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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一些心底的痕迹,如何磨灭得了?——自欺欺人可以,岂能自欺欺天?
心里不是不恨的——他见不得自己好。罗迦,无论死生,都见不得自己好。所以,一再的装神弄鬼。
就如一个巨大的y影,横亘在所有人之间;横亘在云山雾海里,举着大刀,阻拦自己所有通向幸福的可能。
李奕鼓足了勇气:“太后,我虽然是汉人,汉人有汉人的礼仪,但是,这是北国。鲜卑人根本不像汉人那么多规矩。丧夫再嫁是非常寻常的事情。先帝已经过世三年了,你何苦如此执着……”
如果李奕这样的汉臣都不介意,其他人,弘文帝当然更有办法去摆平,一切的理论根基,他早已树立好了的。
她痛苦地摇摇头,李奕,他不会了解的。谁都不会了解。自己不是要为谁守节,不是为了博得一个贞洁的名声——而是因为痛苦。
一种明知有人在暗处,自己在明处,却揪不出来的那种痛苦。
“当日,陛下给我王昭君的画图……你知道王昭君,她照样芳名流传,为世人所敬仰……其实,汉人也罢,鲜卑人也罢,为的不是一种价值观,而是一种政治诉求,鲜卑人,还活得洒脱一些……太后,其实,你不必那么自苦!”
“李奕,你该知道,王昭君,她至少当初没有为老单于火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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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奕怔住,想起当年高台上的一跳。
贞洁热烈的冯太后,如浴火的凤凰,痴迷了北国上下,从此,声名远播,道德和忠贞的楷模,北国历史上,最最充满传奇色彩的一笔从此开始。
的确,如何比得王昭君?
如今,又是天下归心的太后,抚养着北国人民的希望——拓跋家族的希望后裔,一个善良贤淑,任劳任怨的女性楷模!
永远都是楷模。
一般人犯了错,不叫错;楷模犯了错,就是大错。
坏人偶尔做了一件好事,人们往往会感动,觉得他良心未泯;但是,若是一个好人,偶尔做了一件错事——那么,他很可能成为衣冠禽兽。
从太后到皇后——谁敢冒这样巨大的风险?
谁敢?
人生,就如一个茧子,迟早都是会钻进去,被缚住,然后,终其一生。这有什么办法呢?冥冥之中,天意就是如此。
“李奕,你不用再劝了,我是不会回去的。”
她话未说完,远远地,看见对面,一个白须白发的老道走来。这是通灵道长。
每一次见到她,芳菲心里都带着淡淡的怨气,仿佛一如见到自己不堪回首的过去。
通灵道长已经走近,面露笑容:“太后,山上寒冷,不如早早回宫。”
“道长,我该知道,我的任务是在这里照看小太子。”
“小殿下自然需要看顾,可是,太后,外面的世界也需要看顾。”道长语重心长,“太后,现在南朝皇室骨r相残,民不聊生,无数的百姓想来投靠北国。可是,现有的奴隶政策,总是让他们望而却步,卖儿卖女,都不敢过来。只要稍稍改变现有的土地政策,北国一定会迅速壮大,赋税,兵源都会增加……现在的情况是,朝政被鲜卑贵族把持,汉臣根本近不了皇上身边。他接触的都是那些老贵族,自然会按照他们的谏议办事。太后,只有你出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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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相信李奕只是出于公心。
但是,通灵道长呢?
她无法说他出于恶意。
也不能说他有恶意。
但,总是觉得一切都带上了深深猜忌的符号。总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最悲愤的情怀给予揣测,然后,陷入这样的轮回里,猜猜忌忌,遮遮掩掩,永远是无穷无尽的烦恼。
这样敌在暗处,我在明处的日子,真是一种煎熬。
这一次,他又是谁的说辞?需要的时候,就让自己回去;不需要的时候,就装神弄鬼?
说到底,江山社稷,几分重要?
