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庶的兴奋劲儿过去后,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还有一家子人等着,赶紧告辞。
滕宗谅二次得解的几分欢喜,已被李夫子的打发态度消得一干二净,蔫了吧唧地让人去码头买好船票,当真准备今晚就归家去了。
于是等陆辞折返,就见穿得一身光鲜亮丽的柳七,笑眯眯地一边躺在摇摇椅上晃着折扇,一边同陆母说着话。
真说起来,他离开陆家不过是最近个把月的功夫,而长居了近两年,陆母自然不可能将他拦之门外,而十分惊喜地将他迎了进门。
柳七看似风流倜傥,潇洒不羁,其实也很是心思细腻——哪怕他回密州已有一阵,但在陆辞同朱说都进贡院应举后,为了避嫌,他未踏入只有陆母和仆役女使们的陆家半步。
现陆辞归家,他自然就跟解除禁令一样,立马就跟这些天里留他的相好的告别,高高兴兴地回家来了。
还连行李都不必带。毕竟在他常住的那间房里,就有一大堆现成的。
陆辞:“……”
柳七眼角余光瞥到陆辞的身影,笑着往前一倾,就从摇椅上站了起来,朗声揶揄道:“我的摅羽弟,我家陆解元,可终于回来了啊!”
陆辞深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了。
在听到让他头痛了一上午的‘陆解元’这一称谓后,更是头大如斗。
托了身边人一脸骄傲地张嘴‘陆解元’,闭嘴‘陆解元’,就差吹锣打鼓广告天下、这般卖力宣传的福,导致区区两个时辰过去,整个密州城中,哪怕是对科举漠不关心的人,都不可避地知道了新解元是谁。
陆辞不动声色地向朱说使了个眼色,就极自然地将柳七这一危险人物,从他娘亲身边带开了:“回房说。”
柳七不疑有他,乐颠颠地跟了过去。
陆辞将房门关上时,他还语带几分自得道:“那日陆解元进贡院,着实不必太心急,早半刻晚半刻,还不都一样的?不若听我为你所谱的新词,领回我为你呐喊助威的心意的好。不过这会儿也不迟。”
陆辞眉心一跳。
柳七笑道:“方才陆解元自我所暂住的楼下匆匆行过,我尚未更衣,未来得及叫住你,刚巧得知你中解头的喜事,得灵光些许,特又谱了一曲《余与陆摅羽相知久矣因解而错失见证陆得解元憾甚作诗送之》相送。与君相从非一日,笔势翩翩疑可识~”
他才声情并茂地念了几句,陆辞就面无表情地起了身,毫不捧场:“你自己坐坐,我与朱弟就先回房去歇息,不陪你了。”
柳七故作可怜道:“且慢,陆解元不妨先听上一听。若是不喜,我大可现改了去。”
饶是陆辞颇有城府,脸皮自认也不薄,此时也撑不住了。
他忍无可忍地问道:“究竟要到何时,你们才能不再叫我做什么解元?”
柳七理所当然道:“当然是等你中了省元的时候。”
陆辞:“…………”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1.那首文中柳永做的诗名,是我化用自苏轼写给他心爱的苏门六君子的那首题目巨长无比的《余与李廌方叔相知久矣领贡举事而李不得第愧作诗送之》
开头两句也是源自此诗的2333
2.其实那个时候,解元也可以只是对士人在官方文件里的一种比较尊重的称呼,不一定是非要对方取得了这项成就才可以这么叫的。《宋代科举社会》
第四十九章
当个解元,对他而言已是不可多得的撞大运了,还幻想什么省元?
难道还要拿头去拼吗?
面对柳七的调侃,陆辞很快淡定下来,直接略过那话题不谈,邀道:“柳兄可愿与我们五人同保,再赏光做这保头?”
与解试一样,省试同样也需交纳公卷和试纸,投家状和保状,且因解试中因原保状中人恐多有落榜者,绝大多数人都面临着要找人重新建保的仓促。
毕竟从秋闱的九月放榜,到十月二十五日的截止的到省投状、纳卷,要准备资料,还得尽快赶到汴京去,不可谓不匆忙。
然而这一将就,却意味着之后要担当极大的风险——一旦保中人犯事,同保人都无一幸,将遭牵连。
他们并非是不知晓,只是迫于无奈,许多时候也只有拼自己运气了。
和被迫重新组保的他们相比,陆辞这一全保上榜的壮观,莫说在密州城里堪称绝无仅有,纵观诸路州府监军,怕也是屈指可数的。
保状规定,结保最少得五人,陆辞这其实已然够数。
他之所以主动邀请柳七加入,显然是为照顾不在家乡、于密州城里也没别的相熟士人为友,想结保也诸多不便的对方了。
柳七心领神会地一笑,冲他正经地拱手一礼,乐滋滋道:“陆解元果真是个贴心人,我向来是个脸皮薄的,虽解决了召官委保的保状,却还为此事发愁,欲求助于你久矣,正不知如何开口呢。”
陆辞抽抽嘴角:“那你究竟是应,还是不应呢?”
“幸得及时雨,”柳七笑嘻嘻道:“我自是恭敬不如从命了。”
陆辞呵呵一笑,毫不委婉道:“柳兄说笑了,我观你言行举止,可与‘脸皮薄’这三字沾不上边。”
在旁默默听着的朱说,忍不住用力点头。
被陆辞当场揭穿,柳七也还是笑眯眯的模样,潇潇洒洒地摇了摇折扇,忽又想起什么,心情颇好地提醒道:“陆解元可曾听说过‘群见’之礼?”
朱说满目茫然,陆辞却缓缓点了点头:“略有耳闻。若我记得不错,之后便将去国子监‘谒先师’吧?”
按承唐制,到省举人都得参与一场觐见皇帝的仪式,称为群见。
不过通常得解赴省赶考的举人,至此往往不下三千人,多至七千人也曾有过,出身参差不齐,聚于宫阙之中,拜还拜在宫闱之外,后排的人怕是连皇帝的面都见不着,只算是走个仪式的过场罢了。
这恐怕是宋帝为防止考生们走高官门路,有结党营私之嫌,索性一股脑地接纳为‘天子门生’,拜谢的恩师,自然也只有天子了。
省试之后还有殿试,此中黜落者数千人,官家当然不会对他们多有关注,也不可能对他们的礼仪多做要求,对举人们‘班列纷错、未知朝廷仪范’的陋举,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