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蛋说:“少爷不难受吗?”
时睿说:“难受啊,要哭了。”
海生和二蛋将他放下来,他趴在床上,扭过头眨巴着很亮的眼睛:“这纱布绑的少爷我又闷又麻,鸡鸡都不过血了。”
拆了纱布,海生给屁股上完药,觉不着疼了,时睿踏踏实实睡了场觉。
夜里却迷迷糊糊听到外头有扑啦啦的动静,他睁开眼,撑着胳膊从床上起来,走到窗户旁边往院里看。
有一小团黑东西黏在地上,他眯起眼睛,借着月光看清那是一只猫头鹰,估计在树上睡着让刮下来的。
真蠢,时睿心想。
他开门走出去,弯身伸食指戳猫头鹰:“兄弟,起来了,回你树上去。”
猫头鹰不动,眼眯瞪着,两只小脚抽搐着蹬空气,多半是摔晕了。
时睿嗤笑出声:“还以为是老太太过来瞧我了,白高兴。”
猫头鹰不会说话。也不会看他。
时睿揪着它耳朵晃了会儿脑袋,它才突然睁大眼睛,炸毛的扑棱起翅膀,卷起地上的沉灰往上刮,呛得时睿咳嗽,他松手看它曲折的飞向半空,夜还深,那团黑毛肉球很快就瞧不见了。
盯着泼墨般的黑夜看了会儿,时睿回了房间。
次日卯时起来就开始在院里练拳。院子里安静的出奇,跟世界隔离了似的。许是昨夜秋风疏狂,各人的房间窗门都关的很紧,海生和二蛋的呼噜声都听不着丁点儿。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的鱼肚白化作灿烈的阳光,穿过树叶落下斑驳的影子,落在青年翕动的沾了汗水的睫毛上。
时睿用指尖抿了一点儿舔了舔,再呸出去。
偏房那处终于传来海生的动静,时睿喊了一声“我要洗澡”,过后换了干净衣裳,神清气爽的往东院赶。
初秋的时节天气不冷不热的舒服,天边的云彩大团大团绵羊毛似的柔软,微风拂面,搁院里石桌上就着满院花香吃早饭,舒坦。
老太太年纪大了,银丝在朝阳底下闪光,丝绸衣裳一个褶儿都没有,举手投足间端的仍是前朝官宦人家小姐娴雅的姿态。
不过早餐是清淡的白粥馒头,还有二大娘的腌萝卜干儿。
时睿忍着屁股疼坐在老太太对面,先拿筷子吃了一整条咸菜,咬得咯嘣响,接着露出齐整白灿的牙齿:“老太太早,孙子给您老请安。”
老太太眼皮也没翻。
时睿突然伸出胳膊,在老太太头上揪下一片泛黄的柳树叶。
老太太立刻拿帕子拭了拭嘴角,抬起一只手臂:“翠莲,扶我回房练字儿。”
翠莲扶着老太太的胳膊往屋里走,回头看了一眼时睿,时睿冲她笑了笑,看得她心里跟猫爪子挠了似的。
时睿起身要走,翠莲又从屋里跑出来,塞给他一个小瓷瓶儿:“生肌化瘀的,晚上睡觉之前让二狗子给你洗了…洗干净了再抹,就是有点痒,痒了就是长肉见好,别下手挠。”
翠莲姐姐的脸有点红,看来全院人都知道他屁股被枪嘣烂了,时睿笑着说,“老太太让你给我的?”
翠莲没说话,时睿将瓷瓶儿揣兜里,“行,回去吧,我出门溜溜。”
屁股伤不能骑马,汽车也不想开,时睿讨厌那股汽油味儿,觉得尾气把大街上小摊的吃的都给污染了。
只能走路,他腿长走路不慢,一个半时辰走到渭河边上,眼睛四处扫了一圈,落在万绿丛中一个红点上,那是一个不小的土培。
那是王蒙的坟。
他昏迷这几天,部下将王蒙的尸首埋在渭河边了。
时睿盯着鲜土孤坟立起的木牌,上头用草书龙飞凤舞的写了几个大字——少侠王蒙之墓。
王蒙从小就喜欢说书先生口中行走江湖行侠仗义的大侠,他参军,就是凭着这一腔热血。
王蒙今年刚满十九岁,他是时睿的副将。时睿今年也不过二十二岁。
时丰年刚死的那年,时睿带着王蒙接起时家军担子,城里的学究老者,都说少年轻狂少年轻狂,黄头小儿岂能堪此大任?渭城气数已尽,再无庇佑,丧尽天良的土匪很快就会将渭城吃的骨头都不剩!此时此刻,逃亡南方投靠旁的军阀才是上策!
时睿闻言,骑着马儿拉着王蒙招摇过市,大放厥词:“我时睿一天不死,渭城的人就掉不了一斤肉!各位父老乡亲,吃好喝好,乐乐呵呵哈!”
那会儿只有王蒙信他,举着枪挑着眉毛咋呼:“少帅无敌!”
但是现在王蒙死了。
原真是像山间的风一样来去匆匆的人。
“早知道给你娶个老婆留个种。”时睿灌了一口酒,剩下的全浇在地上。
“瓦子里你那个相好,有没有可能有你的遗腹子?”
“这回你爹娘也不待见我了肯定,我别真是个天煞孤星。”时睿说,“你妹回来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说完愣了会儿,站起来,怕再在这待一会儿忍不住要掘坟,再看看王蒙的脸。
谁知脚打了个拐子,直往河边冲,刹不住脚。
扑通———
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沉到水底,时睿是个旱鸭子,鼻腔嘴里都灌满了水,救命都喊不出声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