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里的罂粟花】()2019年8月22日下了班之后,漫天雪花再一次漱漱落下,比起上午那场放纵豪烈的鹅毛大雪轻缓温柔不少,但正因为是临到傍晚的时候,门外的世界,却比上午看起来更加的接近纯白。
然而,这打在脸上颈上、从领口溜到锁骨和胸前的冰凉沁脾的琼芳,踩在脚上软绵绵还“咯吱咯吱”作响的玉沙,以及眼前素雅纯澄的璇花,并不总是给人带来美好的感触。市政厅的发言人年年都在说抓贪官、改革财政,但是市政报告上年年却都是财务赤字,两党和解以前总怨执政党一家独大才造成金钱取之于民而无法用之于民,但两党和解之后,至少就f市而言,这财政赤字的窟窿反而比之前还大,毕竟执政党一家独大的时候,还有好几年出现过盈余的情况;于是每个夏天赶上水涝、每个冬天赶上积雪的时节,铲雪车便永远比急救车出现的要慢好几个八拍;又因为整个十一月我和夏雪平都不在f市,所以她的车子并未及时换成雪胎,好在车子是全驱,慢一点行驶在洁白道路上并不至于打滑得太狠。
其实我每年都是盼望下雪的,我对下雪的定义尤为苛刻:我通常会无视天气预报写的词汇、画出的卡通标识,以及在我眼前看到的零零散散——只要是落在地上无法堆积出寒酥的,那便算不得下雪,所以之前我和夏雪平前往莲华寺返程时候邂逅的那一次雪花飘落,最多算作剧情预告。可是,今年这场真正意义上的“初雪”,给我的印象并不好。
开着车子,看着眼前的天地同色,我赫然感觉到一种无助、枯燥与迷惘。活在一片纯白之中,跟处于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似乎是一样的致盲感;只是倘若万古如长夜,至少还有个对于即便如星星之火般光亮的期盼,但是如果这四周都是荒芜的白茫茫大雪无痕,能让我期盼的又有什么呢?
当我把车子停在情报局的门口,看到了那同样穿着黑色羽绒大衣、双手插进衣侧口袋、高傲地昂着头任由寒风把她长发吹散、大步流星走出情报局大厦门口的夏雪平之后,我伤感的内心终于释然:至少我还有她。
在全国范围内普遍的情况都是一样:与独门独院、坐落在临近郊区的重要工厂经济区、还有卫兵专门把守的安保局不同,国家情报调查院在全国各个省会和大型城市设立的情报局一般都建立在靠近市政厅的区域,而且一般都会选择在写字楼比较密集的区域作为据点。执勤驻守的并不是从部队抽调来的士兵而是保安,不过这些保安也都接受情报局的统一训练,属于在编特勤,但是普遍等级要比情报局的探员稍低一些,因此,这些特勤人员的脾气一般来讲都不是很好。所以此时我停车的地方,并不在情报局大厦的楼下,是在斜对过的gm证券公司门口附近,我不是很希望遭遇到这些比较好事的家伙。
当夏雪平一露面,我便连忙推开门朝着情报局大厦大门快步走去,并且一下车就对着夏雪平猛招着手。只见夏雪平刚从大厦里出门,摘下胸前的胸卡时,脸上的表情也是阴郁得很,但她转头一见到我,整个人都仿佛在发光发亮一般,无力聚在一起的眉头和微微眯起的眼睛诉说着难以抵挡的疲惫,可她仍然勉强地对着我展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见到这个笑,我瞬间感觉在我的世界里已然是阳春三月。
我很想快一秒、再快一秒去牵住她的手、搂住她的身体,于是我根本没注意到脚下正踩在一块洒满碎雪末的光滑大理石甬路上,结果一不小心,整个人都向前窜了半米,而且还是坐着滑到了夏雪平的脚边。这一出糗,让原本穿着深蓝色棉大衣、撇着嘴迎着寒风在大厦门口巡逻的那三个情报局保安都忍不住笑出了声,本来强挤出微笑的夏雪平更是笑逐颜开,但同时仍然十分担心地侧过身子弯下腰扶起了我,帮我拍了拍屁股上的雪绒,对我担心到有些絮叨了起来:“你看你!多大个人了怎么走路还不看着点啊?还着急忙慌的!摔疼了吧?伤到没有?”“没事没事……嘿嘿,一天了才见到你,给我激动的!”我不好意思地对夏雪平笑了笑,但仍不忘斜过眼睛瞪了几下那三个特勤。
“哼!像个小孩子似的……”夏雪平有些埋怨又嫌弃地看着我,用着戴上我在q市俄罗斯商业街给她挑的那副麋鹿皮手套的左手,轻轻捏了捏我的脸颊,对我悄声说道:“等回家,帮你揉揉!”“嘿嘿,我可没要求你,是你自己说的!”“嗯?你没要求我啊?那算了……”“别呀,我的夏雪平大人!嘿嘿……”我正心花怒放,眼见着大厦的自动门再次打开,里面一个穿着一身海军蓝西装、里面套着白色衬衫的男人从里面匆匆跑出来,且未见其人,却先闻其声:“雪平!你等下怎……”我头还没转过去,就已经从这男人的跑步时候的脚步听得出来赶来的是周荻,而周荻在看到了我和夏雪平之后,本想问出来的那句话完全折在了嘴里。他张着嘴看着我们,任由冷风和空中的雪花往他嘴里灌,并且,那件湖蓝色面绒里风衣还在他提着公文包的手里捧着,而忘了穿到身上。
此刻夏雪平与我之间的动作,没有缠腰交颈,甚至也没有牵手,只是她在掐着我的脸颊,这在mǔ_zǐ之间应该属于一种十分常见的动作,所以我和夏雪平都表现得十分的自然。我对周荻抬手打了声招呼:“周师兄,辛苦了。”周荻看了看我,对我点了点头却怔在原地没说话。夏雪平看了我一眼,把手从我的脸上放下,然后转头对周荻问道:“周课长,已经下班了,您还有什么事?”“哦,没没什么,我……”周荻有些支吾其词,又表现得极其磊落而热心地对夏雪平微笑着说道:“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你那个数据报告,明天早上等上班了再发给我就好,不用太着急做……晚上回去好好休息,今天你第一天过来,不用太辛苦。”我站在夏雪平身边,默默望着周荻没有插嘴。
——夏雪平刚刚应该是听成了周荻在对她说,“雪平,你等下”,周荻也便就坡下驴,顺着跟夏雪平聊了下去;可我刚刚分明听到的,是周荻本来准备对夏雪平问:“雪平,你等下怎么……”——“怎么”。怎么“什么”呢?看着周荻此时已经冻得哆嗦的样子、刚刚跑出大厦时急切的步伐、再加上看到我之后溢于言表的失落,我猜,他是想问:“雪平,你等下怎么回家”吧。
“知道了。”夏雪平只是淡然地对周荻说了一声,转过头来后低下头,轻叹了口气还有些不屑死摇了摇头,明显是觉得对方无聊又有些令人厌烦。
可即便夏雪平是这样的反应,我内心的一股争强好胜的心态早已被激发出来,于是紧跟着夏雪平的话音随着雪花落地,我也开了口对周荻半开玩笑半寻衅地叫道:“周师兄,你想得美!我是不会让你们累到夏雪平的!——你要是敢欺负夏雪平、或者对她动什么心思,我可得找你玩命!”周荻听了我的话,没有进行任何发言,仅仅低头笑了笑,戴上了自己那副可以自动渐变色的近视镜,然后这才套上自己那件大衣,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和另一样细小的东西,然后他才对我和夏雪平摆摆手:“嗯,那我先走了。”也不等我和夏雪平还礼,他便直接,朝着另一旁的车位一边走一边捧着车钥匙,然后从掌中取出那另一个小物件——大老远的我没看清那是什么,直到他把那东西戴在自己的无名指上,我才发现那应该是一枚铂金婚戒。他戴好了戒指以后上了车,然后已然装作漫不经心地从车里往我和夏雪平的方向看来,而此时此刻夏雪平已经在拉着我往她的那辆车子的方向走去。
“看什么呢?”夏雪平眨着她那双迷人的杏眼看着我。
“嗯?我……没看什么。”我掩饰地说道,但仍然忍不住望向周荻那边。
我这边话音刚落,周荻便开着自己那辆造型张扬、经过重新喷过光滑宝石质黑色车漆的奥迪r8,轰着引擎驶上另一条路。
夏雪平也看着周荻的车子远去留下的轮胎印,接着对我斜眼一笑:“你是真以为就他也能欺负我啊?”“我反正是觉得他对你有歪心思,”我直言不讳地说道,“你没见到,他是下了班之后才把戒指戴手上么?”“我关注他那种无聊的事情做什么?”夏雪平双眼平静而纯良地看着我,看样子她是真的对周荻一点都不关注,接着她对我莞尔一笑,“赶紧上车吧,小醋坛子!”我见夏雪平对周荻确实并不在乎,也就不执着于此,毕竟艾立威的教训在前,夏雪平不在乎周荻,我若继续在他身上跟夏雪平纠缠不休,那么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伤害夏雪平,何况到目前为止,周荻还没做出什么行动,甚至……唉,甚至我现在也隐隐开始怀疑,是不是我真的太幼稚而且太过于敏感、过于猜忌,才会如同自己迫害自己这般无中生有。发动车子的时候,我看到坐在我身边的夏雪平打了个哈欠,眯着空洞疲乏的眼睛看着前方,都没发现左手边还有热乎乎的饮料,便在转动方向盘、把车子开出车位之前拿起一杯递给了她:“喝吧。第一次在国情部情报局上班,今天过得怎么样呀?”夏雪平抻了个懒腰,眯着眼睛看着我笑着:“就那样呗……要说我今天最高兴的事情,那就是看到你这个小混蛋来接妈妈下班咯!而且我这也不是‘第一次’在情报局上班了。”抻完懒腰,夏雪平又把胳膊收回,接过了那杯饮料,“这是什么?闻起来还挺香。”不等我回答,夏雪平便有些心急地喝了一口。一口下肚之后,又忍不住揭开了盖子喝了小半杯,然后美滋滋地闭起了眼睛。
