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符谋杀掉山野的幽静。幸好适时地过来一个人,而且是宁心儿认识的,所以她不好意思再弹下去,悻悻地住了手。
来人对宁心儿道:“老夫今天真是走运,一来就听见姑娘抚琴,看来老夫真是耳福不浅,又要三月不知r味了。”
宁心儿被他夸得浑身舒坦,道:“吕大师过奖了。”
三公子这时已经从地上坐了起来,接话道:“吕大师的确太过奖了,你越夸她,她弹琴的兴致就越高,我的耳朵就越遭罪。”
宁心儿狠狠地白了他一眼,道:“对牛弹琴,也比弹给你听强。”
三公子道:“吕大师来了,今天可要好好地杀你几盘。”
吕大师道:“今天我可不下棋,不过,我带来一个人和你下。”
三公子道:“好啊,赶快有请。敢情是听闻我棋力高超,特地慕名而来。”
宁心儿道:“你可真是脸皮厚。”
三公子道:“就算我脸皮厚,耳膜却薄得很,拜托姑娘以后手下留情,不要用琴声把我震聋了才好。”
吕大师离去。不一会儿,吕大师去而复返,带来的却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
其中一人面容僵白,木无表情,身形高大,背上背一口长刀,躯干挺拔,满头银发披散而下,他一走过来,他身上所散发的萧索之意,让这个生机勃勃的春日仿佛一下子进入落叶纷纷的秋天。
另外一人则面白无须,圆脸大耳,身形微胖,着紫袍、系玉带,每一步都走得四平八稳、气度雍容、目光柔和。虽然浑身并无显露身份的标志,然而仍然一眼便可看出,此人必然乃大富大贵之人。他像一头待宰的肥羊,看得三公子眼睛直放光。
吕大师道:“这位是三公子,这位是白先生。”至于那位身背长刀之人,吕大师却并没有介绍,三公子也懒得追问。他一门心思盼着赶快铺开棋盘,大杀一番。
白先生点点头,道:“久闻三公子棋力不高,棋瘾却很大,在棋盘上咄咄人,却往往自己的大龙愤死。”
三公子哈哈大笑道:“吕大师的品评,我想不承认也难啊。”
白先生微微一笑,道:“偏巧我也是个臭棋篓子,咱俩正好半斤八两,可以杀个痛快。”
三公子道:“好,一定要杀个痛快。”两人落座,先是一通寒暄。
“敢问白先生名讳,又是做何买卖的?”
“我姓白,名住,白住。在江淮一带从事珠宝生意。”
“白住,有趣的名字。” 三公子道。
“你一定还有两个兄弟,一个叫白吃、一个叫白喝。”宁心儿在一边c嘴道。
白住道:“姑娘果然冰雪聪明,一猜就着,无商不j,我们兄弟三个一个白吃,一个白喝,一个白住,所以才能积攒下些微薄的财富,来这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杭州逍遥一番。”
两人坐定,棋盘已经摆好,经过猜先,白住执白先行,白住从棋盒里拈出一颗白子,正待落子,三公子忽道:“白先生且慢。”
白住手势在空中一顿,问道:“公子有何见教?”
三公子道:“你我素不相识,你久居江淮,我长留江南,今日有缘相聚,手谈一局,也算是有缘,不如来点彩头,以助雅兴,不知白先生意下如何?”
吕大师急忙c话道:“三公子,使不得,使不得。”
白住却微笑道:“吕大师,无妨。来点彩头,我看甚好。不知三公子欲以何物为赌注。”
三公子道:“白先生是做珠宝生意的,我便以一枚明珠为注。”
白住道:“哦?公子要知道,白某虽然不才,但寻常明珠却是不放在眼里的。”
“东海夜明珠。”
白住道:“此珠有何奇异之处?”
三公子道:“相传昔日大禹治水,途径东海,适逢蛟龙兴风作浪,大禹挥剑斩之,剖其腹而得此珠,此珠每至夜间便大放光明,方圆百里之内,亮如白昼,读书作画,也不必再燃灯盏。”
白住惊道:“世上竟有此等珍稀之物?可否先容白某一观?”
