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七略微惊奇地看了陆辞一眼,发自内心地赞了句:“陆解元果真博学多闻。”
陆辞自动过滤了‘陆解元’三字后,看向柳七的眼神,就重归平静了:“柳兄过誉了。虽不知能否得解,但对到省事宜,我还是略有筹备的。”
柳七突然灿烂一笑,口吻轻快道:“那陆解元想必也知,在群见时,你作为解元,需位列最前不说,还得致辞几句吧?可要记得提前准备了。”
陆辞一愕,本能地就反驳道:“柳兄可莫编些瞎话来揶揄我。”
上什么前,还致什么辞?
他可是打算能多后就站多后,将这瞻仰圣颜的宝贵机会让给上进的其他士人,自己好光明正大地划水去的!
“怎敢对陆解元有半句虚言?”柳七一脸无辜地摊开双手,表明清白:“陆解元若不信,大可趁滕老弟还未走,去寻他问问。”
碍于这位柳兄不正经的斑斑劣迹,陆辞很不给面子地当真撇下他,去问刚从码头回转的滕宗谅了。
滕宗谅略一回想,再开口时,就粉碎了陆辞心里的那点侥幸。
他歉然道:“亏得柳兄记性好,唉!我这因隔了个几年,又因当时落榜,而心烦意乱下难有些回避当时之事,竟连这么要紧的都忘了提醒你,还真是太过失责了。”
陆辞眼皮狂跳,还强撑道:“……诸路州府监军,各出一个解元,加起来也有那么二十来位,都要一一上去致辞,岂不是太耽误官家了?”
滕宗谅笑着拍拍他肩,以十足把握的口吻笃定道:“自然只从中挑选几人的。但陆解元少年俊才,又生得这么一副叫人欢喜的好模样,愚兄胆敢保证,你定将中选。”
谁不喜欢相貌俊俏、气质出众的青年才俊?
最会揣摩官家的心思的那些人,肯定也喜欢。
至少滕宗谅就记得,上回代表解头们在阙内致辞的那几位,可都是年纪轻轻,相貌端正的。
陆辞面无表情地吐出一口浊气。
……并不想要这种安慰,谢谢。
在家中稍作几日修整后,陆辞和其他四人,就重新拾细软,带足盘缠,要乘车西进,赴汴京赶考了。
相比较边远地区的举人,从密州到汴梁的这段路途,简直称得上短而通畅了。
哪怕是乘着驴车,观赏着沿途山光水色,优哉游哉地前行,一个月里也铁定能到。
但这种带截止日的重要事情,当然是早去早安心。
更早回家报信,届时将直接从家中出发的滕宗谅自不用说,陆辞这边五人,也都不是囊中羞涩的主,全然不似一些得解举人需担忧赴省旅。
陆辞是极具忧患意识的未雨绸缪,短短几年,就攒下不为人知的大笔财富,而朱说受他耳濡目染,也养成了没事就顺道做点小买卖的习惯。
钟家受陆辞之益,当然也供得起独子去京中,且单是同行的人为陆辞这点,就够让他们安下一百个心了。
易柳二家分别为官户,吏户,积蓄颇丰,更不可能为此忧愁。
临出发之时,陆辞还欣然答应了李夫子的请托,给几位对方颇为看好的年长士人予旅资助,其受变卖田产、向人借贷、还得低声下气求人的窘境。
雪中送炭得来的人情,可比往后锦上添花要强得多。
即便他们不中,陆辞也不在意损失一小笔钱财——开这口的可是真心疼爱照顾他的恩师。
就冲这点,他都无论如何不可能拒绝的。
马车比驴车舒适,但要价也更为高昂。
在陆辞他们要去集市上做挑选时,出手向来最阔绰的柳七就以自己是‘保头’、又在几人中最年长、还总受陆辞照顾为由,大手一挥,豪爽地直接订下了三台马车。
四人推辞不掉,只有接受这份好意了。
然而一想到将面临五人三车的安排,当场就让陆辞心里有了点不太好的预感。
等真正出发那日,看着一副理所当然模样地将朱说挤到那第三辆车上去、然后笑着占据了自己身边的位置的柳七,陆辞只剩无言了。
……果然。
就如当日朱说成功利用替其他几人带汤这点,叫喝人嘴软的三人不好开口跟他争跟陆辞同房的资格,柳七也耍了一模一样的小心机。
朱说虽不舍得很,也还是去了。
“想叫朱弟让出这风水宝座来,可真不容易啊。”柳七假作感慨万千状,很快就装不住了,笑道:“致辞的稿子,摅羽弟可写好了?”
他心思其实最为玲珑,当着别人面时好与陆辞逗趣,私下里,却知玩笑分寸,并不真的惹恼了陆辞,极顺畅地就将‘陆解元’那三字给改口回了往常的‘摅羽弟’了。
陆辞颔首,闻弦音而知雅意道:“不知柳兄可愿斧正一二?”
柳七笑道:“斧正当不得,替你瞧上几眼,却是极乐意的。”
陆辞莞尔,将备好的致辞稿翻出,递给了柳七。
柳七默读一次后,见通篇简洁明了,措辞亦得体有礼,落落大方,不由再一次感到讶异了。
他笑着还给陆辞:“平日我还常道朱弟年少老成,实际上,还是摅羽弟要厉害得多啊。”
陆辞大大方方道:“我不似你们擅诗晓词,充满灵性,也就只有写这些有定式的死文章上不出差错了。”
柳七面色古怪,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道:“许久以前,我便想问了。摅羽弟满腹经纶,学富五车,且人情练达,受同窗爱戴;又世事洞明,受夫子看重。而你的文章,我也读过不少,不乏笔墨翻澜,飞沙走石之势……现你得中解元,众人皆认为是名至实归。已至此步,你怎还是这般谦逊过头,总有些‘不如我与朱弟’的荒谬念头呢?”
陆辞愣了愣,正要开口,就想起另一事来。
这倒是提起徘徊他心头已久的那茬的好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