“‘蒂姆霍顿’的法式香草拿铁,味道可以?”“太甜了吧!甜到发腻!”夏雪平故作嫌弃地抿了抿嘴,伸手抽了一张纸巾擦了擦嘴角,又笑着对我补充了一句:“比你甜!”“知道你会很累。人累的时候,应该稍微摄入一点糖份的。”我对夏雪平说道,然后几米轻踩一下刹车地跟着导航,往老爸预定的餐厅开去。
“那也太甜了……不要不要,这半杯你喝了吧。以后你要买,给我买不加奶不加糖的就好——有你在就够甜的了,要是总这样下去,我非得被你弄成高血糖去。”说完,夏雪平直接打开面前操作台下的抽屉,然后从里面拿出了一包盐醋味薯片,撕开了个口子,然后从里面拿出了两片,二话不说先塞进我嘴里一片,然后自己又放在嘴里细嚼慢咽起来。很久以前我是很不喜欢这个怪异的味道,但是现在,这单纯的酸咸味,倒成了我的心头好。
我看着夏雪平夏笑了笑,接着我又想起刚刚周荻的话,便好奇地对夏雪平问了起来:“晚上怎么你还得做个数据分析报告?要你做什么报告啊?”“哟,小醋坛子怎么还刺探机密呢?”夏雪平嚼着薯片,鼓着两腮对着我可爱地笑着。
“你又不是像陆冬青那样的经济学家、也不搞竞选推演,他们调查课让你做数据分析报告干什么?”“这个你就不懂了,数据这东西好像最开始就是为了情报部门服务的。尤其他们调查课,除了要查这种特殊案件还有一些涉及政治军事方面的情报之外,商业、医疗、通讯、甚至是矿产资源方面的东西他们也需要了解,所以做数据报告对于调查课来说是家常便饭。”夏雪平疲惫地叹了口气,又对我说道:“跟你说了其实也没什么关系:他们情报处的处长岳凌音认为,那些被害的退休警员干部们,应该都是有一定共性和联系的——也的确,经过初步分析,那些老警察们从人格到经历,都有很大的相似性:在很年轻就立了不少功,当然也收到颇丰的嘉奖;明明都是很优秀的警察,但都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怀才不遇,哪怕是升入警察厅的,最后却也没担任要职要务;因为各种原因、或者离婚、或者终身未有嫁娶、或者与子女不睦,总之在遇害之前,他们所有人都是独居状态。根据这样的共性,岳处长似乎已经有了一定的论断,于是已经派他们的探员,搜集了那几个被害的老警察在最近三个月内的日常活动地点,我只需要把他们这些人平日去的次数最多的三个地方找出来,做成报告展示面版就好。”“岳凌音……我记得她,50岁不到,但看着像三十多岁,独身,个子快赶上我高,身材看着苗条但长着男人的肩膀,力气也挺大;人看着很严肃,给人一种武则天的气质,但是一开口却总愿意跟人说相声,挺幽默的一个人。省厅之前建立的那个特别反恐对策与审讯室的室长,后来因为胡敬鲂排挤,又被国情部看重给调走了。”“就是她,气场很强的女人。”夏雪平看着我问道,“你也认识她?”“她来警院做过报告。”实际上此刻在我心里想的是,那个岳凌音长得也很漂亮,不知道周荻在情报局平日里会不会对他们这个岳处长也表现得十分殷勤。可我瞬间又把思路拉回到夏雪平正查的案子上,对她问道:“那岳凌音难道是在假设,这几个死者,包括佟大爷,一直出入的地方,就能查出他们被害的真相么?”“是她觉得这几个老警察的被害跟‘天网’有关,”夏雪平说道,“情报处的人在死者家里取证的时候,除了佟德达的住所之外,他们发现在其他人哪里都有几箱尘封已久的秘密笔记本:那上面记录了好多关于所在机关单位上峰的言行、局内事无巨细的工作日常简要叙述、以及一些秘密行动的日志——记录的格式,也都不是一般的日志,而是如同工作汇报的汇报书,甚至可以看做是一种‘刺探’。”“刺探?”“对。很凑巧,被发现的那些笔记上面的格式、甚至是分段和空行都出奇的一致,而且都是按照月份记录的,每个月一本,全无例外;而在每个月最后一天昨晚记录之后,他们都会以一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作为结语。于是,岳凌音认定,这些退休的老警察们的死跟‘天网’有关;他们经常出入的地方,或许是去跟‘天网’的人见面;所以,如果按照找到他们经常出入的地方,顺着查下去,也许会查到杀害他们的真凶,而且也有可能查出‘天网’的存在和内幕。”“不对!”我听了之后连连摇头,甚至为夏雪平的安全开始担忧起来:“只凭一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个岳凌音是怎么发现那几个老警察就一定跟‘天网’有关?夏雪平,这不是个圈套吧?岳凌音是不是有问题?实在不行,明天你别去情报局了……”夏雪平倒是很淡定,她的脸上却也没有任何表情,只听她对我缓缓说道:“岳凌音是单亲家庭,父亲是消防员,在她没出生时候牺牲,所以她是被她的母亲带大的。她的母亲,曾经k市检察院的副检察长,在她22岁读大学那年,她母亲被人在家乱刀捅死,在她母亲的尸体旁边,留下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的就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后来她从大学退学,放弃了学习西方美术史,然后直接考入了警院。几年之后,她有一次收拾家中杂物的时候,在母亲的早已废弃的公文包里,也发现了一个笔记本,笔记本是空的,但是里面的第一句话,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信得过她。”听了那个女强人的这段过往,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对夏雪平点了点头,然后另起话题说道:“那看来你今晚有得累了。那你今天除了这些事情,还做了什么别的事么?”“一堆事。不过这些真就涉密了——实际上跟我都无关,也无聊得很,但是没办法,这个我真不能跟你细讲啦。”夏雪平故意伸手搔了搔我的鼻尖,逗着我说道。
“唉,真讨厌!——我家夏雪平大人,还在我这有秘密了。”我接着问道,“徐远给你的他数据库的权限你也没来得及看?”“我在情报局啊,傻小混蛋!怎么看啊?”“哦,对对对,我脑子不好使、‘洼塌’了。”“欸,对了,桂霜晴的手下把咱们得东西还给你了么?”“还没呢……那几个畜生,昨晚好像在丘康健那儿喝大了,一组新来的那几位上午帮着胡师姐取东西的时候,还没到鉴定课门口,就在走廊里闻见一股混着酒精的酸臭呕吐味;今天咱们那位‘小字母c’没上班,我也不知道安保局那帮黄鼠狼查到什么程度了。”“哎唷!真恶心……”夏雪平听了我的描述,看了看手里的盐醋味薯片,皱眉抿嘴朝着车窗外强压下膈肌的反应,然后卷起薯片袋的开口,把薯片放回了面前的抽屉里,接着她握住了我的右手对我问道,“你今天过得怎么样?我估计,我家小混蛋肯定过得比我悠闲吧!”“我的天,还悠闲呢……你猜现在咱们重案一组的代理组长是谁?”“是你。”夏雪平眼睛眨也没眨地说道。
“嗯?你怎么知道?徐远告诉你的?”“我听你这么一说,恐怕这代理组长只能是你了。而且以我对一组的了解,你应该是硬被胡佳期、白浩远、王楚慧他们三个摁在这个位置上的。”夏雪平果真都猜到了。
“我家夏雪平大人真是神机妙算!”看着她笑了笑之后,我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只是今天,我不只是累,而且挫败感也太强烈了——我当重案一组的代理组长,遇到的第一个案子,居然是要把受害人变成被告。”“嗯?这是怎么回事?”夏雪平万分不解地看着我。
于是趁着排队等红绿灯的工夫,我便给夏雪平把今天去见那个叫郑玥施的女人的事情,她身上所发生的事情、案子的简要报告和法庭上所发生的事情都跟夏雪平一五一十地说了,而且还有郑玥施所告诉我的关于“天网”的那些话,当然还有孟伟鳌、蒋帆自己的手下和秦彦侠企图拿钱让郑玥施撤诉的事情——除了王楚慧今天在办公室里和车上对我表露出来的浪荡,我估计对夏雪平说了的话,要么夏雪平不会信,要么也只是给夏雪平徒增烦恼。王楚慧的事情,只能靠我自己去处理。
夏雪平单手放在车窗旁撑着脸颊,闭着眼睛吸收着我说的东西,思忖良久,又对我说道:“其实我今天也才知道,‘天网’的人在进行着洗钱和放高利贷的生意——周荻这边,抓了几个开设地下钱庄的人,他们还在审。只是,我觉得这里面有些蹊跷。”“怎么讲?”夏雪平睁开眼,用她那双明亮的大眼睛看着我:“假如在你宿舍的卧室里,我想跟你玩捉迷藏,我捉你藏,你会怎么办?”“哈哈,我能怎么办?束手就擒呗。”我对夏雪平笑着说道。
“正经点!你好好动脑想想!”夏雪平有些急,也有些哭笑不得。