反而因此生了抵触之意,只是淡淡道:“道长,也许你们高估我了。当今的陛下,他不一定会听我的。”
“太后,你总要试试。”
“反正你们不要抱太大希望就是了。”
她甚至直言不讳:“你们也是知道的,我早就和陛下翻脸了。”
今日一别,便是和弘文帝决裂。
二人一时无语。
芳菲也无语,甚至不像二人道别,径直地回了慈宁宫。
远远地就听得儿子的欢笑声。这孩子,总是笑,很少哭。半岁大的小孩子,眼珠子骨碌碌地追随着地下懒洋洋翻滚的波斯猫。
为了怕小猫咪的毛毛钻入他的鼻孔,宫女们总是将猫咪拿得远远的,他每每伸手,总是够不着,如此反复几次,便生了气,非常的郁闷,一而再地,趁势扑过去。
小手扑在妈妈的怀里,咯咯地,大声地呐喊,含糊不清的:“呜呜呜……姆……妈……”发音不准确,总是这样地乱七八糟,犹如呓语。
芳菲听得心潮起伏,纵然是恨天下人,又岂能恨这样可爱的他?
抱在怀里,自言自语:“宏儿……我一定要让我宏儿的路很好走……”
至少,不要像他的父亲,继位之时,左中右突的狼狈和艰辛,一个乙浑,差点将他葬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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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城,立政殿。
小太子的一幅画像,胖墩墩的孩儿,如抱着大鲤鱼的年画娃娃。这画像是弘文帝亲自画的,还是在北武当的日子,对照着儿子,看他的眼睛,看他的嘴巴,看他的鼻子……一一对照,事后又加了回忆,工笔细描,小孩子玲珑得几乎要在画纸里跳下来,抱着谁人的脖子撒一下娇。
弘文帝每日看完奏折,累了,倦了,总要看看,然后,心底便忍不住的笑意。于是,又觉得加倍的寂寞和孤寒。
门外,太监送来宵夜的糕点和参汤。
他喝一口,更是疲倦。
魏启元如何不晓得他心碎神乱?只一味地开解:“陛下,您身边真该有娘娘们伺候……如何的,便自苦了?”
他厉了声:“这话,以后提也休提。朕发了愿,这还不到一年呢。”
魏启元不敢作声,三年斋戒,非同儿戏。可是,如此的下去,身子岂不会熬坏?甚至,连昔日智谋多端的米妃,也不敢再有靠近,更不敢轻易地来进献美人。
如此下去,如何是好?
平城的冬天来得早,窗外已经是寒风呼啸,弘文帝站起来:“要不了多久,又要过年了……”
言下之意,魏启元不停地揣摩。
难道,又要去北武当了?
但是,他不敢多说,更不敢多问。
不久,弘文帝收到北武当传来的消息,内容是什么,大家都不得而知,只是,当年的春节,便没有再启程去北武当。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令人意外。
第二年一开春,就传来淮北奴隶造反的事情。八十万奴隶揭竿而起,弘文帝一怒之下,连夜召集群臣,商议退敌之策。
商量了半晌,一无所获。
几位老臣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一味地怒骂奴隶们居心叵测,谏议让大军涌上,干脆将这些不知好歹的东西统统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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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文帝听得这些谏议,简直头大如斗。
八十万的民众,想杀就一网打尽?
杀光了,谁人替他们耕种?谁人替他们卖命?
他愤愤的,甚至想骂一句草包。
手一挥,阻止了群臣们的争辩,名正言顺:“既然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我们不可能就在平城束手无策。昔日,先帝祖宗许多出征的要策都是在北武当定下来的。我们不妨去北武当看看,说不定会有点灵感。而且,那里地势,供给,都便于出发……”
群臣有觉得不妥的,待要反对,但是,找不出更加恰当的理由。
还是京兆王见机得看:“陛下,这样一年里,八九个月在北武当,岂不是很不符合祖制?”
弘文帝心平气和:“老王爷,你如果现在想到了退敌之策,朕当然可以不去。”
无人再敢回答。
弘文帝便名正言顺地提早来到北武当。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今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大不同。
慈宁宫外,花枝乱颤,弘文帝一路上因为思虑战争的烦恼,几乎烟消云散。
呵,看那个小家伙,在花树底下,扬起小小的头颅,看天上飞奔的云雀,咯咯地笑一阵,又低下头看懒洋洋的猫咪。然后,就伸了手去捉拿:“呀……帮我……太后……帮帮……”
这时,小太子已经快满一岁了,小家伙长得十分壮实,已经能蹒跚走路了,像一个小尾巴一般,跟在妈妈的身后,咯咯地笑,一边走,一边喊:“太后……太后……”
走得跟小j啄米似的。
腿一歪,差点摔倒。
芳菲眼明手快,伸手抱了孩子,见他瘪了嘴巴,要哭的样子,一下就抱得高高的,将他的鼻子几乎放到了桃树的花枝上面:“宏儿,你看,桃花好不好?”
