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下人将菜送上来,秦小楼知道吴袆这种人没法讲究,于是自顾自先动了筷。
吴袆欣赏着秦小楼细嚼慢咽的姿态,道:“秦大人——我也叫你一声明栋如何?”
秦小楼不自觉地蹙了下眉头,下意识地感到不悦。明栋这表字是赵平桢给他起的,严格说来并不正规,因为从礼法上表字应该是由父亲或师长来起,赵平桢的身份是名不正言不顺。但他既父母早亡,皇子赐他的台甫,他受了也便受了。赵平桢叫他明栋,他不觉着有什么,可别人也都随着叫,他心里总觉得有些不舒服。皇帝叫他明栋,他不敢有什么非议;同朝为臣的叫他明栋,听习惯了也就罢了;喜欢的人叫他明栋也没什么;可讨厌的人叫他明栋,他就觉得是受了嘲讽。这其中的缘由便是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然而秦小楼自然不会明着拒绝他,只是微微一哂,道:“吴大人,我的台甫是瑞王殿下为我起的,恐怕……”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暗示吴袆,赵平桢会不乐意。
吴袆沉吟片刻,想起似乎除了赵平桢并没有听谁用明栋称呼过秦小楼。他耸了耸肩:“反正我也不在瑞王面前这么称呼你,私下叫叫,他不会知道。”
秦小楼尽力使自己的眉头舒展,笑了笑,不再答话。
待秦小楼走后,吴袆望着他的背影,口中不断重复道:“明栋啊,明栋……秦明栋……”
他用手指沾了碗里的残汤,在桌上写下歪歪斜斜的明栋二字,然后望着这两个字傻傻地笑了很久。
秦小楼北上三个月,边关和金兵的小摩擦不断,但一直没有大规模的战事。旁人倒是乐得有一阵轻松,秦小楼却颇有些不耐,恨不得天天有十万金兵攻城,给他以历练的机会。
好容易驻守明州的金兵终于出关南下,秦小楼几乎有点坐立不安,恨不能催着赵平桢出兵。自然,表面上秦小楼永远是冷静理智的,除了秦程雪,没有什么事能让他失去风度。
不多久,赵平桢领着三万大军,带着秦小楼、吴袆等人南上迎敌。
两军交锋的第一仗赵平桢派出了吴袆,而完颜昭派出了手下最重要的一个亲信宗弼。由此足见赵平桢和完颜昭对这场交锋的重视程度。
这可以算是赵平桢一年多来第一次离完颜昭这么近,而和完颜昭正式交手的日子也已近在眼前。即使赵平桢等人没有亲上战场,却已感觉到热血沸腾。
吴袆将战场定在有垄沟的田地上,在田地里洒满了四角钉。这些四角钉被庄稼或松软的泥土掩盖,再尖的眼睛也很难将它们一一找出来。一旦骑兵发起正面进攻,这些四角钉会令他们与送死无异。
这一年来吴袆领的兵几乎没有在平原上和金兵交过手,因为平原上骑兵的战斗力能发挥到最大值,这对于金兵来说是个优势,对穆兵却是个大大的劣势。他打起仗来最大的优点就是不急不躁,无论金兵如何挑衅,他就是固守着铜墙铁壁般的阵型不动。常人没有他这样的耐性,所以往往是金兵的统帅耗不过他而主动出击,最后的结局自然是惨败。是以吴袆一年多来且战且胜。
这一次的宗弼也是个高手,自然不会这么轻易上吴袆的当。他命令轻骑兵们不断在四周用弓箭骚扰穆军的方阵,打完了立刻就跑,谁都不许恋战。
吴袆的阵型虽然足够坚固,弓箭不足以损伤他们,但这是一个非常损耗体力的活,宗弼换了一波又一波人来骚扰,使得布阵的步兵们体力迅速下降。需知女真族人在东北的高寒之地长大,体力上远胜于穆人,故穆军转眼就占到了下风。
赵平桢和秦小楼骑着马在不远处的山坡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战场上的局势变化。赵平桢道:“宗弼果然不是常人。”
秦小楼微蹙着眉若有所思道:“宗弼且如此,完颜昭只怕更胜一筹。”
赵平桢斜睨了他一眼,道:“据说这宗弼是完颜昭一手教出来的,你说他能有完颜昭的几成?”
秦小楼展眉一笑:“看完了才知道。”
吴袆临场应变能力很强,即刻着手配合着金兵的攻势改变阵型。若敌方轻骑兵从正面来,他就将弓弩手调至两翼对他们射击;若地方轻骑兵从侧面射击,他就将弓弩手调至正背面。需知即使女真族人善骑射,但骑兵射击的射程和准度都不如步兵,只有当箭矢的速度加上马匹的速度才能优于步兵射手。故将弓弩手安置在侧翼,骑兵就讨不着什么好处了。
金人的骑兵一旦靠近就曝露在穆兵的射程内,自己的箭矢却伤不到穆兵,如此一来,宗弼只得将骑兵射手召回。
眼看着讨不到任何便宜,宗弼又不敢贸然进攻,就只能干瞪着眼着急。
赵平桢胯下的马突然吁地嘶鸣了一声,赵平桢弯下腰安抚地摸了摸他的鬃毛,语气听不出喜怒:“还是吴袆略胜一筹。”
秦小楼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准确猜出他的心理——既欣慰,又惋惜。
赵平桢道:“学馆的事宜筹备的如何了?”——赵平桢刚到北方就感受到人才的匮乏,在信中向秦小楼提起此事,秦小楼便向皇帝提出专门开办学馆教授兵法。历朝以来兵法在民间都是禁忌,兵,因为害怕百姓造反,所以上位者根本不会让百姓学习这种东西。毫无疑问,秦小楼的建议再次遭到了强烈的反对。为此秦小楼做了不少工作才使得赵南柯勉强点头,同意在京城试验性地筹办一个学馆,却规定只有通过类似科举的考试之后的人才有资格进入学馆学习,且没有许诺出来的学子有何前途可言。如此一来,自然是没有什么人会进去学习劳什子兵法的,以致学馆至今形同虚设。
秦小楼北上后,又了不少功夫使赵南柯同意在平城也设置一个教授兵法的学馆,如今正在筹措中。
秦小楼道:“其他都不是问题,如今最成问题的是师源。”
赵平桢道:“你只管放手去做,用刀架用绳子绑,在我的地盘里,除了我,没有一个人是你动不得的。”
秦小楼弯起眼笑了笑。
远方是剑拔弩张的局势,山上的气氛却是十分舒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