“不是……我宿舍因为占了个位置不好,所以在局里算大的了;但即便这样,那小卧室也就那么大点地方,玩捉迷藏能藏哪?”夏雪平咂了一下嘴唇,正经地看着我问道:“我的意思是:如果非要让你藏,你准备藏在哪?”我想了想,对夏雪平说道:“那就只有窗帘后面了,旁边是电脑桌……”“对的。那么当你藏在窗帘后面的时候,会把你的手脚故意露出来让我或者别人看到么?”“那当然不会!我肯定蜷曲着身子,怎么可能……”话说到这,我茅塞顿开,“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想说,这帮人不一定是‘天网’的!”“没错,不一定。”夏雪平转头看着前方对我说道,“我心里现在对‘天网’做出来的大致画像,大概是一个神秘组织的形象——如果这是一个组织的话。倘若它是一个神秘组织,他们所做的事情也应当万分小心,他们害怕被外界了解他们的存在,同时他们也想用这种神秘感为其他人制造恐惧。那么结合这两点,我认为,他们应该不会去从事这种一般都是那些比较张扬却脆弱的黑道团体才会去做的事情。”然后夏雪平停顿了片刻,脸色有些阴沉地说道,“而且我也不大相信,那些放高利贷和洗钱的人,会有那么大的能力,做到害死你的外公和你舅舅、外婆他们,还能一点痕迹都不留。”一谈到这个话题,我和夏雪平之间的气氛便永远都会开始变得沉重起来,我只好厚着脸皮、硬着头皮转换话题:“唉,反正徐远说这件事他准备让他在社会上的人查,连风纪处保卫处都不经手,我也无所谓了。我只是觉得,不能帮着那个叫郑玥施的女人找出真相挺可惜的。”“没什么可惜的。”夏雪平深吸了口气,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刚回来,那案子就收尾了,这不是你的错。而且办案的权力不是在景玉宫那边么,而且还是检察院在参与。也是没办法的。”“话是这么说……”我抓起头发,然后双手扶着方向盘转着弯说道,“只是我感觉,我要是没去见这个郑玥施倒也罢了;见了那么可怜的女人,我却一点忙都帮不上,我心里真的是……夏雪平,你之前也遇到过这种情况么?”“当然遇到过,还因为这种事情闯了不少祸的说:不是自己的案子,只是因为自己同情那些受害人和家属的遭遇就奋不顾身,结果到最后却鸡飞蛋打;我还见过很多很多自杀的、一瞬间精神失常从此彻底疯掉的,还有一些认为是我没有做到位、到最后连我一起憎恨甚至要危害你和美茵的——那时候你还小,我跟劲峰怕吓到你们,都没让你们知道。”夏雪平曾经的含辛茹苦,让这一刻的我对她油然而生出无比的怜惜:“所以你那么拼了命的办案、顶着各种无聊的谩骂无情地击杀那些十恶不赦的犯人,不仅因为你对外公、外婆、舅舅他们的死心存执念,也是因为你见过太多太多遭遇到不幸的无辜者。”“是的。但是没办法啊:在这世上,确实好人很多,但是大多数的好人都很羸弱,在那些灵魂阴暗、作恶多端的人面前,他们是那么的不堪一击,而那些喜欢犯罪的人,又是那样的数不清。在冷风中吹得越久,并不会因为越适应寒冷就不向往温暖;看过了那些痛苦和脆弱,也并不会因为自己努力去变得冷酷而枉顾人情。”夏雪平再次闭上了眼睛,然后把手轻轻放在了车门的扶手上,按下了按钮,打开了一点点车窗。细小绵软的雪花随着顽皮的冷风吹进了车子里,掉在座椅上化成几滴水珠,车子里的暖风又很快就让那几滴水珠蒸发不见;车子外面的空气着实冰冷,但是嗅起来却格外的清新。
她又轻松地笑了笑,接着对我说道:“不过这样也好,让你做重案一组的代理组长也能锻炼锻炼你,也可以让你这小混蛋知道知道,做刑警真的没有在警校上课、做模拟案件那么简单——其实一直以来我都不知道,不经过分局的磨砺直接让你来我身边,算不算害了你。”“怎么就害了我呢?嘿嘿,我不是‘还抱得雪平归’了么!”我得意地说道。
“哼!把你美得……”她笑了笑,又突然严肃道,“待会见了劲峰,你可不能表现出来哦……毕竟咱们俩的事情,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嗯,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我对着夏雪平安慰地笑了笑。
“你知道劲峰为什么突然要这么正式地请咱们俩吃饭么?而且还是去这么贵的餐厅?他要干什么啊?”夏雪平又一次对我疑惑地问道。
我倒吸着凉气,按着手边的按钮关上了夏雪平那边的窗户,我怕本来心思就不稳的我,再一着凉,车子也跟着开不好。我眨了眨眼,略怀忐忑地对夏雪平说道:“我也不知道,他电话里没说。我觉得要么是美茵的事情,要么……他是不是,因为上次跟你一起并肩作战,想和你……”夏雪平看着我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想和我怎么样呀?你想说什么?”“想和你……‘涛声依旧’呗。”我忍着心里的苦,故意借用小品里的话表达了自己的忧虑。
“哈哈!”夏雪平忍不住彻底笑出了声,“哎呀,看来有你在我身边,以后我吃饺子吃包子吃肉饼,都不用蘸醋了——你放心吧小混蛋,不可能的!上次他帮我引刘虹莺出来,那还不是为了美茵他自己先着了刘虹莺的道?而且,以我对劲峰的了解,他要是真有那心思,他更可能会选择把我约到家里,而不是饭店!何况……”夏雪平原本一边说一边笑着,但是话说了一半,到这个垦结上,突然卡了壳,她迅速住了嘴,同时斜着眼睛快速瞟了我一眼,接着就不说话了。
“嗯?‘何况’什么?”“啊,没事……”夏雪平含了又含津唾,接着开了口,“我想说的是,‘何况’我跟他都离婚这么多年了,之间的情谊早就淡了;他不也跟陈美瑭领了结婚证么,之前他忙工作、又受了委屈被抓进看守所,一直没时间为陈美瑭治丧,在他心里对于陈美瑭,应该还有未了余情。他不可能再对我动心思的。所以小醋坛子,你就放心吧。”说着,夏雪平还抓住了我的手,“就算是他想要复婚,我也不会答应的。”我的心房一时间,变得比这车里更暖。
——只是若不是为了跟夏雪平破镜重圆,那么父亲这么心急火燎地请我和夏雪平吃饭,又是为了什么呢?难不成是美茵考了什么好成绩了?也不能够吧,上次他和陈美瑭领了结婚证、给他高兴到愣是把自己灌晕,而且还请了张霁隆全家赴宴,最后却还只是在饭店大堂摆下一桌、让服务员用屏风隔开的,这次怎么就预定包厢了?
夏雪平看着我,仿佛窥破我的心思一般,对我说道:“好啦,别瞎猜了,你这孩子就是喜欢瞎猜。劲峰为了什么请咱们吃饭,去了不就知道了?反正不会是什么鸿门宴,你就安心开车吧。”我嘴上答应着,心里去哪可能一点都不念叨。然而,当我把车子开到靠近这家“麟港渔村”大饭店的时候,我几乎完全忘了心里的郁结——透过一层的大落地窗往用餐大厅里瞧去,满眼的金碧辉煌自然不用说,眼见着靠窗子用餐的那些食客面前的银盏瓷碗中冒着热气的汤羹粥酪、大盘小碟中的青红素肴、棕黄烩炒、香煎酥炸、生脍熟炙,我直接无视了门童保安的指挥,把车子整整当当压在了两个停车位之间的分隔线上。上学的时候,我便经常出去打牙祭、填口腹,一般的餐厅里,大堂点餐无论是否可口,那些菜品的卖相其实是永远都要比包厢上菜低上一个等级的;而这里的菜品,只是在大堂的看起来就如此可口,那真不知道父亲预定的包厢里等下要上来的菜品会好吃到什么样。
“嗳唷,何秋岩代理组长,擦擦你的口水好吗?你都多大人了,总让我见你这样!矜持点不行呀?”夏雪平敲了敲我的脑门说道。
我边揉着脑门边调整着车子的位置,然后对她问道:“我啥时候总这样了,不就这么一会儿么?”“哼!还说呢……”夏雪平小声嘀咕式地问道,“你这小混蛋只要见了两样东西就馋,你自己都不知道啊?”“两样东西?什么啊?”“一个是好吃的……还有一个是我。”夏雪平双目透着一股小埋怨和挑逗,忍俊不禁地说道。
“说的不太准确:还有一个,是脱了衣服之后的你。”夏雪平没说话,直接伸手捏了捏我的鼻尖。
下了车,我和夏雪平都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和呼吸,然后我在前她在后,相互之间也疏离开一段距离,她保持着平常倨傲冰冷的气质,而我因为心里想着老爸和美茵可能都已经到了楼上,或者有可能就在我和夏雪平前后脚的距离,最主要的是我害怕父亲看出来些什么端倪,所以便装出一副礼貌而恭敬的模样,整个人也跟着谨小慎微起来:我不敢跟夏雪平的位置贴的太近、不敢跟她表现出亲昵的样子、我甚至有些不敢回头看她。这种状态叫我实在觉得有些别扭,哪怕是满酒楼的菜香酒醇,也阻止不了我愈发地怀念起几天前,我和夏雪平还能顶着“龙宇锴”、“荀惠柠”这两个马甲在陌生城市里毫无忌惮地牵手同行的时光。
跟着服务员,我和夏雪平来到了父亲先前订的那个包厢——一间大过夏雪平单间公寓的包厢,周围的墙纸、天花板的装饰都是复刻的壁画,挂衣服的开放衣橱上面,摆了两尊艺术品复制石膏像,一尊大卫、一尊断臂维纳斯;在包厢的正中央吊着一盏共有二十四只鸢尾花底座灯泡的枝型吊灯,下方是摆了三盏黑色三叉烛台和两捧什锦花束、铺好了聚酯纤维混棉的纯白桌布的大长餐桌,对着门口左右个摆了四张百合形状雕花钢架靠背椅。走近了一看,那三盏三叉烛台无一例外都是装饰品,但全是用煤精制作;而摆在座椅前对应的三碟三碗一茶杯,全都镶了金箔,摆在两边的点心勺、汤勺、骨叉、水果叉、餐刀和筷子都是纯银制品,而那只高脚杯,我虽然不大敢确定,但看起来应该是水晶而不是玻璃。
