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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菲的目光落在木马上,用了上好的红木雕刻。这样的坚硬,本是很难的,但是,雕刻的人,那么用心,一刀一划下去,全是巧妙的心思,尤其是装饰马的眼睛,用了绿松石和红宝石,马生动起来,几乎要跃跃奔跑。
小孩子对红色最是敏感,手挥舞着,要去抓,却怎生抓得住?
芳菲帮他拿着,放在他的眼前,淡淡的:“多谢道长。”
通灵道长语重心长:“太后,这孩子聪明可爱。也许,他会改变北国的命运呢!”
“是么?我倒没有这么大的志向。我只希望他平平安安,健康地长大,然后,这一生都很快活就行了。”
那是一个母亲,而非是政治家。
这便是区别。
小太子的老师13
道长看着小孩子手腕上的九转黄金龙纹,若有所思。陛下,已经把所有的一切,甚至把整个天下,提早交到了儿子的手里。这样的一个孩子,注定了,决不能如普通人一般了。
这目光,倒提醒了冯太后,她不经意地将孩子手腕上的镯子取下来,晃了晃,“这东西沉了点儿,宏儿还小,别压着了。日后再戴吧。”说着,便收了起来。
通灵道长暗暗点了点头。
芳菲摇了摇手里的木马,不经意的:“宏儿,你要认识道长。你看,这就是道长。是我们北国最有威望的长者,他有许多好东西呢。”
小孩子的目光转向这个陌生人,然后,很快又落到红色的木马上面。
“宏儿,你是小太子,以后,需要很多人帮忙,需要很多人出谋划策。道长,他会帮你的。你要尊敬道长,知道么?”
通灵道长苦笑一声。
芳菲却笑得分外的开心,甚至是恭恭敬敬的:“陛下将太子的抚养权交给我。草拟的老师名单也是一大串。我看来看去,这些人中,年老的,都是鲜卑重臣,年轻的汉臣,又没有足够的人望,都不是合适的人选……”
通灵道长立即明白,冯太后,这是绝不希望孩子从小受到鲜卑重臣的影响过甚。
“好些人推荐东阳王和京兆王。但是,你知道,他们忠勇倒是忠勇,但是,一门心思的遵循祖制,从来不往前看。道长,你认为呢?”
“其实,太后自己便是一个很好的人选。无论哪方面,都是上上之选。”
“哦,那道长,你说,若是鲜卑大臣,看到我终日教授小太子念诗经、史记或者四书五经,你猜,他们会怎么想?”
道长一时被噎住,这倒是一个问题。
“道长,我想来想去,关于齐家治国平天下,道德还是威望,都没有人比得上你!”
小太子的老师14
通灵道长暗暗叫苦,这真是图穷匕见啊。
冯太后笑了,非常的得意:“道长,你时常能给我出好主意,现在,把小太子交给你教导,我最是放心不过了。而且,你是我们北国的国师,也无人敢提出任何反对。”
老道苦笑一声:“我老了,精力不济了,只怕会辜负了太后的厚望。”
冯太后满不在乎:“没关系。反正主意也不是一天就能想出来的。道长,你自有你的过人之处。纵然今日想不明白的事情,过得一天半载,你不总是会有灵光一现,想出绝妙的主意么?小太子跟着你,最是适合不过了!”
可怜的老道,完全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
“宏儿,快谢谢道长。”
小婴儿在他怀里,吸允着自己的手指,手晃了几下,仿佛是要抓住他的白胡子。
老道苦笑一声:“既然太后看重,老道却之不恭。但是,容我回去想想。”
“呵,没关系,道长尽管细细考虑。反正也不急于一时,宏儿这一年半载,还不能真正学习。不过,道长,我希望教习宏儿的东西,都是新鲜的,对他有利的,而非是那些陈腐不堪的旧观念。最好,连教材都是要新编写的……”
她察言观色,“道长,反正还有这么长时间,对不对?编写一些小孩子的教材,也不难嘛。对么?”
老道简直头大如斗。
她笑了:“我一妇道人家,今后,就只管孩子的饮食健康,身心成长;至于他的教育,就完全拜托道长了。”
老道哪里能拒绝半个不字?
芳菲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终于笑了。
是真正的开心。
我犯了一次错,但是,我用后半生偿还了,不曾亏负你一星半点,也不曾再损没你一星半点。
但是,你呢?
你犯了错呢?
难道不也应该补偿补偿?