桃花不好,飞过去的鸟儿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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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痛瞬间忘了,孩子拍打着小手,“太后……帮帮,要那个,那个……”
“呀……待太后拿了弓箭,教会了宏儿,宏儿自己去s下来玩儿好不好?”
“太后……呜……太后……”
“宏儿太小了,再等等,再过两年,我们就练习弓箭……太后有一把很好很好的弓箭,到时,就给宏儿,还有一匹好马,也给我宏儿……”
“来来来,先教我宏儿唱歌……小猫咪,小猫咪,三根黄胡须……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猫来了,害怕了,叽里咕噜滚下来……”
小孩儿便跟着,叽里咕噜地念,当然,没有一句是清楚的,摇头晃脑,快乐得仿佛这世间最最可爱的天使。
他无忧无虑,他备受宠爱!
弘文帝站在一棵花树下,不敢走近,恍如梦境。
心里被剧烈的撞击,几乎泪湿眼眶。
爱呵,那么多的爱。
除了她,还有谁能比她更爱?
她不是假手于宫女,r母,而是她自己亲手在带;将一个女人全部的热情,全部的爱恋,完全放在孩子身上。
她和儿子玩得那么开心,她那种对儿子发自内心的热爱,甚至儿子那一声声的“太后”——儿子学会的第一句话,不是“妈妈”,也不是“父皇”,而是“太后”。这么多日子,她和儿子朝夕相处,那种mǔ_zǐ天性,深情爱怜,就算她再讨厌自己,可是,她毕竟是是挚爱儿子的。她挚爱着自己的骨血——那是自己的骨血啊。
她再不好,再绝情,可是,做母亲是合格的!完全合格的。
有宫女发现了他,跪下去:“陛下……陛下……”
芳菲一怔,转回头看到他。
孩子还伸手纠扯小猫咪的毛毛,好像不认得父皇的样子,不理他。
他眼眶濡湿,大踏步过去,一把举起儿子,“皇儿,快叫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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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脆生生地:“父……皇……父皇……”
竟然叫得出来。
那是她教的。
是她不知教了多久?
立即便明白,她也是苦心孤诣的,培养儿子和自己之间的感情——不要和父亲有任何的芥蒂,从小离心离德。因为懂得,所以更是伤心。
他喜出望外,狠狠地亲了儿子好几下,再看芳菲,她站在一边,神色十分平淡。他心里激动,却淡淡地:“太后,你这些日子可好?”
“还行。陛下,今年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先不提奴隶造反的事情,只将儿子抛到空中,轻轻地,又接住。如此反复,小孩子玩得有趣,他才答,带了笑意,连许多的烦恼都忘却了。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走咯,宏儿,今日父皇陪你玩儿……呀,看看,父皇给你和太后带了什么好的东西?”