“我的天……我们家何老太爷是疯了还是发现金矿了?”看着这屋子里的装潢和桌子上的餐具,我不由得感叹道。
“是啊,他请我们俩吃饭,用得着把我们弄到‘美术展览馆’来么……”夏雪平也在震撼的同时觉得迷惑。
我想了想,对夏雪平问道:“该不会还要请别人吧?”夏雪平点了点头,接着跟着我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看着眼前这张桌子:“问题是,他要请谁呢,至于让他这么大张旗鼓的?我了解劲峰,他是个挺节约的人,这样真有点不对劲。”话音刚落,包厢门便又打开了,来人脚还没踏进包厢,便先听到美茵的一声感叹:“哇——”随后,特意把分头修剪整齐、还抹了发蜡,穿着板板整整的浅灰色西式加厚毛呢风衣,却留了些络腮青胡茬的父亲,与穿着那件我以夏雪平名义买的女警制服棉袄、戴着一顶羊毛针织帽的美茵走了进来。小坏丫头的脸颊要比以前尖了一些,再仔细一看,她整个人都要比之前瘦下来好多了。
“妈妈!”美茵见了夏雪平,瞬间笑逐颜开,猛地扑进了夏雪平的怀里。
“美茵乖!”夏雪平见了女儿,当然幸福得不行,搂着美茵的双肩抚摸着她的后脑勺。
父亲见了我和夏雪平,也对我俩投来了微笑。看着父亲把自己拾掇成这个样子,我很难不去怀疑他到底是不是来跟夏雪平求复婚的;只是在他脱下外套挂在衣橱里的时候,我却见他的面色极其阴沉,堪比外面正在飘雪的天空。
“爸。”我走到他身边,唤了他一声。
他对我笑了笑,挂好了衣服才和蔼地笑着对我说道:“嗯。你跟你妈妈这个假期休息得如何?一起去玩得还好么?”“还好。”其实我的心里有些紧张,因此我对他的回答极其简短。
美茵从夏雪平的怀里抬起头,仔细地端详着夏雪平的脸色,然后又回过头从头到脚打量着我。
“说是休息,实际上也是任务,不过我跟秋岩确实一起去了不少地方游玩。差不多七八年都是不停工作,突然休假一个月,很不适应。”夏雪平抬起头,温柔友善地看着何劲峰说道。
“嗯,那就好。”父亲点头笑了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衬衫衣领、领带、袖口和灰色西装马甲的边角,又抬起头对夏雪平说道:“看你全身上下都投着一股子轻松的感觉,比之前……比我俩结婚的时候,整个人都好太多了。看来你应该多放放假。”“是么?呵呵。”夏雪平对何劲峰笑了笑,又看了看我。
“而且我还觉得,妈妈跟哥哥的关系比以前不一样了呢!”美茵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我,装着糊涂故意说道。
夏雪平和我又相互对视一眼,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倒是在一旁的父亲开了口,并且直接坐到了长桌靠右边最靠里的那个座位:“那是当然啊小公主,妈妈跟哥哥都是警察、是战友,经过鲜血和子弹洗礼过得关系,当然跟以前不一样了。”接着又抬起头,对我和夏雪平说道,“秋岩,雪平,你们俩现在这样,我挺高兴的,真的——来,都坐吧,一家人别在这傻站着了。”我和夏雪平跟美茵听了,自然而然地坐到了父亲的对面:我跟父亲对坐,夏雪平坐在我身边,最旁边坐着美茵——我们仨坐下之前也没商量,但是如此一坐下,包厢里咱们这一家四口,相互都愣住了。
于是,又是父亲看看我们三个,爽朗地笑着对我们说道:“我以为……嗨,就这么给我一个人留一边了啊?不过这么坐下也行。”“要不,我去您那边?”我对父亲问道。
“算了,没事,一个吃饭而已。”父亲摆手说道。
夏雪平看了看我,低下头犹豫片刻,对父亲问道:“今天怎么得这么好?穿得跟个银行理事长似的。我记得你以前上班的时候,最不喜欢的就是穿正装。”父亲抬起头看了看夏雪平,又低下头释怀地笑了笑:“唉,你和秋岩都不知道:我现在已经不在做事了。”“什么?为什么啊?”我惊愕道。
“还能为什么?他们那帮烂人,趁着老爸被关在看守所的时候,摘了他副主编的职位呗。”美茵生气地说着。我很明显地感觉到,美茵跟父亲的关系似乎也有了些许变化:不似陈美瑭使苦肉计之后那般冷战和疏远,却也不再像之前美茵单恋父亲、引诱父亲、最后从肉体上得到父亲时候那般藏匿地甜腻,倒是真真地回到了一对儿普通的fù_nǚ的关系,而且现在的美茵看起来,在父亲身边的表现,是那种前所未有的理性和懂事,一身的刁蛮任性似乎全不见了,而且在她的身上,多了许多寡言和忧伤。
只听父亲对美茵摇了摇头说道:“别那么说,美茵。仔细想想,也是能理解他们的——谁可能会在那么重要的位置上,任用一个坐过牢的人呢?”“可你是被设计冤枉的,而且警察系统和民政部门也不会给你留案底的。”夏雪平也不禁为父亲觉得惋惜和焦急。
“嗨,他们那些人,是不会管这些事情的。哈哈,没办法啊,我干了这么些年,就是写不出一篇他们想要的、所谓的‘漂亮精彩’却不实事求是的报道。我早就预料到有这么一天啦!”父亲对于自己的遭遇,倒是表现得很豁达。
“爸,要不要我跟霁隆哥联系一下,让他帮帮忙……”我对父亲暗示地问道。
美茵的眼睛也一亮:“对呀!我可以直接去找昭兰阿姨,她不是……”只见父亲再次摆摆手,对我和美茵说道:“唉,老爸知道你们俩,现在都比老爸有能耐!但是真用不着——没关系,我现在是自由撰稿人了,首都的和沪港,还有南港、南岛的十几家报社和网站都在联系我呢!我每周给他们每家发几篇对于不同新闻事件的评论员文章就好,稿费比以前当副主编的时候给得可多得去了!而且工作时间还变得有弹性了!我很喜欢现在这样!”“呵呵,那你不还是总去出差?……躲着谁呢!”美茵低着头,撇着嘴巴说道。
“怪不得,看你都比以前瘦了。”夏雪平听了美茵的话,看向何劲峰,有些心疼地说道。不过确实,现在的父亲比起一个月以前,看起来更加的沧桑。
“没办法啊,为了写新闻,全国都得跑。”“看您这样,我还以为您是在看守所里面被欺负的呢——您在里面真没事吧?可别是您遇到事情,不跟张霁隆的人和那些看守说?要不然,我还去收拾那个姓裴的去!”我对父亲问道。
“别别别!儿子,你这样不好。你刚当警察才多长时间,你就这么对其他人颐指气使?别这么着,咱该客气还是得客气。我之前在里面,其实真没啥人为难我;那张总裁也真看不出来,这人挺哏的:为了我一个人,送进去了自己一帮小弟兄,一个个瞅着凶神恶煞的,进去了以后,也不由分说就开始找我——我以为我也没得罪谁呢,结果二话不说上来就管我叫‘老大’,哈哈!这扯不扯?弄得原先在那件号子里面的都懵了……本来也没多大事,结果这整得啥玩意?闹到最后我被证明无罪那天,里头还全都给我开欢送会,哈哈……儿子,这种事以后吧,也别再麻烦人家张总裁了。你俩关系是,但是,它有些事情该怎么回事就是我怎么回事,明白么?哈哈,不过这看守所里面,倒是比以前那编辑部有人情味多了。”父亲把自己的经历完全当笑话讲着,而我、夏雪平跟美茵,看着父亲被晒黑的皮肤和更深更明显的皱纹,却没有一个人能真心笑得出来。恰逢此时服务员前来为我们四个没人递上一玻璃杯温水,我和夏雪平交换了一个眼神,便也都没对父亲刚刚的自述做任何回应。
等服务员一离开,父亲便又对我和夏雪平问道:“说了我这么多,你们娘俩呢?昨天刚回来,怎么,就忙到一声招呼都没法打了呢?”我看了夏雪平一眼,夏雪平又给了我一个眼神,于是便由我简单地把我跟夏雪平回f市后的一切遭遇讲给了父亲,并且还捎带着说了些夏雪平和我在出发前和旅途中被人跟踪的事情,不过就像我给其他人讲的没一个故事一样,在这个故事里也有一定的隐瞒:我在列车上杀人的事情我没说;虽然我和夏雪平都告诉了父亲,夏雪平现在在情报局上班,但是周荻要挟夏雪平转职情报局的事情我没说;而对于我俩所知道的那些关于“天网”的事情,我也一个字都没说。
“这啥情况!你们俩刚回来就遇到这事情……那你们俩没受伤吧?”;父亲担忧地问道。
“没事的。”我说道。
“我们俩都没事。”夏雪平看着何劲峰,安慰地说道,“昨天那人其实身手挺不错的,事后想想,如果只是我一个人的话,可能有点难说;但是有秋岩在,我俩都不会出什么问题的。”“那你的公寓被烧了,你现在住在哪?”父亲继续问道。
“现在局里正和住宅区那边进行沟通,赔偿的事情需要走保险;最近我没什么精力找房子,在这段时间内,我暂时住到秋岩的宿舍去。”夏雪平回答道。
“爸,要不然让妈妈和哥哥都搬回来住吧。”在一旁鼓捣着刀叉半天没发言的美茵说道,“咱们家离着情报局大厦特别近,距离市警察局也不算远。而且,你不是明天早上就又去出差了么?家里空着也是空着。我总麻烦琦琦去住她们家,也不是个事,对吧?”我听了以后瞬间觉得不对,但还没等我开口呵斥美茵一句“别瞎闹”,夏雪平便先拒绝道:“呃,不用了吧?这太麻烦……”可父亲完全不理会夏雪平的话,只在一边自己琢磨着:“嗯,也对,你这都在人家张总裁和韩女士家住了多长时间?我更没想到还有位省长家的千金大小姐在跟着一起照顾你,可折煞我了这是!”接着父亲抬起头,又对我和夏雪平说道,“你们mǔ_zǐ俩住那么一间宿舍,也是真够挤、真够委屈的。家里人少,还有三间卧室呢,咱们那个住宅区还安静,秋岩现在代理重案组组长,雪平你又去了情报局,你们俩每天都需要充分休息;市局宿舍那住着一帮小年轻的警察,到了晚上一个个的精力旺盛,不一定都怎么折腾呢,到了晚上你们俩怎么好好休息?”我咬了咬牙,紧张地在桌子下捏着拳头,忍了半天还是决定对父亲说道:“爸,其实我也不准备住宿舍了……”“秋岩!”夏雪平连忙把手放到桌面下,用着她那只温柔的手握住了我的拳头。
