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氏村通往瓷裕镇半路的小树林外,溪河由燕峡山之巅的雪和山泉汇聚而成。奔流九弯十曲整整几百里,水流随山势和地貌时急时缓、时深时浅,穿流过小树林滋养茂盛的野花野草、森林奇石。
憋着怒怨的火气从栗氏村一路马不停蹄来到小树林,看到熟悉的溪河便再也没有勇力继续狂奔。栗海棠跳下马背,连马儿的缰绳都没有拴好就直跑向溪河。
临近端午节,穿着单薄的袄裙虽不觉寒冷,可溪河的水仍冰冷刺骨。双脚扎进溪河里,即便隔着厚厚的裹脚布依旧感觉到冰冷。
栗海棠呆滞目光凝望前方的小树林,脑海里浮现出一幕幕情景。
母亲被王嫫嫫压在地上拳打、栗夫人冷血无情威胁母亲、早已中毒的母亲忍受着毒痛和伤痛的双重折磨、在奁匣阁与母亲一同沐浴、母亲叮咛她的话、母亲哄她入睡时哼唱的小曲儿、母亲躺在棺材里……
“不,我没有看到母亲死时的样子。我太不孝了,连母亲的最后一面都没有勇气去看。”栗海棠仰头凝望天空,泪水不停地流。摇摇晃晃趟水走向溪河的中心,冰冷刺骨的河水淹没膝盖,她如行尸走肉无所知觉。
“海棠,停下。”
诸葛弈策马追来,看到已走入溪河腹地的小姑娘,急得他直接从马鞍上飞跃而起,凌空踏过芦苇丛顺利抵达河岸边。
“海棠,回来!”
“师父,别管我,我只想冷静冷静。”
栗海棠站在溪河中央,动手脱掉身上的外袄和长裙,揉成一团丢向岸边。她慢慢蹲下身子,冰冷河水瞬间淹没到肩膀,只有一颗小脑袋露在水面上牙齿打颤儿、呼吸窒闷。
诸葛弈站在岸边凝视河中“冷静”的小姑娘,纵然心疼却没有阻止。静静地守着她,看着她以这种近乎自残的方式来平复仇恨、怒火、怨愤,因为他最懂得这种烙印在骨子里的痛,这种远比身体被折磨还要难以忍受的感觉。
“海棠,你想知道我的‘活死人’名号是如何来的吗?”
“嗯。”
背对着他的栗海棠轻点头,坐在冰冷河水里双臂抱膝。她咬紧牙关忍受流动的冰河水浸湿薄薄的雪绸中衣,全身抱缩成团也无法抵御渐渐侵蚀身体的寒气。
“当年我的亲姐姐诸葛樱与你有着一样的命运,代替别人成为活祭品献给祠堂里的那些牌位。”诸葛弈仰望天空,眸中浅浅泪光,仿佛看到天堂的亲人。
“与你不同的是,你是心甘情愿去代替别人,而姐姐是被人骗去的。她迷迷糊糊被骗上大红妆轿,迷迷糊糊地服下致昏迷的毒药,迷迷糊糊地被送上祭祀台,迷迷糊糊地丢掉性命。”
“我的姐姐啊,直到死去都没有发觉那个口口声声愿意为她放弃荣华富贵的男人,竟是葬送她性命的刽子手。本以为是双宿双飞、远走天涯,没想到一去不复返,与家人从此天人永隔、人鬼殊途。”
诸葛弈抹掉眼中泪水,看向坐在溪河中的小姑娘,说:“我的老祖母、双亲、小姑姑在得知姐姐无辜被害,家人拒绝了丰厚的礼金,誓言要去京中告御状为姐姐报仇。”
“那一年除夕,老祖母吩咐小姑姑留在家中抚育我,若她和兄嫂不能如期归来,让小姑娘带着我逃去漠北的一位旧识。漠北生活艰辛、民风彪悍,旧识在那里占山为王已数年,小姑姑带着我去投靠他定能平平安安。”
“老祖母千算万算却逃不过天意。除夕夜家家爆竹炸响,十几个爆竹偏偏在我家屋顶一同炸出火花,怎会是偶然之事?”
“大火整整烧了一夜,房子倒塌之际小姑姑把我塞到炕洞里,用她纤弱的身体堵住炕洞口才保住我的命。”
诸葛弈哭着,笑着,回忆着当年的那一场大火,温润嗓音慢声细语的讲出来,尽管他极力克制,仍能听出嗓音中的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