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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杨

刘潭兢兢战战在林子里躲到了天将破晓,方拖着已经冻到僵硬的脚一步步捱回了营帐。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他们的帐子看起来竟是出乎意料的平静。帐帘垂着,里面安安静静,外面也没有围观的人,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

怎么回事……难道那草原人并没有动手?

刘潭满腹惊疑,小心翼翼地蹭到了门口,轻轻掀起一个角来将头探了进去——

“刘大人。”

刘潭差点儿一声尖叫出口,又被他将将憋住。却见帐内空空荡荡,又哪有什么沈梒和草原人?而唯一在内的一人正翘腿坐在他正对面的一张案几上,扬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谢琻仿佛一直在等他,见他僵立在门口便嗤笑着换了个更闲散的姿势,那模样却像坐在一座尸山上般。他手中正飞速把玩着一柄匕首,修长的五指间寒光闪闪,似乎下一秒便要割下谁的块肉。

刘潭吓得腿都要软了,虚弱道:“谢、谢大人怎么会……”

“这话该是我问刘大人才对啊。”谢琻低笑着,“这明明是大人的营帐,怎么昨晚却一夜不曾回来?”

“我、我……”刘潭兢兢战战,词不达意地支吾了半晌,“我迷路了,绕、绕到现在才找回来……”

“是嘛。”

谢琻嗤笑一声,缓缓从桌子上站了起来。他一步步靠近,脸上虽然笑着,但看着刘潭的目光却似在看一个死人。刘潭吓得两股战战,转身夺路想逃,却被谢琻一把拽住如捉小鸡般拖了回来。

刘潭一声脱口而出的尖叫被谢琻一掌捂了回去。他俯下身,极轻极静地贴着刘潭的耳根闻道:“姓刘的,我再问最后一次:你昨晚为什么没有回来?”

他的手微微挪开一寸,泻出了刘潭惊恐的结巴声:“我我我是朝廷命官!就算是你谢琻也——”

谢琻眸光蓦地闪过狠色,手间雪光一闪,刘潭的声音顿时拔高了一截儿——那匕首贴着他左大腿根的地方划了下去,将□□拉开了个大口子,乎乎往里灌着冷风。

“你他妈要是再不说实话,我这刀刃儿就往中间再挪一挪。”谢琻低声戾笑,“断了你的子孙根无异于碾死个蚂蚁,还嫌脏了我的手……”

“我说!我我我说!”刘潭吓得浑身冷汗瀑布似得下淌,崩溃失声叫道,“我就是昨儿晚上出去撒尿的时候听见两个草原人因为记恨沈梒出风头,就想毁了他的清白再告诉所有人,好打咱们中原人的脸——唔!”

刀刃再次贴着他右大腿根划过,惊得他拧声尖叫。

“别、动。我激动的时候容易手抖,弄掉了你哪个零件儿可别怪我。”

谢琻的声音低得他几乎听不见,但却阴冷如毒蛇的信子,舔舐着他的耳廓。若刘潭但凡有胆子抬眼看看谢琻的表情,必定会被吓得昏厥过去。

“两个人都叫什么名字?”

“……说要来搞他的那个叫敖汉!另、另一个我不知道!”

“……”

“我真的不知道!”

谢琻冷笑了声,捏住他的下巴猛地一抬,被迫他与自己目光相接。谢琻一寸寸扫过眼前之人冷汗淋漓、虚肉狂抖、双目充血的面孔,仿佛在看什么被蛆虫爬满了的腐肉,满满都是鄙夷和厌恶。

“哼。”

他猛一甩手松开了刘潭。刘潭踉跄到一边覆住喉咙,如劫后余生般疯狂咳嗽。却听身后传来两声低低的冷笑,随后那恶魔般的人阴冷却又饱含深意地道:“大人昨晚同良青一同回来后便睡下了,再没离开过营帐,一夜好眠。”

刘潭颤抖着,连连点头,不敢说话。

“晚上天黑。以后撒尿,还是找个光亮处吧,别没得平白脏了自己的鞋。”

身后传来帷幕掀起之声,谢琻终于离开了。

刘潭如释重负地瘫倒在地上,手指颤抖着抚上自己裤子上的两个大洞,满是虚汗的脸上露出了哭笑不得难看表情。

此时他忽然似发现了什么般嗅了嗅鼻子,抬头四下环望,再次变得惊恐——

这帐篷里……为何会有如此重的血腥味?

————

谢琻找到沈梒的时候,他正独自一人站在小丘之上,静静远眺着旭日东升的草原。此时当是此地最为壮美蓬勃的时刻,晨曦之光如万里金粉,挥洒在天穹和四野之上。自此时起,野兽出巢,百鸟争鸣,万物舒展,连人也从混沌中清醒过来,看清了脚下的路。

日晖离原上,霞生九重天。

这是一天中,最让人无所遁形的时刻。

谢琻站在坡下,仰头看着火色的朝阳一寸寸染上了沈梒的袍袖,将他清瘦削直的背影裹入一团邺火般的浓金赤红之中。谢琻忽然觉得胸口一阵裂痛,恍惚间他似又回到昨晚,那时他于凄惨月光下惊鸿一瞥,看到了委顿于鲜血和暴力下的袖衫。

他闭上眼睛,将迎面的长风深深吸入,直到胸腔胀痛。再睁双目时,他果决地跃上小丘,大步来到了沈梒的身侧。

“不必担心刘潭,他不会乱说的。”谢琻的声音不大,瞬间便破碎在了风里。

沈梒微微扬起下颌,唇角勾起平静的笑:“他什么都没看见,又有什么好说?”

谢琻抿唇,低声道:“只是不知另外那草原人的姓名,不然——”

“不必知道。”

谢琻一怔,侧头去看他。却见沈梒微微眯起了眼睛,目光直视着朝阳,眼角已沁出了几分湿意却仍不挪开目光。他秀挺的眉眼完全浸润在这片金霞之中,被映红了的面颊半似红花,半似血璧。

在风声猎猎之中,他无声地冷笑着。

“他们见我有才,便讥我身质孱弱、不堪行伍;他们见我貌美,又污我状若女流、生性放浪。我平和,他们说我故作清高;我圆滑,他们又说我蝇营狗苟。仿佛这世间不配生灵芝。唯有万里草芥,方是好的。”

沈梒低笑着。

此时的红日终于破地而出,蓦然迸发,将他扬在风里的发梢鬓角彻底涂上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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