而我则反手与她十指紧扣,并用自己的五根手指在她的手背上轻柔地敲了敲,接着对父亲何劲峰说道:“我和妈……我和夏雪平,已经想好,我俩准备再去找个房子一起住。”包厢里一时间出现了差不多六七秒的安静。父亲睁大了双眼,直勾勾地看着我和夏雪平。
“……可真敢说!”美茵用着窸窣的声音,带着些许愤怨与嫉妒自言自语地唔哝了一句,可这句话,至少被我听得一清二楚。
父亲看了一下美茵,有低头沉默了片刻,接着抬起头对着夏雪平和我微笑着说道:“好租房的时候一般都在三月份或者九月份。现在这都是年末的时候了,哪有能租到的地方啊?要想找好一点的公寓,最早的话也得等到明年一月份呢!而且外面冰天雪地的,你们mǔ_zǐ俩还得上班去,忙活得过来么?我这就今晚在家再待一晚上,明天一大早我就得去秦川那边两周,然后转晌要去一趟南岛,也就偶尔回来待一两天而已,估计一直到圣诞节以前,家里都会空着。你们也别觉得麻烦:秋岩自己有房间,雪平你去住一楼主卧,我在客厅睡沙发就可以。”“你在客厅睡沙发,也不怕着凉?”夏雪平微皱着眉头,对何劲峰担心地问道。
“着啥凉啊?你还当咱家现在跟以前那个小套间一样?客厅里有地暖有暖气,还有空调和电热壁炉;咱家沙发也挺大的,比一般单人床都宽敞多了!你问秋岩和美茵,我在家平时也总睡沙发!所以我还是觉着,你们娘俩还是来家里住比较好,想在外面另找地方,等过完元旦也不迟。咋的,跟我你俩还要客气啊?哈哈!”父亲的眼神和说话时候的声音听来十分诚恳,而语气里却容不得半点商量,弄得我和夏雪平都觉得这要是再拒绝,真心有些却之不恭的意思了。而且确实,夏雪平跟我一直在寝室里住,人多眼杂的也很让人心烦,宿舍新来的那个牛老太太又那么古板,况且,这帮新来的警员大晚上的连着闹腾了一周,搞不好今晚还得继续开party,充沛的精力让他们玩得起,我和夏雪平的生物钟可都承受不起那些恼人的噪音。
我看了看夏雪平,夏雪平也看了看我。
父亲看了看我俩,沉默地等着我或是夏雪平任何一个给他一句回答。
“你怎么想的?”我对夏雪平问道。
“唔……那就按照劲峰说的这样吧。等下吃完饭,你回去收拾一下,把那两个行李箱放车上,然后运回家里去。”夏雪平的话虽然说得有些勉为其难,但她也的确同意了父亲的提议。
父亲听了夏雪平的话,看着我俩,只是诚恳憨厚地笑了笑。我熟悉父亲的这个笑容,恰如在他得知我和美茵当初回到f市上学后对各自的班级感觉还不错时候的笑,恰如当初他刚刚“擅自”全款买下家里的那套连排别墅之后才告诉我和美茵,尔后见到我和美茵脸上兴奋异常时候的笑,恰如在他知道我决定去市局重案一组、决定在夏雪平手下工作时候他跟我彻夜长谈时候的笑,而根本不会掺杂任何私心。
“哎呀!饿死啦!”此刻在一旁一直低着头摆弄着餐具的美茵,突然抬起头,一瞬间拾起了她有些爱撒泼闹人的本性,红着脸噘着嘴,轻轻捶了一下桌子,“你们仨就在这干说干聊!说是吃饭,结果连个饮料也不点一杯的!聊完了么?不是要回家么,不吃饭赶紧走吧!今天物理化学还有一书包的练习册没写呢!”美茵的语气让人感觉冒失,但是她这么一说,我倒是也跟着真觉得肚子里空空如也,而且这么半天也确实只有我和夏雪平跟父亲三人在一起干聊天,根本也没顾得上这个刁蛮公主,于是我对父亲说道:“那要不,咱们点餐?”原本笑吟吟的父亲,脸色突然又变得有些阴沉下来,他担忧地看了一眼美茵,然后对她说道:“美茵,你再稍微等一会。菜和饮料,我接你之前就跟这的人已经打好招呼准备好的。听爸爸话,就再忍一会儿啊。”“劲峰,你是还请了别人么?”夏雪平看了看美茵,又对父亲问道。
“唉……”父亲无奈地看着夏雪平,长叹道,“确实还有人要来,不过实际上不是我要请人家,而是等下的来人请我们。”接着,父亲又低头看了一下手表说道,“差不多也该到了……”父亲口中的“该”字刚从嘴里说出,包厢的门又打开了——随着那扇贴了皮革隔热层的门的弧度开得越大,父亲的脸色也越来越黑。
从外面抢在服务员之前,首先进来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漂亮、但是气质有点像一套拼图的女人:染成勃艮第红的齐耳短发搭配空气刘海,耳朵上还戴着一对儿很好看的蓝宝石耳钉,不只是否经过手术漂白、还是因为化妆或者注射美白的原因她的那张脸和脖子看起来赛过我面前的这些镶了金边的白釉瓷盘,可同时她又在眼眶周围大了一圈深紫色的眼影,原本她自己是那种很好看的纯天然的兔眼,可经过夸张的眼影一勾勒,倒显得她的眼睛长而极细,似乎在故意追求国画丹青上面的古代仕女妆容一般,而且虽说这女人的五官很端正、看起来平时也应该少不了保养,但她脸上的皱纹哪怕是在夸张的粉底量,似乎也掩盖不住。而隔着老远,我果然便嗅到她身上一股浓烈的薄荷烟味道。她身上这一套衣服也相当夸张,黑白色拼接的毛呢斗篷,就像是在她整个躯体上打了个马赛克一样,在脖子和连帽周围加了一圈郊狼的尾毛,脚上踩着一双棉靴,但是在靴子的底部脚跟下面,还加了差不多二十厘米的“恨天高”,腿上穿得那条黑色的休闲西裤,乍一看跟一般的西装长裤差不多,但等她走了两步进了包厢,只见那上面的纵向条纹全都是用钻石镶着的,钻石组成的纹路与那西裤的毛料搭配在一起,看起来确实很漂亮,但是又的确十分扎眼。
紧随其后的,是一中年一少年两个男人,从面相上来看应该是父子,全都长着刀条脸,中年男人留着的头发有点像当年李小龙的所谓“狼尾”发型,留着八字胡,眼睛没什么神采,但是透着一股极其谨慎和精于算计的劲儿;年轻一点的那位则留了寸头,脸上光洁无须,双目透着潇洒与天真,还有那么三分玩世不恭的桀骜,他看起来应该比我还小两岁,但应该比美茵年长,且从他的脸上看不出半点跟刚刚进门那个女人有什么相像的地方,所以有大半可能,这三人不是一家三口。这父子俩的衣着,说实话也正常多了,穿的都是黑色西装白色衬衫,不过这位父亲的西装扣子却不是那种普通的玻璃扣、金属扣或者塑料扣,而是用蚕丝染黑后打的线绳编成的绳结扣:缝在衣服左侧凸出来的扣子疙瘩形状,像极绽放的梅花、又像首饰店里打造的如意头,讲究的说法应该叫“如意扣”,而另一边与扣子栓在一起的扣口,是一个口凸出剩下两个口与其他的扣结相连缝牢,中间一对大正方小四方的绳结,这个叫做“吉祥结”。而这个年轻男生的西装上更有趣:领子是一条绸布黑色绶带一般,从左手搭到右手一样,但在大概锁骨的位置上也有两个相对着的三角开口,比正统的西装看起来别扭,但是比起其他衣服来潮流中又不失威严;并且,在他的领子上还别着两只领徽,那领徽的颜色和样式,完全是“钢铁侠”胸口的那座“方舟反应炉”。
可最让我心生厌恶的,便是这对父子俩一进门,便先开始从头到尾十分细致地“观测”着夏雪平——恨不得在四只眼睛上都安装一台显微镜一般那样,而且他们很明显,这父子俩的眼神都在夏雪平的胸部、腰肢、大腿和双腿间的地方停留半天;转而,两人又一前一后地以同样的眼神,用自己的目光上下丈量着美茵。东北话里面,管这动作叫“飒眯”,这是一种很轻浮的举动,跟他父子俩身上的体面穿着很不相配。
我正观察注视着这一对父子,夏雪平看着来人也必然在想着怎么打招呼,眼见着父亲已经走到了那女人身边刚想对我们一一做介绍,却不想那个那女人从一进屋就不住地盯着美茵的脸,不等父亲说话,那女人直接一把攥住了美茵的双手,激动且失控地说道:“‘猗猗’……你就是‘猗猗’吧!我终于见到你了!姑妈终于见到你了!”说完,那女人直接张开双臂,不由分说地搂住了美茵。
——“猗猗”?“姑妈”?美茵的乳名就叫“美茵”的啊?而且哪来的这么个姨妈?我并不记得父亲还有什么姐妹的说。
“哎——”美茵明显是被吓到了,先在那个女人的怀里愣了两三秒,随即一把推开了那个女人,然后往夏雪平的身前退了两部,慌张地看着那女人问道:“你是谁啊?我不叫‘猗猗’!”“哎?‘猗猗’,你……”女人仍然不放弃地对着美茵如此唤道,而且见美茵的态度如此决绝,她的眼神中立刻流露出无比真挚的失望。
父亲连忙走到那女人面前,对她皱着眉态度强硬地说道:“别这样行么?之前咱们怎么说的?早知道您要是这样,我就不答应过来了!”女人一听父亲的话,也有些急了:“我不管!我就想……”但她刚说了六个字,夏雪平便上前一步拍了拍那个女人的肩膀说道:“你先跟我出来一趟,我想想跟你说几句话行么?”“你是谁啊?”那女人不屑地看着夏雪平,眼神里的自傲气质要比夏雪平还更傲。女人的骄傲其实大同小异,只不过这个女人眼神里的傲,是那种不把人放在眼里的傲慢,而夏雪平的傲则是重视所有人、却又胜过所有人的冷傲。
