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年纪轻,却心思毒辣,手段雷霆,到底积威多日,双方互相恶狠狠对了眼神,暂且忍气吞声坐下。
裴述指尖点点桌案,先看向那挑事的虬髯大汉,眯着眼意味不明地问他:“怎么,李威,你觉得良民配不上你,要去地狱里做个统帅死人的阎王?”
虬髯大汉不服,又不敢同裴述硬刚,只能梗着脖子否认。裴述却继续逼问他:“那就是觉得生活不够刺激,想日夜打家劫舍,最好再和官府的兵正面刚一刚,好看看谁更英武?”
见他不再说话,裴述嗤笑一声,“倒是脑子还在,我当你豪气冲天,还要再喊一声‘老子怕他’,毕竟也就成千上万的兵马,阎王大笔一挥,还不全部死得?”
下首噗嗤响起几声低笑,这李威是个刺头,仗着亡父是为裴述父亲挡刀而死,多年来横行无忌,早让众人看他碍眼。此番被裴述讥讽,倒是煞快人心。
裴述却面色不咸不淡,他又瞥向最早发话的中年汉子,举手制止他开口,扫视一眼下方坐地歪七扭八,神色各异的匪徒,不着痕迹地微一皱眉,开口沉沉道:
“叁年前我父去世,我接手山寨时便说过,做匪,永无出头之日。”
“的确这叁年,我们成就斐然,兼并各类匪帮,把控大小村寨。但你我皆知——”他毫不避讳,“说好听点,是官匪勾结,撕开了说,就是我们尚还有用。”
“邺城郡守只是想借我们以匪治匪,但我们,却是在谋求生存。”
“这是不对等的交易,一旦我们行为出格,抑或邺城换了郡守,我们将失去多年经营的一切,不仅如此——”他目光炯然,直视众人,“还会成为刀下亡魂!”
堂上一片寂静。
裴述腰背挺直,面色肃然,“做人要有自知之明,我们山寨上下,人口几何,诸位心中也都有数。强权之下,万般皆如蝼蚁,况乎你我?”
“许孝!”他突然点名最早说话的中年汉子,“我知你何意,你是觉得我们如今有田有粮,即使不再做劫匪行当,依旧可以自给下去。”
“但诸位,我需要提醒你们——”他话锋一转,“你我皆是在官府那儿挂了名的山匪,上船容易——”
他话未说尽,但语义昭之若见,众匪亦心有戚戚,面面相觑。
巴掌打过,裴述开始上甜枣,他倏然起身,一手长袖一拢,负于身后,语声朗朗道:“然而天无绝人之路,今日,我们下船的最好机会便要到了!”
他语气激昂:“匈奴异动,战争一触即发,然自去岁匈奴夺得幽州以来,朝廷便再无胜仗,邺城如今守备不足,特来招安——”
“诸位英豪,邺城塞一战,便是你我功成名就之时!”
“届时再会,是将军,是都尉,是司马,什么草莽匪贼,蝼蚁庶民,种种今日,俱为已往!”
掷地有声!
众匪皆心潮澎湃,好似已经跨过数年,看尽金戈铁马,尸横遍野,峥嵘岁月过尽,只剩沧海桑田,权势滔天。
裴述不动声色环视一圈,同裴言对视,二人眼里皆露满意之色。再开口时,他语气变得温和:“我知诸位辛苦,这些年也承蒙照顾,随我修田筑寨,毫无怨言。各位自然也都是血性男儿,只是如今上有老下有小,战场刀剑无言,更加凶残,唯恐家人惊忧。”
他面色沉重,语气越发诚恳:“诸位,我父母早逝,唯有幼弟相依为命,如今尚未成家,自无后顾之忧。我愿破釜沉舟,为自己博个荣华,但不能强人所难。裴言——”他突然转身,面色戚戚,“你年纪尚幼,便在此处奉侍好诸位叔伯,待日后为兄功成名就——”
“不!”裴言热泪盈眶,心里暗骂幼你妈,“阿兄莫言!弟随你去!我们哥俩儿一起挣他个泼天富贵!”
“阿弟!”
“阿兄!”
闻者落泪!
堂上众人皆震撼不语,见两个年轻俊秀又豪气冲天的少年人隔空相看泪眼,心有怆然又羞愧不已,顿觉白瞎了刀口舔血的数年,一把年纪还不若两个不及弱冠的少年来得赤诚血性。
当即有人掩面,有人捶胸,有人一拍桌案,朝天怒吼:“贤侄莫怪!我这就回家挑了宝刀!干他娘个好前程!”
俨然已经忘记,上首两个狡诈的年轻龟孙儿,是已经称霸贼窝叁年的狠辣匪首。
……
无耻匪徒,身兼多职,夜半叁更,激情传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