————ps:今日到此:))
决裂1
她亲手抱起孩子,将鲜红的小木马放在他的眼前摇晃,忽然按住了一个机关,呜呜一声,她吓了一跳,原来,这木马里面装设了一个东西,还会发出声音来。
小孩子受到这个刺激,却高兴起来,嘴里含糊不清的,双手不停地挥舞,仿佛要拍掌大笑。
这时,听得“喵喵”几声,是那两团r球一般的波斯猫懒洋洋地窜出来,一边走,一边扭过头,绿油油的目光看着主人。
小孩儿扭转了目光,看那活泼的玩意儿。
芳菲伸手将猫咪抓了,放在他眼前晃荡:“宏儿,你看,这猫咪好不好玩?”
小孩儿乐得顾不上红色小木马,挥舞了手,想去抓住猫咪的毛。
芳菲手一松,猫咪在地上懒洋洋地打一个滚,便躺下不动,闭着眼睛,仿佛要睡觉了。
小孩子还在笑,一根白色毛落在他的脸上。
芳菲轻轻替他弄掉,轻轻摩挲过孩子的面孔,婴儿的肌肤,真真是吹弹可破。
那么柔软的触感,心里最温存的一幕被点燃。风吹来,生怕山间的气候有了寒意,便将他轻轻地包裹,不让他受到半点的损害。
有通报声:“陛下驾到。”
弘文帝大步地进来,见芳菲抱着儿子站在一棵花树之下,小家伙旁边是鲜红的木马,白色的波斯猫。
一红一白,形成鲜明的对比。
“哈,是谁做的木马?这么可爱。”
弘文帝伸手抱了儿子,往空中一举,随意地问。
芳菲也随意地答:“是道长送的。小孩儿拿着玩,正好。”
“哈,道长还有这样的兴致?真是做得太可爱了。小宝贝,今天好像又长大了一点点哟……你想念父皇没有?父皇今天忙了很多事情,这么晚才来看你,是不是很不开心?……呀,笑了……宏儿笑了,太后,你看……宏儿笑起来真像我……”
决裂2
芳菲并不过去看,弘文帝这样说话的时候,她常常别的别扭,仿佛是某一种的夫唱妇随。
天伦之乐。
她自忖,自己还没有资格这样公然的享受。
心里梗着一根刺,那可怜的李氏,也许,真正的被莫须有了。因为,这些日子,大臣们再也没有提起此事,显然是弘文帝已经对外宣称,彻底执行了“杀母立子”的基本国策。
通过此事,弘文帝,再一次在群臣中巩固了自己的权威。
可是,她心里,却一阵一阵地黯然。觉得无比的羞愧,惶恐,却又无可奈何。甚至连问都不敢问,生怕是因为自己——掩藏一个丑行,就需要制造一百个丑行!
掩藏一个秘密,就必须制造几十个的秘密。
先是李氏死了,接着呢?
又该是谁呢?
弘文帝意识到她的不同寻常的沉默,抬起头:“是不是不舒服?你脸色不太好。”
她淡淡地:“没事。”
“对了,我今天又想到宏儿的老师,很多人都推荐京兆王和高闾。我寻思,高闾是忠臣,京兆王是直臣,他二人的联手教导,宏儿岂不是会成长为一个很乖的孩子?”
“陛下,我倒认为,这两个人都不太合适。”
弘文帝依旧逗弄着儿子:“为什么?你认为谁最合适?”
“我希望孩子五岁之前,由通灵道长教诲。五岁之后,他就随你回平城……然后,再有你选择有高名的大臣教诲……”
孩子笑闹一阵,已经睡着了。
弘文帝轻轻地把他放在婴儿床上,给他盖上了薄薄的被子,若有所思:“宏儿,他一个人回平城?”
心里忽然觉得一阵淡淡的揪心。不,绝不!决不让自己的儿子一个人独居一宫,没有任何人看护。长年累月,寂寥孤苦,佣仆成群,却没有任何的亲人!
决裂3
“宏儿到了四五岁,会稍稍懂事。那时,他可以学着独立。”
他的脸色黯沉下来:“芳菲,你真的这么想?四五岁的孩子,他能懂得什么?我四五岁的时候,唯一的记忆便是看到林贤妃就很害怕……世人都认为皇子皇孙,前呼后拥,千百人眷顾伺候,可是,真心实意怜惜你,日日温暖呵护的人,又有几个?芳菲,我告诉你,我早就受够了,受怕了!宏儿,我不希望他变成这样,从小就是一个提心吊胆的孩子……我的儿子,我决不允许他过的如此痛苦!”