“我是劲峰的前妻,”夏雪平语气冰冷地说道,“姐,咱们先上外头聊聊吧。美茵跟秋岩,从小到大都没见过你这么个姑妈,你现在这样,再惊了他们。请您先出来跟我聊两句吧。”夏雪平也不由分说,看了一眼那个所谓的我和美茵的“姑妈”,之后直接拉开了包厢的门,然后又对那一对儿父子说道:“您二位也请出来一下,麻烦了。”接着,夏雪平先出了门,然后站在门口,睁大了眼睛,以一种凌厉的目光看着包厢里的所有人。
夏雪平的态度,最先震慑到的是那个来回在夏雪平和美茵身上乱瞟的年轻男孩,当夏雪平露出那冰冷碓似的目光之后,他那不守规矩的眼神立刻收敛了许多,牙齿也跟着打颤。他紧张地看看夏雪平,也不知为何又先看了看我,然后伸手握住了身旁那个中年男人的手臂,轻声唤了一句:“爸,这怎么……”那个中年男人直接对他儿子抬起来手,使了个眼神让那男孩安静,随即看了看夏雪平,然后又看了看父亲,接着走到那女人面前,轻轻叫了一声:“琼岚,要么我看先这样……”然后他把嘴巴附到那女人耳边,对她悄声细语了半天。原本女人只是抻着脖子皱着眉头瞪着夏雪平,但却一句话都没还嘴,显然是也有些拿不定主意;而当这个男人对她耳语的时候,她的神情立刻缓和了下来,并且眉目之间满是对这个男人死心塌地的信任;等男人说完话,她便点了点头,走到了夏雪平面前,理了理头发,礼貌地点了下头然后对夏雪平说道:“抱歉,我……我这么多年没回国,有点失态了,请见谅!”“无妨。”夏雪平又严肃地看了父亲一眼,然后对我使了个眼神,回手关上了门。
一会儿的功夫,偌大的包厢里,就剩下我跟美茵两个人。发生了这么多事情,美茵毕竟仍然是我的妹妹,我依然很关切地看着她;但她只是趴在桌上,摆弄着面前的刀叉、还有筷子下面的白瓷筷枕,完全没有想跟我搭话聊天的意思。
于是,只能由我来找开场:“……你最近还好么?”“好,好得不得了!”美茵把下巴钉在桌面上,语气沮丧地说道。
“你现在睡觉什么的,都还踏实?不做噩梦了吧?”“早就不做了,一个月以前,跟着琦琦他爸一起吃饭那时候就不做了……”美茵听我关心她,才终于坐直了身子转过头,满眼哀怨地看着我:“还行,你还知道问一句,我以为你把妈妈给攻略之后,就忘了我的事情呢!不过我每天现在睡觉得吃褪黑素,要不然还是有点睡不着。”我听了之后,看着美茵放心地点了点头:“那就好。不过你自己还是得慢慢调整过来,褪黑素那个东西还是会产生一定的依赖性的。”美茵看了看我,接着又趴在桌子上,把自己的下巴重新钉在了碗碟前面。
“那你吃饭还好么?我看你比之前都掉了不少肉……”“啧,何秋岩,你是我的饲养员么?你跑不脱,就会问吃饭睡觉的事情,接下来还要问啥?打豆豆?”美茵又坐起身,不耐烦地看着我,把身体靠在椅背上,然后满眼伤感地看着餐桌,拿起筷子无聊地在光滑的骨碟上划拉着。
“我看你跟父亲的关系,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整个十一月份,你回家去跟老爸住的?”我对美茵接着问道。
“嗯。”美茵对我爱答不理地应道。
“不再去住琦琦家了?”“我跟琦琦暂时掰了。”“掰了?怎么回事?”美茵噘着嘴,转过头看了看我,然后再次回归沉默。
“那丫头不是喜欢你么?”我直接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对美茵问道,“她每回看你的眼神都不大对劲,满眼的爱慕;而且她是一个挺理性的小姑娘,结果跟你在一起的时候,还能由着你的性子来,连跟踪陈美瑭这种事情都敢跟你一起去干。”“陈美瑭?”“就是陈月芳,咱那跟艾立威一起准备杀了夏雪平的后妈。”美茵摆弄了两下自己的手指头,然后低着头说道:“我其实早就知道了,琦琦不止一次跟我表白,我都没答应。前一段时间,在我看到你跟夏雪平那么近乎之后,我有点想试着跟琦琦谈恋爱来着……”“那不是挺好么?”我对美茵说道,“我看韩橙姐挺喜欢你的,她好像也看出来她家琦琦对你的心思;张霁隆似乎对这事情不太在乎。咱们家,父亲和夏雪平也都很开明,他俩都应该不会反对。”“呵呵,夏雪平她现在在你身边的状态,完全就一副你的正宫女友似的,她都能同意跟你发生恋爱关系,可不是‘开明’么?”美茵讽刺道。
“你这话说的就没劲了,美茵,”我对美茵严肃又无奈地说道,“那你跟父亲的事情呢?咱们俩之前从小到大的事情呢?在咱们这个……像个家不是家的‘家’里,谁也别说谁了。还是那句话:要怪就怪月老红娘犯糊涂,搭错了线。”一来是听了我的话,二来是她似乎有心事,第三似乎也是因为顾忌门外的这五个人,因此美茵这一刻并没有发脾气,而是对我娓娓道来:“我试了去跟琦琦谈恋爱。两个女孩之间的百合恋应该是美好的吧,但在琦琦身上,我找不到那种感觉,我俩拉手、接吻、甚至上床的时候,我都还只是把她当成我最要好的朋友、我的闺蜜,但我完全对她没有任何恋爱的感觉,哪怕是我骗自己玩过家家都不行……然后她其实也发现了,自己虽然很喜欢我,但她更喜欢的是另一个人。”“所以借着那个男同学的引子,你俩就把话说开了?”“嗯,说开了,而且也不知道怎么着,到最后居然大吵了一架;于是我俩现在的状态,就是掰了。”美茵忧伤地说完,突然笑出了声,然后转过头对我瞪着眼说道:“哈!什么‘男同学’,琦琦喜欢的是她继父!”“什么?你说……霁隆哥?”我仿佛在大脑中打了一个惊天霹雳一般对美茵问道——但只是“仿佛”,在我心里我不知道为何,居然对这件事丝毫不觉奇怪;或许是因为,琦琦每一次看着张霁隆、或者提到张霁隆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跟美茵之前对父亲的表情如出一辙吧,而且每次她在韩橙和杨昭兰身边的时候,眼睛和嘴角上的反应,又像是吃了几斤柠檬一样。这么一看,还真有比我家更像古希腊悲剧的家庭,也不知道张霁隆是怎么平衡自己跟韩橙与韩琦琦母女俩的关系的,何况他还有个合法妻子允许的婚外女友杨昭兰的存在。
“惊讶么?呵呵,也难怪我会跟琦琦成为最要好的朋友。”美茵略带自嘲地说道。
“那你和父亲现在……在家里的话,每天……咳咳……”我的话已经溜到嘴边,欲言又止。
“何秋岩,你想问什么?”我低下头,承受着满身尴尬摇了摇头:“没什么。”“反正肯定没有你跟夏雪平在一起,过得又浪漫又滋润就是了。”美茵对我说道,“刚才说的你不也听见了么?老爸被他们传媒集团强行劝退了,让他就一个劲往外地跑;回了家,也基本上是他不跟我主动说话,我也不跟他主动说话……有的话我还没跟他说开,但是我也没再主动……勾引他。他心里只把我当女儿,可不像夏雪平对你!而我心里,想要发声禁忌之恋的那个,压根就不应该是他……”美茵说到着,眼圈有些发红地看着我,见我又低下头不敢跟她对视,接着她又把脑袋窝在桌子上,对我委屈地说道:“我跟老爸现在,也不像fù_nǚ,也不是情人或者前任情人,完全就跟在一起合租的室友似的。要不是因为今天,我俩连吃饭都不在一起。”美茵心有不甘地看着我,又对我问道:“何秋岩,你知道今天老爸这么大张旗鼓地要请你和夏雪平吃饭,还叫来了那三个奇怪的人,是为了什么吗?”“为了什么?”我困惑地看着美茵,“刚才那个奇怪的女人,真是咱们的姑妈?我怎么没听老爸和夏雪平提起过……”“是不是咱们姑妈我不知道,你没见过我也没见过。”美茵看着我,忽然很悲伤地撇了撇嘴,对我质问道:“何秋岩,老爸不想要我了……这个家不想要我了,你知道么?”美茵的这番话倒是直接把我说得既是一头雾水,又让我对她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心疼:“不是……你这说的什么傻话啊,美茵?父亲、夏雪平、我,还有这个家,怎么会不要你呢?”出于一个哥哥对妹妹的关心与疼惜,我连忙坐到了夏雪平刚刚的座位上,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安慰着。
“哼,你怕是还不知道……也对,这事情本来就是我偷听到老爸跟人打电话时候说的——那个男生你看到了吧?那是他给我找来相亲的!”美茵又痛苦又恶狠狠地看着我说道,“先是夏雪平!然后就是父亲!然后就是你!我在咱们家就这么招人烦,你们就都不想要我了是吗?”“相亲?”看着美茵的眼泪已经淌了出来,话说得也甚是可怜,我一时间彻底愣住了。
——美茵才多大就相亲?按照法律她确实已经成年,但并未达到合法结婚的年龄,这么早就相亲,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其次客观地说,如果美茵可以忘了她和父亲的那一段,然后再让她抛开对我的执念,让她去自己交男朋头谈恋爱,什么样的男生找不到,为何偏偏要相亲呢?父亲虽然是农村出身,但他向来都不太愿意在这方面的事情干涉我和美茵——也正因为太过于宽松,才会出现美茵在主动勾引父亲之前、他几乎丝毫都没察觉的事情;这样的他,为什么会想要让美茵去相亲?难道是就因为怕自己和美茵的事情为人所知、担心美茵以后嫁不出去所以先给她定下一门亲事?