三公子道:“不可。”
“莫非公子担心白某会突发贪念,出手抢夺?”
“非也,只是此珠目前不在舍下。”
“既无实物为证,此局不赌也罢。”
“不然,只要你能赢我,我保证三日之内将东海夜明珠送交府上。”
白住道:“好,白某就信你一回,如果我输了,自当奉上黄金千两,华屋百间。”
三公子道:“如果阁下输了,我只要暂借阁下腰间玉佩一用,三天之后,必定奉还。”
“白某多年从事珠宝买卖,自知之明还是有的。这块玉佩固然玉质上乘,雕工精细,但绝非价值连城之物,不知公子为何弃千两黄金、百亩良田于不顾,偏对这块玉佩情有独钟?”
“说不得,说不得。货因买家别。白先生以为这玉佩无甚稀罕,我却以为这玉佩的价值比东海夜明珠有过之而无不及。怎么样?白先生可愿以此玉佩为注?”
白住仰天大笑,道:“如此有趣的赌局,白某倒是生平第一次经历,白某就奉陪公子一局。”白住终于将第一枚白子轻轻落在右上角,一记小飞,飞挂星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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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6…1
时间:戌时初(按今日计时,当为晚上七点)。
地点:苏堤。
夜色温柔,在往常,本是市民们饭后纳凉的好时候,苏堤上也聚集着幽会的情侣和出来散步的一家人。然而自从命案频发、全城宵禁以来,十余里长的苏堤却空空如也,小鸟在桃树上唧唧喳喳地欢叫,也无人来惊扰它们,就连那些经常在晚上偷偷来西湖边打鱼的渔夫也乖乖地待在家里。
宁心儿依偎着三公子,走在苏堤上,看着对岸的灯火阑珊,闻着醉人的晚风,美美地叹了一口气,说:“多美好的时刻,要是永远都这样就好了。”
“你不怕吗?万一那些凶手突然冒出来,把我们一起杀死,可如何是好?”
“看你这人,真没情趣,一开口就杀风景。” 宁心儿嗔怪道,“我还真巴不得那些杀人凶手马上现身,把你送上西天才好。”她话刚说完,就见到前方阴影处走出来一个人,等她再看清那人握着一柄长剑,不由得又叹了口气,道:“我真是一张乌鸦嘴。”
三公子宽容地一笑,道:“不要紧,我不怪你。”
那人道:“三公子请留步。”
三公子反问道:“难得我出门走走,为何要留步。”
那人道:“不仅要留步,而且要留命。”
三公子道:“这可不是一个杀人的好日子。”
那人道:“我倒觉得不错,月黑风高,四野幽静,如果不杀人,我简直都想不出还有别的事情可做。”
“看不出阁下还是个雅人,只不过,要杀我,就你一个人是不是太少了点?”
“你知道我是谁?”
“你是谁并不重要。”
那人一怒拔剑。剑身乌黑,在夜色中几乎难以分辨,那人挽一个剑花,隐有风雷之声传出。通常,那便是死神的召唤。三公子惊道:“暗黑铁剑!你就是刺客小唐?”
那人沉声道:“正是。三公子请亮剑。”
三公子道:“何必呢。我今天心情不错,反正你是铁了心要杀我的,而我又没说不让你杀,所以在杀我之前,咱们不妨先聊聊天。”
“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好聊的。”
宁心儿道:“刺客小唐,江湖中最难请到的杀手之一,据说从不滥杀无辜,若非大j大恶之徒,决不轻易出手。暗黑铁剑,只取罪有应得者的性命。”她又对小唐道,“你还是回去吧,你打不过我家公子的。”
小唐嘶声道:“还未交手,便谈胜负是否太早?”
宁心儿道:“不早不早。谁胜谁败就像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
三公子对宁心儿赞许地一笑,道:“心儿,比喻得好。”又对小唐道,“唐兄,敢问我是否乃大j大恶之人?”
小唐道:“不是。”
三公子道:“是否你曾欠对方一个很大的人情,所以要杀我来还他的人情?”
