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尝不想死得风光呢?可是在得知身世的那一刻,她注定只能活在孤独的繁华里,金砌玉啄的肉身,内里只有半个灵魂。她是皇帝和前朝妃子私通的产物,唯一的作用就是给病入膏肓的先帝添上最后一根稻草,改朝换代时局稳定,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她就成了弃子。
皇恩浩荡没有她的一杯羹,她的骄傲被其他兄弟姐妹踩在脚底,将来某天政斗再起,她一定是第一个牺牲品,连结局都可以料想——三尺白绫,一杯毒酒,被木着脸的老嬷嬷或是尖声细语的太监秘密处决,随后春秋笔法昭告天下,一个生命就这么枯萎了。
左右人生惨淡,凭什么便宜了他们呢?她思来想去,把宴唯和阮明瑶绑来了。这段时间以来这两人焦头烂额,公主很是欣赏了一番,今天又用同样的手段将她们拾了一顿,她通体舒泰,够本了。
“你疯了吗!你......”阮明瑶被她惊得说不出话。公主只冷漠地看了她一眼,“闭嘴。”她这句闭嘴说得很没有气势,剑身入膛,血流不止,她已经站不住了,但是没有跪下,苍白着脸靠在墙上。
她沾了一点血,慢慢涂在自己嘴角,笑得诡媚,“我才不要做英雄,沈双竹,你一辈子都会记住我。”“卡!”魏楚喊完卡,剧组的工作人员都还沉浸在戏里,褒奖的话还没说出口,却听见导演宣布再来一条。
关梦有点迷茫地转头看向魏楚,她直言不讳,“导演,我觉得我这条没问题。”“你叫错名字了。”沈双竹叹气,用口型无声地骂了她一句白痴。关梦愣了愣,脸色微窘,咳了几声,“再来一条吧。”
有第一条的情感做铺垫,第二条很快通过了。其实刚才那条沈双竹还有些不适应,仔细看她的情绪是抽离的,但在这条里她真正融入了角色,在最后关梦说出那句台词时红了眼眶。她不知道自己在为谁而哭,公主?关梦?关梦梦?
艳红血滴溅落在地,镜头最后定格在阮明瑶茫然而沧桑的双眼。魏楚大概是全场最淡定的人,他吸了吸鼻子,鼓掌道,“很好,比我预想的还要好。”塞莉掩去眼中动容,似笑非笑地看着柳希龄,“戏子无情婊子无义,这话好像你说过?”
柳希龄像失了魂一样站起来,一步一步走进片场,从不显眼的角落来到打光灯下的关梦身边,慢慢蹲下来,半跪着把她抱进怀里。她有一瞬的不真实感,这怎么会是她的小梦呢?尘霜满眸,哀切泣泪,几乎要烂进泥里,这怎么会是她的小梦呢?
关梦应该是优雅的,任性的,永远不知烦恼为何物的小公主啊。纵然知道这只是演戏,柳希龄依旧为剧情和演员的表现所触动,原来一具身体里潜藏着如此大的爆发力,一张脸能上演这样多爱恨情仇。
在这一刻她终于开始敬畏表演,明知道它是假的,仍会不由自主地受它支配。柳希龄的确是看不起演员的,像戏子一样站在镜头前博取掌声,甚至为了这一点点可怜掌声而委曲求全,她觉得好低贱。
演员们大概同样在心里暗暗发笑,他们迷倒成百上千的观众,他们坦坦荡荡地站在镜头前,舞台上,欣赏观众为某个角色某段剧情勾起或明媚或阴暗的记忆,开始或哭或笑的样子,台上的演员暗暗勾起嘴角。
换取一段人间百态,操纵世人感情,他们只需要动用十分之一的情绪。关梦乖顺地靠在柳希龄的怀里,看一眼少一眼地望进她眼里,微微笑起来,“我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柳希龄也笑,轻声细语地哄她,“好啦,该出戏了,我的小影后。”
柳希龄必然不会懂得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但关梦还是要说,只是想说。在作品上映前,剧组的工作都是孤独的坚持;在出道曝光之前,演员的所有表演都是单向的表达,她已经习惯了。“我才不是影后,影后在那儿呢。”关梦转头看着沈双竹,引战的心思昭然若揭。
沈双竹四两拨千斤,“运气好罢了,能在竞争激烈的金雀奖里摘得桂冠才是真本事呢。”她这话明褒实贬,表面上给关梦送祝福,暗中嘲讽她运气背没本事,辛辛苦苦演一部电影回头什么都没捞着。
沈双竹和关梦的关系在剧组是公开的秘密,大家自然不会往不好的方向上想,都理所当然地认为沈双竹是在给关梦加油打气。关梦淡淡地回视线,挤出一个敷衍的笑,那眼神怎么看怎么像是要和她打一架。
万事开头难,最难的第一场戏拍得意外地好,接下来的镜头都比较顺利,按照这个质量的完成速度,不多久就能杀青了。深夜,关梦打着呵欠回酒店休息,柳希龄也乘车回家,她这段时间在剧组耽搁了许久,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都没空过来了。
上车告别后,柳希龄刚要放下车窗,脑中忽然又回想起那句,我也是死过一遍的人了。“小梦!”柳希龄忽然又叫住她。关梦站住,回头,一些秘密随着黑夜潜藏起来,一轮明月将她的笑容映得很干净,“怎么了?”
“......没事。”柳希龄晃了晃眼,伸手探出窗外,“过来,再让我抱一抱吧。”关梦很听话地走过去,脑袋枕在她的肩膀上,“谢谢。”“谢什么?”“谢谢你来看我演戏,我很开心。”关梦勾起嘴角,“我拿影后那天,你要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