如一根刺,正好刺中了芳菲的心扉。
她缄默不语。
“芳菲,孩子现在留在北武当是合适的。但是,假以时日,到了必须回平城的时候,我希望,是你陪他一起回去……”他的声音充满了惆怅,“纵然是太后吧……是太后,也可以回平城的,是不是?”
芳菲无言以答。
他小心翼翼:“我也想过,孩子虽然小,但是,可不可以,每半年,他也回平城一些日子?”
已经是一国储君,不可能真正等待四五岁才回平城。
至少,稍微能上路了,便要会平城,祭祀社稷,见过国民,让普天之下,知道皇太子在京城。皇太后可以长年累月不在,但是,小太子,不能!甚至连四五年之后都不行。
“也许,明年皇儿再大一点,你可以先带他回去看看。”
每一次都是“你”,而非“我们。”
两个人的孩子,为何总是要分成一半的一半?
弘文帝怅然看她一眼。
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不但没有拉近距离,反而,无形中,一道隔阂在逐渐地增大。他看不见那隔阂,但是,知道是怎么形成的。
她最软弱的时候已经过去了,自尊,情感,名誉,地位,身份……现在,种种世俗的或者内心强加的,统统将她包围。
决裂4
也因此,她变得令人讨厌的刚强!
他想,自己纵然可以不顾一切,可是,她呢?
她连接受,竟然也是艰难的。
一度,忽然失去了方向,不知道该如何努力。温存体贴,爱惜怜悯,天伦之乐,逗笑耍宝,自己擅长的,不擅长的,自己能做的,不能做的,甚至平素想都不敢想的,一切的殷勤,都做了……他想尽了一切法子,但是,效果都很微茫。
所幸因为儿子,可以正大光明地,每天处理完朝政,都来慈宁宫看儿子。芳菲纵然要避开,也无从避让。他自然知道这一点,竟小小的兴奋,每每抱了儿子,跟她一起逗弄,有时,发现儿子的眼睛那么像她,鼻子嘴巴脸庞那么像自己,顿觉天伦之乐,真是生平也不曾有过的幸福。
便将一切不安和微小的裂痕,都悄悄地掩饰下来。
但是,这样的日子,能持续多久呢?
尤其,谈到了导师的问题,甚至平城和北武当的距离——八百里的差距,也许,便是一生的差距。
弘文帝得子的喜悦,超乎寻常的高调。
整个夏天,慈宁宫都是无比热闹。不只是佣仆增加了好几倍,还专门调拨了东宫的御林军储备。
芳菲曾经几次要还给他的灰衣甲士的虎符,他坚决不要,如今,正好给了自己的儿子。
除了这些,还有大量的赏赐,几乎所有的珍奇古玩,所有的滋补山珍,都集中到了慈宁宫,堆积如山。
他本人,也常常在这里用膳。
仿佛从没有人觉得狐疑,因为一个孩子,人人都觉得这是无可厚非的。
每天,宫女、奶妈,内侍们,都围绕着这个孩子打转,芳菲素日喜欢安静,现在却被闹得头晕脑胀,整天地j飞狗跳,到处是花瓶打碎的声音。可是,每每听到孩子的哭声,笑声,吵闹,却又难言地一股欣慰。
决裂5
那是自己的孩子,自己的骨血啊。
孩子见风就长,一天天地,脸上已经有了表情,饿了要哭,欢喜了要笑——只是,那笑容非常奇怪,笑得不正宗,仿佛很y险的样子。所有的小孩子,在正式学会笑之前,就是这样的表情。但弘文帝却觉得惊讶——每每惊叹,大声地喊:“你们看,皇儿笑得好漂亮。”
然后,他真的就会笑了。笑起来,眼睛弯弯地,咯咯地,如一个超级妩媚的小女孩。
但是,范儿一直是很足的,很大牌的,你逗弄不行,得他自己高兴,想笑才笑。弘文帝更是因此,十分自得,口口声声说,这孩子像自己,自己小时候就是这样。
一转眼,匆匆三个月过去,又到了秋天。可是,群臣发现,弘文帝根本没有要启程回京的迹象。他过于沉浸在得子的欢乐里,留恋在北武当,怎么也不肯离去。
在北武当的金苹果刚刚散发出青涩的香味的时候,他几乎已经彻底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了。
一个皇帝,过分的恋栈恋家,那真不是个好现象。
两位老王爷不得不去劝谏,提醒陛下该启程回京了,可是,陛下却心不在焉地,随便敷衍了几句就打发了他们。于是,两位老王爷来求见太后,要太后劝说陛下回京。
芳菲无法不给家族最老的两位王爷面子,只得召见。
隔着门帘,东阳王和京兆王先是夸赞小太子如何的聪明伶俐,天生龙胎,然后,才进入正题。
“太后,如今储君已定,天下归心。然而,老臣等认为,按照规矩,皇太子应该回平城过冬,见识一下皇宫的生活环境。”
陪都,毕竟比不得正式的皇宫。
东阳王话说得比较委婉:“太后躬耕抚养小太子,感情深厚,有目共睹。还得劳驾太后为拓跋家族辛苦,带了小太子一同回去……”
决裂6
芳菲心想,并不是没有明眼人。
他们现在果然把弘文帝久久逗留的情绪,归罪到了自己身上。现在压力已经来了,只要自己带领皇太子回去,弘文帝自然没有停留的借口了。
在北武当,弘文帝碍于“先帝”这两个字,还会有所顾忌。可是,一旦回了平城,他的天下,如果再有什么不好,皇宫内里,岂不是再一次丑闻传出来?