小唐道:“不是。”
三公子道:“难道对方抓住你的亲人,要挟你这么做?”
小唐道:“也不是。”
三公子道:“是否对方给你开出了一个你无法拒绝的价格?”
小唐道:“也不是。”
三公子道:“既然如此,我便明白了。”
小唐道:“你明白了最好。”
宁心儿道:“你们都明白了,我还不明白呢,告诉我怎么回事。”
三公子不理她,自顾自地说道:“看来唐兄是一个好奇心很重的人。”
小唐道:“不错。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三公子道:“唐兄可否将暗黑铁剑借我一用?”
小唐一愣,宁心儿也听得傻掉了。眼看一场决战一触即发,居然还要提出借对方的兵刃一用,这要求未免太过于荒唐,普天之下,能以如此正经的态度提出如此荒诞的要求的,大概也只有三公子一人了。
宁心儿摸摸三公子的额头,说:“你真的有毛病,而且毛病还不轻,人家是来杀你的,你平时找他借剑,说不定他看你顺眼,还肯借给你用用,但你现在找他借,他当然不会借了。”
小唐道:“姑娘错了。”说完,他把剑掉转,手捏剑尖,剑柄朝外,向三公子递去。
三公子露出赞赏的目光,说道:“唐兄真乃君子,胸怀坦荡,气度非凡。”
说也奇怪,暗黑铁剑一到手中,三公子整个人都仿佛变了,连不会武功的宁心儿也感觉到这一变化。本来是暗淡无光的铁剑像一条巨龙,忽然苏醒过来,一道无形的光芒从三公子身上漫延到剑上,再行发散开来,一直扩张,几乎无边无际。
也就一刹那工夫,一切又重归平静。三公子如法炮制,手捏剑尖,剑柄朝外,递还小唐,小唐木然地接过铁剑,张大的嘴巴还没来得及合上,眼光也从一开始的挑衅变成敬畏,再仔细看,他整个人居然在发抖,是什么力量,能让一个纵横江湖十多年,杀人如麻的刺客发抖?
三公子微笑道:“你都看到了?”
小唐点头道:“是的,我都看到了。”
“恭喜。你的眼界之门已经大开,你的剑已得到三公子的祝福。”三公子的声音仿佛来自天上,让耳朵仰望。
“多谢。”
“你现在知道我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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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6…2
“是的。”小唐收剑入鞘,向三公子深深地鞠了一躬,说道,“多有冒犯。告辞。”
小唐刚刚转身,一阵刻意为之的狂笑便从不远处无知地响起。
“暗黑铁剑看来只是浪得虚名,刺客小唐也就不过如此,还没动手就吓得打退堂鼓,胆子这么小,怎么够资格做杀手。”说话间,从树梢上落下七条大汉,呈前后左右合围之势,将三公子、宁心儿、刺客小唐围在当中。
小唐道:“天狼七杀星也来了,看来果然是对我不放心。是不是也想把我一起灭口?”
领头的疤面大汉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是做杀手的规矩。你做杀手这么多年,应该知道得很清楚。不过看在大家都是同行的分上,今天就暂且饶你一命,你还是走吧。”
小唐道:“如果我不走,又如何?”