——但是刚才那对父子,包括那个说是我和美茵姑妈的女人,他们三个身上的着装各有特点,尽管我不是很了解时装方面的东西,不过那三套衣服的看起来价格都应不菲,想必那对父子所在的家庭也是非富即贵。如果父亲是奔着害怕美茵与自己有过乱伦肉体关系的事情被人发现、嫁不出去,而因此安排的亲事,那么对方会同意么?若说父亲是看上对方的家庭,才让美茵早早把这亲事定下来,那这样的逻辑就更不符合事实了,父亲向来对家世、金钱这种东西不大关心看重,又怎么会为了攀龙附凤把女儿出卖?况且父亲其实也是相当疼爱美茵的,即便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父亲没有像夏雪平对我这样对待美茵,但也不代表父亲在心里就会轻贱美茵,相反,在他的心里必然是会更加疼爱美茵的——对于美茵向自己投怀送抱、让自己做出出格甚至在女儿zǐ_gōng里nèi_shè的行为,父亲一定会认为是自己的过错,并在心里加倍谴责自己。
——那么父亲是为了什么呢?……难道,这是一种托付么?也只有以“托付”的目的安排的相亲,才既符合父亲的性格和作风,也符合这对父子的形象和家庭。只不过父亲不是已经被局里平冤昭雪、连公民档案上都不会留下任何不良记录的么?他还要再“托付”什么呢?父亲一定有事在瞒着我,还有美茵,或许还包括夏雪平。
眼前的大事便是要好好安抚这个小坏丫头的情绪,这样的话我才能更方便地去了解父亲给美茵安排这次相亲的理由:“你听父亲偷打电话,都听到什么了?”“……就大半夜的,在客厅里,我听他说了一大堆询问关于那个男生的问题,最后他说了一句‘同意见面’之类的话,还说,‘当然希望两个孩子能好好相处,这样的话等有那么一天结婚了,也会幸福的’。”美茵又气又悲伤地说道。
“哼,我说小坏丫头,这就你任性了!”我眼珠一转,想了一套说辞对美茵安慰道。
“怎么你也……”“让我把话说完!——父亲说的是‘同意见面’,那就说明不是父亲提出来的相亲,既然不是他主动提出来,何谈‘要把你送走’、‘这个家不要你’这样的话来?你也应该看出来了吧,那个男生和他爸爸都是言谈举止相当气派的人,他们的家庭背景肯定够强横,能跟父亲提出来跟你相亲,那还不是看上你这臭丫头的长相和气质了?父亲刚被时事传媒那帮人摆了一道,在这个时候有一个豪绅巨富式的人物想要约父亲和你见一面,什么话都没多说,拿着钱让咱们一家四口人上这种挥金如土的地方来——哈,人家拿钱,然后让父亲来充作当主,人家自降身份作为宾客,你说对方都已经做到这份上了,父亲敢不来?这社会就这样,礼貌也好、面子也罢,总有一种东西是让任何人对某些事都无法拒绝的。你说夏雪平号称‘冷血孤狼’,她是个不和不群的女人,平时很少去应酬,但是遇到人家伊尔根觉罗氏集团家那个在咱们重案二组当警察的格格结婚,那赵嘉霖平时跟夏雪平在局里走对头碰,叫一个‘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怎么样,夏雪平不也去了么?更何况,你这只是个相亲,相亲也不表示就一定要逼同意就跟那个小子谈恋爱、订婚结婚吧?就只是坐下来见个面吃个饭、聊聊天而已,感觉不好你连微信都不用加,你就只顾吃饭,吃得差不多了擦嘴就走,以后见了面也装不认识就好么!又不是马上给你塞到那小子的被窝里去,瞧你这么大脾气……”“你说什么呢?讨厌!”美茵听了,直接朝着我的胸口猛捶了两拳,然后又接着趴在桌上一动也不动,一个字也不说。
“现在心情好点了么?”我拍了拍美茵的后背,对她说道。
趴在桌上的美茵眼角含泪,转过头耷拉着眉毛看着我,但也就两三秒之后,她突然眯起眼睛对我居心不良地笑了起来:“嘿嘿,妈妈和哥哥要回家住了呢!以后每天晚上,嘻嘻,我都可以……嘿嘿嘿!”“啊?”听了这话,我立刻有些慌了,“可以什么?你要干什么?”“你怕什么?……反正我没把你和妈妈的事情告诉过父亲就是了,嘻嘻!”美茵擦掉了眼角旁渗出的一滴泪,故意把脸凑到我的面前,抿着嘴巴调皮地看着我。
我刚准备追问,恰巧包厢的门被再次打开。我只得立刻住了嘴,然后迅速地把放在美茵后背上的手移开。美茵见我的动作如此飞快,对我笑得更加灿烂了,但旋即她也把自己脸上的任何表情收起,再次用手背擦拭了一遍之后,面部肌肉木然地看着门口。
回到房间里的那个所谓的“姑妈”,她的情绪要比被夏雪平叫出包厢之前镇定了不少,她仍然满怀欣喜地看着美茵,但并不再做出什么过激出格的行为,只是在脸上堆满了灿烂而幸福、且在我和美茵看来都觉得有点瘆人的笑。她一脱掉那件风格有些科幻奇葩的外套,身上的这组爆乳、蜂腰加上肥臀,倒真有些让我的鼻腔里冒火,尤其是她的毛衫,虽然圆领包裹住了她的颈根,但在她胸前却有个倒三角形状的镂空,那对我形容不出多少尺码的巨胸露出了半边,饥肠辘辘的我只是看着就有些饱腹感;但紧跟着她走起路来时候的怪异姿势、再加上她坐在椅子上之后皱着眉头的样子再加上坐下去时候的动作之缓慢,用不着我自己拿对夏雪平的忠贞提醒我自己,我便已经倒了胃口:这个“姑妈”一身的肉弹,很可能都是用硅胶和玻尿酸加工出来的“装备”而已——好多女人一出国,就愿意按照欧美的审美开始整容,这种事情我向来既迷惑又厌恶。
不过从她坐下之后,她倒是也开始对我热情了,还很积极地向我打了声招呼:“哎哟,你就是秋岩吧,个子长这么高!”但之后,她的注意力仍旧完全放在美茵身上。
而那对父子,当回到包厢里之后的状态虽然仍是喜悦,但他父子俩的眼睛也规矩了许多,不再来回朝着任何人的身上乱扫,并且,那个小男生似乎有意无意地在躲着夏雪平,非要是目光碰上夏雪平,他的额头便开始冒出冷汗来,然后接着把脸转过去闪躲着,连一个字也不敢跟夏雪平多说。
只是在夏雪平的脸上,出现了遮天蔽日的阴沉,她一会到包厢里也开始不住地凝视着美茵,那水意融融的双眸中,写满了无奈,还有不舍。我抬起屁股刚准备把自己正坐着的这张椅子给夏雪平让出来,夏雪平却直接把双手搭在我的肩头,又拍了拍我的后背示意我坐下,接着她直接坐到了我最初坐着的最靠里面的位置,坐定了之后,便双目中充满敌意地看着我和美茵那所谓的“姑妈”还有那一对儿父子。
而父亲就更不用说了,原本就强颜欢笑的阴沉的脸上,更添了几层痛苦,那是一种陷入两难的痛苦——父亲此刻的表情,更加说明了他心里是藏着事情的。
“正式介绍一下——”父亲坐定后,对我和美茵朝着坐在自己身边的这个短发女人摊手说道,“这位是褀华洋服公司总裁隋琼岚……她是爸爸的表妹,也就是你们的表姑妈。”父亲这一介绍,美茵倒是没多大反应,我心里倒是惊了两惊:“褀华洋服”算得上是亚洲在国际上都很出名的服装品牌,清朝光绪年间在r省c市由举人隋祺英与其夫人孟雨棠开办的,旧时代执政府时期,隋家因为得罪了曹大总统的部将,举家逃往东北寻求张作霖的庇护,也就因此“褀华洋服”在f市开了第一家分号,再后来又因为伪政权的建立,隋家的第三代隋世芳不愿与日本人合作,于是又出走欧洲逃往中立国,后来“褀华洋服”和后来专卖改良旗袍褂子的“褀华华装”便开遍了全世界;说起“褀华洋装”,在美茵和相仿年纪追求潮流又对历史没什么兴趣的女孩可能不大感冒,但如果提起那位与褀华终身签约的专门设计晚礼裙的设计师monicachan,美茵必然是要兴奋地惊呼一番的——父亲居然跟这样一个百年流芳的时装世家是表亲,我和美茵之前也是闻所未闻,这可谓是“两惊”之一;不过回想一下,父亲跟陈美瑭领证之后摆家宴醉酒时候,说的关于自己的家世:我曾祖父曾是南方的一位大军阀,这样的话两家之间有亲缘关系,倒也是无可厚非。
但这“两惊”之二,便是父亲说话的逻辑:既然是我和美茵的表姑妈,那么为什么要先介绍并强调她姓甚名谁、在什么企业工作呢?甚至,有必要介绍得这么清楚么?
