有的是经验,他身体略往下蹲,双臂一使力,把船桨使劲往斜上方一挑。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随着船桨挑起的不是水草,而是一团白晃晃的东西,那团东西在空中转了个圈,不偏不倚落在了王员外的怀里。
顿时间,如花脸色大变,不顾一切地尖叫起来。王员外也是吓了一跳,定睛一看,趴在自己怀里的赫然是一具湿漉漉的骷髅,而那骷髅空d的眼眶正直勾勾地望着自己。王员外大骇,一把推开骷髅,一时间顾不上许多,慌不择路之下,一转身便跳入湖中,溅起一团巨大的水花。艄公回头去看前方的水面,只见清晨雾气尚未消尽的水面上,数具骷髅正漂浮着,幽幽地泛着白光,随晨风吹起的波浪而微微起伏喘息。
血流成湖2
时间:午时整,初刻(按今日计时,当为中午十二点十五分)。
地点:无名山庄,灵犀别院。
从大清早到现在,宁心儿的一双手就仿佛长在望远镜上一般,片刻也不曾离开。三公子坐于梅花树下,手捧一卷《山海经》,眼睛却不时向宁心儿望去。
三公子道:“心儿,你看这许多时光,也不觉累?”
宁心儿回道:“我能在这里看上一整天。”
“你都看见了些什么?”
“你想知道啊?偏不告诉你。”
三公子讨了个没趣,只好闷头翻书,宁心儿却又道:“你求我啊,你苦苦哀求我,我一开始还是不肯告诉你,你就更加可怜地哀求我,我见你真当作孽,心肠一软,就会告诉你了。”
三公子合上《山海经》,说道:“那好吧,我哀求你。”
“不行,” 宁心儿叫道,“不许你这样敷衍我,你要很诚恳地望着我,声音颤抖,两眼扑闪,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三公子接连做了好几个表情,都不能让宁心儿满意,他苦笑一声,道:“看来,我只能哀求你不要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这么快就认输了,你这人一点也不好玩。我看到的东西可比你好玩多了。我看见树林中有一个男人在调戏一个妇女,没想到那妇女会武功,反过来把那个男人痛揍了一顿;还有一个卖炸油条的中年人,趁别人不注意,偷偷往油锅里擤了一把鼻涕,我可全看在眼里,以后绝对不买他的油条吃;我看见一个小偷,偷一个阔少爷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