疤面大汉恼怒道:“你这狗娘养的一定是中了邪,不仅不杀了他,现在居然还要反过来帮他。我为有你这样的杀手同行而深感羞耻。”
三公子对小唐道:“唐兄,我把他们留给你了。”
小唐恭声道:“这是唐某的荣幸。唐某甘愿效劳。”
三公子道:“如此有劳唐兄了。”他牵着宁心儿的手,目中无人地继续往前散步,宁心儿也死心塌地地跟着他。拦在他前面的一条大汉怒吼道:“拿命来!”一鞭凌空抽下,鞭梢发出炸雷般的响声。这件外家奇门兵刃上生满倒挂钢刺,直奔宁心儿而去,正是攻三公子之所必救。左前方一矮小汉子在地上打滚,使出地趟刀,直砍宁心儿双脚,而斜后方一人的兵器更怪,居然是铁丝编成的一张大网,当头向两人罩将下来,上中下三路全被封死,小唐刚一出剑,想要解围,早有四件兵刃向其攻来,无奈之下,他也只得回剑自救。
只在电光火闪之间,便见网已经落下,罩在网内的却是使鞭的那位和使地趟刀的那位。那网是以特殊织法织成,一落地便自动收拢,并且越收越紧。困在里面的两个人根本就无法动弹。三公子和宁心儿已经走出十几步之远,仿佛他们从来就没经过此地。
等行到与湖心亭持平时,已是过了烟雨桥,宁心儿道:“曹小三,真有你的,不知道你是命大福大还是真的神仙转世,这么多人都拿你没办法。”
三公子仰天大笑,道:“我本天上人,偶落在红尘。”
“我才不信,神仙哪里有笑得这么难听的。”又往前走了一段,宁心儿忽然道,“我们到湖上划船去吧。”
“这么晚了,危险。”
“那边就有人在游船。” 宁心儿不服气地说道。果不其然,西湖中央正停着一条大船,没燃灯也没打旗号,看不真切。远远地听到船上有惊叫声传来,又有争吵的声音。此时水中并无波浪,十来丈的大船却在水中摇晃不停。
宁心儿道:“那边是不是出事了?”
三公子道:“在晚上,要想把船开到西湖中央,要经过刑部允许。因此,这船应该是大有来历,而且也应该是有备而来。想来不会出什么事情。”没过多久,湖面重归一片平静,大船也慢慢向玉皇山方向驶去。
三公子和宁心儿走到苏堤的尽头,夜色更深,宁心儿叫道:“冷。”于是正好返回。经过适才打斗之处,空空荡荡,不见有尸体留下。三公子叹道:“刺客小唐,办事果然干净利索,连尸体都料理掉了。”
宁心儿问道:“你怎么知道死的是天狼七杀星呢?”
三公子道:“如果死的是小唐,我们又怎么会游完整条苏堤也没人打扰?”
宁心儿道:“想想你说得也有道理。”
三公子道:“我从来都有道理。”
计定烟雨楼1
时间:巳时整,三刻(按今日计时,当为上午十点四十五分)。
地点:烟雨楼。
欲知烟雨事,且上烟雨楼。
烟雨楼,坐落在玉皇山脚下,楼高七层,要吃最正宗最地道的西湖醋鱼、宋嫂鱼羹等杭州美食,非此楼莫属。三公子坐在第七层的一间雅间的窗边,凝望着远处平静的湖水和起伏的青山。宁心儿坐在他身边,生着闷气,因为老板娘看三公子的眼神,让宁心儿很不舒服。
宁心儿一开口,语气冰冷,道:“你这个人总是那么暖昧。”
三公子说:“我怎么暖昧了?我什么都没做啊。”
“那老板娘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你?还为你亲自下厨,你们以前肯定发生过什么。”
“尽瞎猜,她看我好看,多看几眼都不行?”
“哼,你们之间怎么回事你自己心里清楚,你不想说就算了,就当我没问过好了。”
“真是冤枉。这地方是包温包大人挑的,又不是我挑的。我也是头一回来。”
“你不用向我解释。不管以前你跟多少女人在一起过,我想想还是决定原谅你,反正那个时候你还不认识我。不过从今以后,你心里只许想着我一个人。”
三公子点头如捣蒜,暗自庆幸又逃过一劫。
雅间的门被拉开,包温当先走了进来,一身便装打扮,包温让开之后,另有一人慢慢走了进来。来人衣着朴素、身材高大、英武伟岸、满头白发、怒如雪涛,只需一眼,便能感受到他身上有一股惯于发号施令的气势。
包温介绍道:“这是三公子和宁姑娘,这位是刑部尚书虞允文虞大人。”
虞允文和三公子对望,虽相差四十余岁,却顿有惺惺相惜之意,互一点头,已胜万语千言。四人分宾主坐定,虞允文说道:“三公子想必已经了解本官的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