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平桢又看了一会儿,忽听身侧的人轻轻咳了两声。
他扭过头,只见风将秦小楼红艳艳的巨大的斗篷吹得飞扬起来,好似鸟类的翅膀,即刻就要一飞冲天。
他的语气不自觉地放软,竟是如水的温柔:“过来和我同乘一匹马罢。山上风大,你身子弱,我为你挡风。”
秦小楼闻言便不紧不慢地翻身下马,把手递向赵平桢。赵平桢捏住他纤细莹白得仿佛透明的手,轻松一提就把他拉到了自己身前。
他紧紧箍住秦小楼,并用自己温热的手掌温暖秦小楼冰冷的手,道:“你是良臣。”
秦小楼放松了全身的力气靠在他怀里,笑道:“良臣须有明主才能成为良臣。秦穆公为商鞅能杀太子,苻坚为王猛遇佛杀佛。若无明君,他们成不了良相之名。”
赵平桢无声喟叹,扳过秦小楼的脸使他与自己额头贴着额头,语气颇有些无奈:“你可真敢说。”
秦小楼略略挑眉,毫无畏惧感。
赵平桢微微一哂,道:“从前我对皇位没有丝毫兴趣——自然,也没想过为将为相。我活着,不知是为了什么,大约就是为了给别人找不痛快吧。如今遇见了你,我才开始想,若我是皇帝——”
之后的话,他没有再说下去,秦小楼也不必再听下去。
他们上山的时候是两个人骑着两匹马,疾驰而去。到了下山的时候,却是两个人共乘着一匹马,背着夕阳,缓缓归来。
第三十三章
因为双方都是太过保守的人,吴袆和宗弼都没讨着什么好处,最后两军只是略略撞了锋芒就退了,各自都没有多大损失,可算是和局。
而这对于赵平桢或完颜昭来说都是一个打击,因为他们都认为第一仗自己是应该会旗开得胜的。
秦小楼回到自己的营帐,刚坐下还未来得及喝一口茶,只听帐外突然有人喊道:“大人,平城有您的东西送来。”
秦小楼很是奇怪,命人将东西送进来,没想到送来的竟是一个锦盒。秦小楼看到锦盒的刹那就微微变了脸色,然他仅一刻就恢复如常,不动声色道:“东西放下,你出去吧。”
等帐中的人都离开,秦小楼几乎是小心翼翼地端起那枚锦盒,将它打开。
——锦盒里装的是一幅画。秦程雪寄来的画。
自秦小楼离开他北上之后,秦程雪常常会给他寄画儿来。他从不写信,所以秦小楼不会知道他近况如何,但他会在画上提一些诗词以表明自己的心境。
秦程雪的字只是平平,娟秀有余,笔力不足。他的画却是极好的。从前总是秦程雪画画,秦小楼为他题字,以至后来秦小楼到秦程雪自己题字的画会暗暗惋惜这样平庸的字毁了一幅画。
——直到后来他才明白,他这样想,是因为他想回到那个孱弱的少年身边,像从前一样,他画画,他题字。
这一次秦程雪寄来的画上画的是一副空荡荡得房间,视角是从里向外望的,桌椅、书籍摆放的位置秦小楼无比熟悉——那正是秦程雪的房间。床头边放着一个碗,不知是吃什么剩下的,没有热气,显然已搁置久了。
画的尾端照例题了一行诗——
“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抛人容易去。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离愁三月雨。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秦小楼盯着画卷出了一会儿神,苦笑道:“无情不似多情苦……程雪啊,你这是怪我么?”
他阖了画卷,在桌前展开一张干净的宣纸。举笔又搁笔,也不知反复几回,等他落笔想要在纸上写个抬头的时候才发现,笔锋上的墨早已被风干,纸上只留下一道浅浅的墨痕。
秦小楼再次搁了笔,将宣纸揉成一团丢了,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之所以把秦程雪一个人留在临安,不仅仅是像他所说的那样,因为赵平桢讨厌秦程雪——事实上即便是赵平桢再讨厌秦程雪,只要他用了足够的手段,赵平桢是不会为难秦程雪的。而他这样做,实则还有旁的缘由——没有了他,他希望秦程雪或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至少不再那样的依赖他。其实他心里还暗暗期望着秦程雪能回归征途,放弃对他那样的心思,即使他曾许诺了秦程雪未来。
——为什么?并不为什么,他便是这么想的。
秦小楼想,他的心肠大约是要比秦程雪冷硬许多,因为秦程雪是那样地想他,而他心里虽也思念弟弟,却并没有多难受。只是每当看到秦程雪寄来的画下的离愁诗时,他会感到淡淡的心酸,偶尔也会动摇是否将他接过来,但不久就会打消这个念头。
他正出着神,门帘突然被撩开,赵平桢走了进来。
赵平桢一眼就看见了放在桌上的画卷,秦小楼来不及阻止,赵平桢已经拿起画卷并将其展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