芳菲这才看到送来的东西,琳琅满目的,琥珀猴枣散,金丝熊胆,龙涎香,公母犀牛角,金山牛黄,清花玉桂、翡翠镯子,金丝圈子,各种檀香木的扇子,绫罗绸缎,古画玩意……真真是吃的穿的用的,应有尽有。
她一度怀疑,弘文帝几乎快把平城的内务府里的好东西,都搬到北武当的慈宁宫了。
“宏儿……来来来,父皇给你做一把小弓箭……”
他亲自抱了孩子,坐一棵树下,几根青枝,一个牛皮簧,崩好了,拉开,用一块小石子,瞄准,一拉,砰的一声,一只笨拙的鸟儿应声落下来。
孩子乐得哈哈大笑,扑上去捡了,只伤着翅膀,小鸟儿一个劲地挣扎,抓得他手心痒痒,看着自己的父皇,如看着一个天神,小孩子也懂得了崇拜,扑过去,要拿新鲜的玩意儿:“父……皇……要……要,我要……”
纵然是再多的烦恼,也瞬间烟消云散。
弘文帝但觉山风吹来,脑子瞬间清明。仿佛那百十万奴隶的造反大事,其实,也不是那么大不了的。
ps:………………今日到此,晚安。
危险的亲密1
弘文帝但觉山风吹来,脑子瞬间清明。仿佛那百十万奴隶的造反大事,其实,也不是那么大不了的。
紧紧地抱了儿子,但觉万事都不值一提。
走得几步,儿子在肩头扑腾:“太后……太后……”
太后落在后面,他一刻也离不得,挣扎了,非要等着太后。弘文帝停下脚步,满面笑容:“走啊,太后。”
芳菲脚步十分沉重,也不知究竟该如何面对弘文帝。
他凝视她,这些日子,她的改变也是明显的,日益丰润的身子,真正流露出少妇的成熟风情,脸上多了慈母的温柔,看起来,更是端庄妩媚。
这是女性最最吸引人的风韵时刻。
某一瞬,他心旌荡漾,不能自已。
很想伸出手去,娇妻幼子,一并地抱了,那才是世间最大的快活。但终究还是怯怯的,不曾伸出手去,只拉了儿子的小手,不停地摇曳:“快叫太后……回家用膳啰……”
若不是“用膳”二字,便是彻彻底底的天伦之乐。
这一顿晚膳非常丰盛。
小太子也被设立了一个舒适的座位,是木制的固定车子,前后有挡板,他居中坐着,爬着,甚至站起来,都不会有什么危险。
他已经会吃一些饭菜了,对于新鲜的蒸鱼尤其喜欢。弘文帝新奇地看芳菲将鱼刺一一去了,雪白的鱼r挑出来,喂进他的小嘴巴里。
小孩子一边咀嚼,一边欢笑,手里拿了一个玩具,摇得叮叮咚咚的,好像是一个拨浪鼓。
他按捺不住,也学了芳菲的样子,亲自挑选了一些便于咀嚼的食物给儿子吃。才发现儿子的r中切牙和r侧切牙都已经长出来了。
“哈,儿子长牙齿了。天呢,宏儿已经长牙齿了……哈哈哈,我才发现……来来来,让父皇看看,会不会咬东西了?”
危险的亲密2
“所以,这段时间不能给他吃什么太甜的东西。”
“好好好,宏儿,听到太后的话没有?不可以吃糖糖,不然以后变成大龅牙。哈哈哈,长了牙齿的小孩子,就要变成大孩子了,明年就可以啃骨头了……”
……
因为第一次如此一家三口吃饭,饱含着深切的情意,弘文帝胃口大开,连吃了三大碗。就连芳菲的碗里,也被他夹的菜堆得满满当当,小山一般。
太过的亲昵让人更不自在。
她只是默默地吃完,赶紧推开碗,再也不让他夹菜了。
满屋子,都是甜甜蜜蜜,久违的天伦之乐。弘文帝停留太久,乐不思蜀。芳菲见孩子已经玩累了,倒在父皇的怀里,眼睛已经眯起来。
“陛下,今日太晚了,宏儿该睡觉了。”
弘文帝依旧抱着儿子,竟然是恋恋不舍的:“太后,今夜,就让我陪一晚宏儿,好不好?”
“陛下今后相当一段时间都在北武当,又不是明日就见不到了,何必如此?”
弘文帝无可奈何。
纵然日日相见,可是,慈宁宫和玄武宫的距离——怎比得上三口之家,其乐融融?
嗓子干得冒烟,身子也干得冒烟,一个男人,面对着自己的娇妻,怎能不渴望鱼水之欢,恩爱缠绵?
实在是禁锢太久,压抑太久了。
不见可以不思量,面对面,如何不狂想?
他的目光,火光一般滚烫地烙印在她的唇上,那丰满的,红润的嘴唇。
她慌忙移开脸。
弘文帝脸贴着儿子已经熟睡的脸,竟然固执地不肯走。
芳菲咳嗽一声:“陛下……”
他这才惊觉,抬起头,儿子的小脸上的温暖还残余在自己脸上,惆怅终究敌不过这真实的温暖,将孩子放在摇篮里,走到门口,又看了芳菲一眼,才转身出去了。
亲密的危险3
芳菲松一口气。
又空落落的,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