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内书房窗子后传来一阵用力的咳嗽声。
黎婉婷听了,便也不再多跟贾琏说话,扶着丫鬟的手便也去了。
贾 琏终于琢磨出黎婉婷这话的意思了,明白她是不但要嫁给许玉珩还想与许玉珩两情相悦,如今虽与许玉珩订了亲,但又因在心里明白许玉珩并非真心想娶她而顾影自 怜,继而灰了心。虽想明白了,但对黎婉婷这般为情而生的女子,很有些不敢苟同,便只是一叹,便赶紧进了书房,在东间里望见对着残局的黎芮忧心忡忡地很,忙 道:“大人放宽心吧,婉婷姐姐只是说一说。”
黎芮望见贾琏穿着一件蓝布袍子,虽不如穿锦绣时衬得风流倜傥,但显得越发沉稳,只觉 当初若贾家二房来寻衅时,将计就计地把黎婉婷许给贾琏兴许如今黎婉婷还好过一些。黎芮无奈地摇了摇头,“都怪我宠坏了她,她是心中别无牵挂,才会一颗心都 放在玉珩身上,偏玉珩也是个倔强的性子。”
“三哥虽看似嘴上不饶人,但宅心仁厚,未必……”
“婉婷若只求个仁义的郎君倒也罢了,偏这节骨眼上,玉珩又跟个自由陪在他身边的丫鬟论起情来!如此,婉婷越发钻了牛角尖了!”黎芮蹙着眉头道。
贾琏见黎芮是当真担心女儿太过,竟然将“家丑”外扬了,赶紧道:“金陵与京都隔着千山万水,兴许是讹传也未必。”况且黎芮自己也有妾室,此时如何又嫌弃起许玉珩来?
黎 芮叹道:“哪里是讹传?因要成亲了,许家里要将不老实的丫鬟先拾出去,偏玉珩要留下一个打小伺候他、很有些情意的婢女。这原算不得什么事,毕竟人非草 木,岂能无情?强叫他打发了人,反倒铁石心肠了。奈何婉婷自己想不通,非要与个婢女计较,只说玉珩并非无情,只是情给了别人。你说她,何苦跟个丫鬟过不 去?待进了门,看那丫鬟好,便抬举她,若不好,便打发出去就是了!何苦一个千金小姐跟个丫鬟争风吃醋!”
贾琏略偏低了头,终于看出黎芮不是气许玉珩,是气黎婉婷钻牛角尖,因说道:“晚辈斗胆说一句,在晚辈看来,婉婷姐姐不是钻牛角尖,却像是‘众人皆醉我独醒’一样。婉婷姐姐的错,据我说,不过是不能多见几个男子,少了那么个与有情人终成眷属的运道罢了。”
“她与玉珩不是有情人终成眷属?”黎芮冷笑道。
“有情两个字,只有两厢情愿才有,不然就是一厢情愿。至于与丫鬟计较自降身份这话,在晚辈看来,也不通得很,情有对错,却绝无贵贱之分,一味地叫婉婷姐姐不跟丫鬟计较,就好似劝她掩耳盗铃一般。”贾琏立在黎芮跟前缓缓地说道,望见黎芮并未动怒,放心了不少。
黎芮怔怔地望着窗外,瞧见黎婉婷的身影映在窗纱上,先不解,随后瞧见炕上棋盘边掉着一方霞光丝帕,知道她回来是为了拿帕子,咳嗽一声道:“婉婷进来吧。”因贾琏是为黎婉婷开脱,于是心里想到黎婉婷不是无事自苦,却也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贾琏听黎芮这话,诧异的很,扭头果然瞧见黎婉婷面上带着泪痕重新走了进来。
黎 婉婷心中起起伏伏,这一二月里,从黎芮到黎太太乃是她身边的奶娘丫鬟无不认定她是钻牛角尖,却不想竟然当真有懂得她的人,于是进来后,便对贾琏深深地一 拜,又跪在炕前求黎芮:“父亲便做主退了那亲事吧,倘若表哥对天下女子皆是那般,女儿心中也无怨悔;可他并非如此——即便是他自己个也不将对个丫鬟有情当 一回事,但女儿却不能……”说着话,不红了眼眶哽咽住,“……女儿何尝不知要寻个真正一心一意的郎君简直是天方夜谭,且也连累父亲、母亲随着女儿受苦, 但女儿宁缺毋滥,宁肯一辈子不嫁……”一时哽咽住,说不出话来,只管对黎芮磕头。