她淡淡地:“老王爷说的甚是。我当年奉先帝遗诏抚养小太子,但是,先帝言明是需在北武当守陵,如今,可不好贸然回去。我思弘文帝宫里,也有年长妃嫔,不如在平城期间,就让妃嫔,r母们代劳……所以,还得辛苦两位王爷,向陛下谏议,这个秋日,便可带了小太子回去。我们拓跋家族的男孩子,也不该经不起路途奔波……既然是太子,便要从小开始锻炼,饿其筋骨,劳其体肤,这才是成长的正道。”
两位老王爷,反被将了一军。
这一日,便不得不硬着头皮上书弘文帝。
已经退朝了,弘文帝看时间不早,急着要去看儿子了,见两位老王爷磨叽个没完,还是耐着性子:“两位王爷有何要事?”
京兆王先开口:“臣等思虑,小太子这个秋季应该回平城。冯太后的意思也是……”
弘文帝不动声色:“你们见过太后了?”
“臣等见了皇太后。太后提议,小太子在平城期间,不妨让年长妃嫔代为抚养,到明年夏日,再送来北武当……”
弘文帝几乎要拍案而起。
才几个月的孩子,怎经得起如此长达千里的颠簸劳顿?再说,回了平城,哪一个年长的妃嫔担负得起这样的责任?
他冷笑一声:“那,两位王爷认为,谁个妃嫔有这样的宽宏大量和仁慈心肠,足以担当这样的重任?”
二人见皇帝神色不妙,不敢说话。
决裂7
二人见皇帝神色不妙,不敢说话。
弘文帝还是强行忍住怒气,缓缓道:“这孩子情况特殊,因为得来不易,你们知道,朕事先进行了占卜,所以出生在北武当而非皇宫。既是如此,他的平安健康当然是第一位的。朕也曾多次思虑,不如就让他平安成长,到了两三岁的时候,硬朗一点,到时再回去也不迟。反正北武当有列祖列宗的排位,他早就拜见了的。等他稍稍懂事,然后再回去,一切,岂不是更加安全?”
众人还敢说什么呢?
这天晚上,弘文帝又来慈宁宫看儿子。
宫里铺了一张大的毯子,孩子在上面爬来爬去。他天生健壮,几个月,已经能够手舞足蹈,爬得很是那么一回事了。
弘文帝摸出一块褐色的焦糖,外面是苦的,里面才是甜的。
小孩子张开嘴巴就吸吮,忽然发现是苦的,眉头立即皱起来,“哇哇”地就跪在地上吐起来。
但也不哭,只是眉头皱得如核桃一般,仿佛知道上了父亲的当,挥舞了手,要去抓他身上的一块吊坠,狠狠地拉,以表示愤怒。
弘文帝被他的滑稽样子逗得哈哈大笑,一把抱了他:“傻儿子,又上当了吧?以后,父皇会常常捉弄你,你得学聪明一点,不然,就会被整得很惨……”
芳菲在一边看儿子呕吐皱眉,暗叹一声。弘文帝,这真是返老还童了。最近,他是越来越有童心了。
“陛下,我今日有话跟你说。”
弘文帝见她郑重其事,芳菲便吩咐奶妈将孩子带出去,淡淡道:“陛下,你该回平城了,这个秋天都快过完了。”
果然和两位老王爷的说辞一样。
他反问:“你认为宏儿这么小能一路颠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