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睿,睿睿最乖,慢慢吃,吃饱饱,睡觉觉,快快长大,孝敬姨娘...”
“都么子大了人,还往姨娘怀里钻,不知羞,过来,让爹试试看还能不能把你举起来,臭小子,管好你的鸡儿,不准在老子脖子撒尿!”
“少爷,外头传言都说……老爷竟信了这谗言,这就要将杜姨娘放后院子里头枪毙!”
“竟然为了一个有辱门楣的荡妇把你爹活活气死...时家怎么养出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睿睿…少爷,兔崽子…畜生……”
留声机似的吵,嘈杂的很,谁的声音都有,死了的,活着的,念着的,厌恶的,无论什么时候都不放过他。
时睿本以为自己这回活不成,没想到死不透,脑子里混沌着慢慢清醒,身上麻痛的像被人裹着胡椒面儿放油锅里炸了,当然实际情况也差不多,他是被手榴弹炸飞的,当时衣服都着了,他以为自己要死之前还闻到了熟肉味儿。
不过这年头虽然乱,但还没有吃人的,所以没有花椒面儿,他睁眼提溜眼珠转了一圈,得,成了个肉粽子,倒是也用不着花椒面儿,甜粽子好吃。
见人醒了,白大褂医生不冷不热的问:“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时睿:“花椒面儿。”
沈约南:“什么东西?”
时睿漆黑的眼珠子在丝丝缠绕的白布中间显得 又大又灵,幽幽的说:“甜粽子。”
沈约南长眉一蹙,不耐烦的随手一扔听诊器,往外头走:“这孩子脑子也炸坏了,来个脑科医生给他治脑子...”
又进来一个医生,时睿反应了一会儿,闭上眼睛拒绝被用手电筒照,别头拒绝眼皮被扒:“我哪儿都不疼,我就是饿了。”
柳医生闻言笑了:“原来如此,你等会儿。”
说着也出去了,病房里重新空荡,消毒水味儿刺激的时睿恢复灵敏的鼻子,打了个喷嚏。
“干嘛?想吃自己不会买去,穷疯了吗?”沈约南将鲜肉馄炖绕到了左臂弯下护着,鼓着腮帮子,像护食的老母鸡一样凶恶的瞪柳念。
柳念头疼道:“里头那位,饿了,伤的不轻怪可怜的,你让让人家,先给人家垫垫。”
沈约南:“我这也一天没吃了,让个屁,你去给他买去。”
柳念:“老沈你能不能有点医生救死扶伤的爱心?”
沈约南又塞了一口馄炖:“老子难道每天都没他娘的救死扶伤吗?瞎吗?”
柳念忍无可忍:“旁的时候我不跟你计较,可今天里头那位听说是个时家军的将领,剿匪出的事儿,要是没有他和他的兵,咱一城的老百姓都得让土匪糟蹋完蛋,他都炸成那样了,估计四肢都没了,醒来不哭不怨,就想找口吃的,你能不能有点同情心,不就是碗馄饨吗?!”
沈约南噎了一会儿,懒得解释:“楼下阿婆正卖着,你唠叨这一阵子也能买完了。”
柳念眼眶发红:“阿婆手慢你又不是不知道!”
服了,再争下去他得哭,沈约南是真受不了男人哭,摔了筷子走了。
柳念端起馄炖,吸着鼻子转身,目光落到刚出来的病房门口,看到通体雪白的身影,啪嗒——手松馄炖掉。
“你...”
时睿扶着墙,用裹的像蚕蛹的手挠了挠头皮:“奇怪,我没多大伤,就屁股上一点烧烂了,你们给我裹成这样做什么,炸伤面积还能误诊吗...”
柳念很混乱的摇摇头,他只是个脑科医生,现在看来完全没了解情况。
“唉,可惜了馄炖。”时睿咽着口水说。
更深露重,深宅大院人影绰绰却寂静无声,在这里活着的人都要小心走路,小心喘息。
因为这里的老太太怕吵。
时睿的屁股底下垫了棉花躺在担架上,由海生和二蛋抬着往东院走,竹架子被晃得咯吱咯吱响,在寂静幽深的长廊上突兀的刺耳,他自己则是一声不吭,望着院墙阻隔出的四方天空出神。
黑夜如瀑,星河烂漫,很久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夜空了。
他移不开眼睛。
“老太太睡了吗?翠莲姐姐?”海生协同二蛋将竹竿搭在肩膀上,用鼓出青筋的胳膊轻敲木门。
“早就歇下了,是海生吧,怎么了?找奶奶有事?”翠莲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
海生扭头看了二蛋一眼,彼此心照不宣的叹了口气。
老太太铁定没睡,要是睡了,就没人会应门。老太太睡觉轻,绝不可能让丫头跟自己在一个屋里。
时家军跟疤瘌脸的土匪疯狗在驴头山打了有四天三夜,战火燎原,半山腰的大片枫树林俱成了死木,青烟弥漫至离山脚不远处的刘家村,混着草木和腐肉味儿经久不散;时家军死伤惨重,渭城人心惶惶。连隔壁耳背的老太爷看报纸都知道消息了,耳聪目明的老太太怎么可能没得信儿呢?
她也不问问自己的亲孙子伤没伤着,可见是真意冷心灰,早就断了骨肉亲缘的牵肠挂肚。
“回屋睡觉。”时睿打了个哈欠。
二蛋垂头:“白浪费医院这么多纱布了。”
海生走在前头吭哧吭哧:“馊主意,就算这回能让老太太瞧着心疼,过几天露馅了也白搭。”
二蛋说:“要是我奶奶早就急哭成泪人了,大奶奶怎么就这么狠心呢。”
海生说:“不是狠心,是忍得住。”
“何必忍呢,看看亲孙子掉几滴眼泪不丢人。”二蛋说着吸了吸鼻子,“再说少爷屁股上的伤也不轻,都烂了,得亏天凉,要是天热运回来路上就得着蛆。”
“着了蛆就让你舔。”时睿嘻嘻笑了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