而且,父亲说完这句话之后,便不继续往下说了,似乎如鲠在喉。夏雪平的反应倒是快,见父亲停顿下来,两秒钟之后她便结过话茬,对我和美茵说道:“姑妈在巴黎生活了十多年,最近刚回国,时差还没倒过来。不远万里回国请你们两个小家伙吃饭,秋岩,美茵,你们是不是应该谢谢姑妈?”“谢——谢——姑——妈——”美茵坐正了身体,双手抱胸低着头,仿佛幼儿园和小学生遭遇领导访问一样拉着长音对隋琼岚说道。
我尴尬地看了美茵一眼,接着一面礼貌地对隋琼岚说着话,一面观察着她的反应:“从小到大也不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个又漂亮又有才干的姑妈,您远道而来,这才一见面,就对请咱们来这么好的地方,弄得我跟美茵都有些受宠若惊,作为晚辈,如果有什么失礼的地方,还请姑妈见谅。”——在说这些客套话的时候,我心里是有一定预期的:一般来讲从小到大没见过面的远亲见到家里后辈,若听到后辈说像我刚刚所说的这些话,普遍的回应应该是诸如“这孩子真会说话”、“都是一家人用不着客气”之云云;但隋琼岚转过头看着我,却十分客套地说道:“哦,没事……呵呵,这孩子个子真高!”接着,她便又对美茵笑着,甚至也跟着低下头却抬着眼睛,对美茵说道:“猗……美茵,姑妈刚刚吓着你了吧?不好意思啊,姑妈在法国那边待久了,这说话打招呼也都是用的那边的方式了,姑妈向猗……向美茵配个不是了啊!对啦,姑妈还从法国给你带了礼物了——酒心巧克力和咱们家自己做的今年的限量款风衣,你肯定能喜欢!”或许是因为隋琼岚太过热情的态度让包厢里的气氛越来越冷,坐在桌子最末尾那个中年男也不禁连忙对隋琼岚说道:“着什么急,你说你东西都放在车里呢,现在就说出来,还不给人家姑娘,故意馋人?你跟何先生商量商量,差不多赶紧上菜吧!孩子们肯定都饿了!”“哦,好!何……劲峰,那个……”父亲连忙说道:“我已经跟服务员打好招呼了,菜应该这就来。”话音刚落,包厢门打开,一盘盘珍馐佳肴端上了餐桌。但此时,这盘子里装的是什么,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再次谢谢姑妈了。”我无法忍受心中的困惑,准备开门见山,“姑妈,您刚刚怎么管美茵叫‘猗猗’?我是她哥我都不知道,她怎么还有这小名呢?”隋琼岚还没说话,父亲却先冲我咳嗽了一声,眼神严厉地看着我,却未说一句话。与此同时,夏雪平又把手放到桌面下,轻轻打了两下我的手背。
隋琼岚冲我笑了笑,很随意地说道:“呵呵,姑妈家的人口太多又杂,光是姑妈身边的这些侄甥们就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姑妈只记得人不记得名,也情有可原吧?哈哈!”“嗯,情有可原。”我看了一眼父亲,又看了看夏雪平,深知他俩都觉得我话有点多,于是只能改口对父亲问道:“那老爸,这两位是……”“哦,这位……”父亲说着站了起来,对我和夏雪平还有美茵说道,“这位是你们姑妈的朋友,狄昊苍先生;还有这位,小狄先生,是狄先生的独生子。”“何叔叔客气了。”那个“小狄”也站起了身,对我和美茵毕恭毕敬地说道,“我叫狄瑞珅,见过美茵妹妹了。”说着,狄瑞珅对美茵伸出了自己的右手——他的这只右手还不是笔直地伸出去,而是除了大拇指以外的四只手指全都朝着自己的方向微微勾了回去。这种握手的姿势相当的占女生的便宜,我在警校时候的一帮狐朋狗友们用过,诸如卢二公子那样的纨绔公子哥也用过,最简单的,女孩子如果把手搭了过去,那么最起码用这种姿势的男生便可以用自己的大拇指摸摸女孩子的指根关节和手背皮肤,得寸进尺一点的,还可以趁势把女孩子一把拉到自己怀里,或者假装是女生太用力,跌到对方身上去。这个小狄竟然用这样的握手姿势对着美茵,这让我心中十分地不爽。
而美茵依旧毫无反应——自从服务员把一桌子菜肴上齐之后,她就没抬起头过,拿着分餐夹往自己的餐碟里一顿叨,叨满了一整碟之后,又给自己倒满了一杯鲜榨的香橙胡萝卜汁,接着一口菜一口果汁地就旁若无人地吃了起来,她倒真是把我给她出的那招“你就只顾吃饭”贯彻得如此淋漓尽致。于是没过十秒钟,狄瑞珅的脸上开始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别站着了,狄公子。”我对狄瑞珅说道,接着又看向父亲,“爸,你也坐下吧。瞧把美茵饿的!你们俩再这么站着,咱们其他人还怎么敢动筷子啊。”“对,说的对!都坐下吧,动筷、动筷!”隋琼岚看着美茵吃得可口舒心,自己也在一旁乐不可支地张罗了起来。
狄瑞珅在美茵那里没捞到握手,脸上倒也不改颜色,主动伸直了右手对我问候了一句:“秋岩哥,幸会。”因为刚才他那双不老实的眼睛来回往夏雪平与美茵身上乱扫,再加上他冲着美茵时候的那只手,我对这小子由衷地产生了一股敌意;本来寻思着他若是就此老老实实地坐下便也算了,没想到他居然主动跟我打了招呼,无论他此刻心里怎么想,在我这都被视为一种招惹和挑衅。于是我放下筷子,大喇喇地看着他笑道:“狄公子这么客气啊,还没怎么样呢上来就管我叫哥?咱说清楚点:你大还是我大?别整到最后你比我大,别还折煞我了呢!”原本刚才拍打了我两下手背后,跟我牵着手的夏雪平,此时此刻松开了手,然后在我的手背上轻轻摸了两下,接着她什么都没多说,也端起筷子默不作声地吃起了菜。对于狄家父子,夏雪平真的一眼都没多看。
“我今年19。您呢?”狄瑞珅虽然狐狸尾巴尽露,却依旧表现得很是儒雅。
“嗯,那你是应该叫我一声‘哥’,这不亏,我21了。你还上学呢吧?”“呵呵,今年刚大一,北方大学的。”“哟,大学生,还是名牌大学!不好意思,真没看出来。”我略带讥讽地对狄瑞珅说道。
狄瑞珅听了,笑而不语,礼貌地对我点点头后坐回了座位上,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他知趣地不再说话,我也没继续向他发难,毕竟这是第一次见面,人家又是跟着隋琼岚一起来的,我总不能对人开口便骂。我便也拿起了手边的分餐夹,往自己的盘子里夹了两只烤鸡翅,又夹起一只放进夏雪平的盘子里。
而在这个时候,狄昊苍却双眼凝视着我,对自己儿子说道:“瑞珅,你确实得向人家秋岩好好学习学习。你秋岩哥虽然才21岁,但是已经是咱们f市警察局风纪处的处长了,算得上咱们y省年轻的警官干部里,有头有脸的小大人。以后你可以多跟他走动走动,有什么事情可以多请教请教人家。”“哦,是么!”隋琼岚这才抬起头睁大了眼睛,双眼放光地看着我,“这雪平是在本市名噪四方的女警察,秋岩居然也这么厉害呢!”“哎哟,狄叔叔您也认识我?”我抬头看了看狄昊苍,他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让我更加觉得不自在。
“我只是听说过你,从张霁隆先生那儿听得的。”“狄先生也认识张总裁?”一直都阴着脸不说话的父亲,想了想插了一句嘴道,接着微微侧过了身,继续吃着面前那碗莼菜牛肉羹。
“那是当然了,我跟他们隆达集团还做过而几笔生意。”狄昊苍也不管父亲看没看他,他都冲父亲微笑了一下,然后又继续对我说道,“而且我跟你们徐远局长也是朋友,只不过相互之间有些年头没怎么来往了而已。我也很荣幸认识你,小何警官,还你的妈妈,你身旁的这位夏警官……”狄昊苍的话音刚落,夏雪平也头都没抬地说道:“免了。跟我有交集的,除了我很早以前就认识的人,其他的除了案件受害者及其家属,也就是嫌疑犯及其家属了,再不就是警察。除此之外的人,我很少来往。狄先生有心了。”夏雪平很明显地并不给狄昊苍面子,但是这面子还是被狄昊苍给接住了:“无妨,‘冷血孤狼’果然名不虚传。反正今天大家能在一张桌子上吃饭,那就是有缘。来日方长,情分这东西可以接着累积。”我转头看了一眼夏雪平和父亲,夏雪平的冰块脸要寒凉过窗外的积雪,父亲阴沉的脸色要比此刻的夜空更暗;另一边美茵只顾着低头吃东西喝饮料,这一时刻的她仿佛被之前的莫阳给传染了,失去了听力也不会说话。真正在应付着隋琼岚和狄家父子的,就只有我一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