“你又无事生非!”黎芮心中的火气又被黎婉婷撩拨起来,只觉黎婉婷未有些太不懂事了,有意冷着黎婉婷不搭理,从贾琏手上接过许之安的帖子,看了一看,略问了几句神京中的情形,便立时写了一封亲笔书信并将自己的名帖交给贾琏。
贾 琏拿了名帖、书信,虽有心要看黎婉婷、许玉珩的事到底要如何处置,但也不好久留,只得匆匆出去,心想果然是情深不寿,在情字上太过执着的人,总比无情的人 要多受许多的苦,再出了后院门,望见霍成几个门子还等着他,于是过去后,忙说:“今次来的匆忙,不能请几位兄弟吃酒,罪过罪过。”
众人看他“微服”而来,哪里猜不到他有要紧事,于是霍成对其他门子道:“你们都各忙各的吧,就叫我送了琏二哥走。”说着话,便打发走其他人,随着贾琏并曹家兄弟向外去,一直将贾琏送出两江总督府才回去。
贾琏连连道了谢,依旧带着曹家兄弟三人骑着马赶路,虽是赶路,奈何大街上熙熙攘攘、车水马龙,虽心内着急,却也得一步步地走。忽地,曹志坚驾马上前歪着身子对贾琏道:“二爷,前面是王家大爷。”
贾 琏一怔,抬头果然望见一身朱红云锦箭袖的王仁也骑了高头大马带了十几个人正迎面走来,心里不打起鼓来,他此行乃是投机犯险,若叫人知道他的行踪,定会多 事,不知那王仁是否看见了他,立时牵着马与曹家兄弟三人向小巷子中拐去,进了巷子,便一路向巷子里窜去,急等着寻一户人家暂躲一躲,不想家家户户关门闭 户,待望见一户人家的院子门微微敞开,四人立时进了那家门,待进去后便闩了门。
贾琏背对着门,静静地听门外动静,果然,不多时,门外响起一阵马蹄声,只听见王仁气急败坏地骂道:“人呢?怎不见了?”
“大爷,兴许看迷了眼呢,刚才那人穿着葛布衣裳,琏二爷自出了娘胎,什么时候穿过那样粗糙的衣裳?”
“正是,大爷,咱们看错了,也不必追了吧。琏二爷据说跟个和尚、道士跑了,前儿个他们贾家铺子里的伙计不还四处找人吗?”
“娘的!追到底,管他是不是贾琏,拿住了他,荣国府就是姑妈一家的了!”
王仁这话落下,便又是一阵嘚嘚的远去马蹄声。
贾琏四人吁了口气,贾琏望见曹志坚三人唯恐马叫起来,还拿着手去捂住马匹的嘴,不觉得好笑。
“二爷,王家大爷实在可笑,先前看二太太落势,恨不得跟二太太一刀两断,如今又口口声声喊姑妈了!”曹志坚替贾琏打抱不平地道。
曹志锐也肃穆道:“未必不是二太太暗中指点王家人要叫二爷回不了荣国府!”
贾琏嘘了一声,他们兄弟三人忙住了口,果然门外又是一阵嘚嘚的马蹄声。
“二爷,他们走了。”曹志坚瞧瞧地开了门向外望了一眼。
贾琏点了头,才待要走,便望见一个穿着青花布衣、用红绳绑着头发的八九岁女孩湿着两只手呆呆地看向他们鬼鬼祟祟的四人。
不多时,又有一个满脸横肉、五短身材的男子撸着袖子凶神恶煞地走来,人没到,先喝道:“什么人?青天白日地擅闯人家家门!”又冲那女孩骂道:“不中用的东西,连家门都看不住,就放了这些不三不四的人进来!”
那女孩一个激灵后局促地低着头不敢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