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宗扬对石超道:“这么巧?两家挨着?不会是你把自己的宅子分一半给我的吧?”
“哪儿能呢?”石超道:“本来就是两处宅子,不过都是我的,正巧祁老四把生意开到长安,就卖了一处给你——我可没赚你钱!”
袁天罡低声道:“长安居,大不易。这人情可不小。”
石超听见笑道:“程大哥把唐国的水泥生意给了我,就这一年,赚的钱铢就抵好几处宅子。”
袁天罡想说什么,又闭上嘴。心里後悔不迭,早知如此,自己还学什么核电编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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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宗扬笑道:“好嘛,我也成到处有房的人了。兄弟们来吧,今晚我请客!不醉无归!”
“那不成!”石超道:“给大哥接风,必须我作东!忘了说,两处宅子後边有门通着,我那边已经安排好了。”
程宗扬也不跟他客气,“那好,今晚就先打扰你一场。”
门外一名等候多时的青衣仆从抢步过来,扑到坐骑前,尖声道:“奴才叩见主子,主子万安!”
程宗扬认出是自己的俘虏,从汉宫带来的太监张恽。还没开口,後面一个公鸭嗓便吩咐道:“起来吧。”
程宗扬回头瞪了中行说一眼,中行说毫不示弱地瞪了回来,“我说错了吗?瞪我作甚?”
程宗扬只好道:“得,你先进。”
中行说臭着脸进了宅院,他连打湿的衣服都不换,就挨房挨户地四处搜查。也不管里面住的是谁,直接推门进去,比正牌主人还霸道。
石超专门留了两个美婢,服侍着程宗扬洗去路上的风尘,换了衣服。收拾停当,两女领着他穿过东侧的月洞门,来到一墙之隔的石宅。
石超早已备好酒席,敖润等人被安排在前院,内宅只有程宗扬与祁远两人。
能进内宅,已经不是一般的交情,自己带着正妻赴宴也不为过。如今雲如瑶远在舞都,诸女身份最高的莫过于赵飞燕,但赵飞燕身份太过敏感,带她赴宴,等于是给石超招祸,程宗扬索性一个不带。
宴席设在内宅一处精阁内,阁中设有四隻高及阁顶,可供排烟的熏炉,这会儿已经烧了多时,阁内温暖如春。数十名美婢分列两排,一眼望去,满目珠翠,花枝招展。
程宗扬看着好笑,“咱们三个吃饭,安排这么多人,不会又是劝酒的吧?”
“不会!不会!”石超道:“这是我从教坊请来的乐伎——柳善才,来给大哥敬酒。”
一名美妇翩然上前,执杯道:“公子吉祥。公子远来,一路辛苦,今番为公子接风洗尘,请公子满饮此杯。”
程宗扬道:“还说不劝酒呢,没入座就劝上了。”
美妇笑道:“此杯祝公子封侯拜相,福寿万年。”
石超抚掌笑道:“这可让你说着了,这位不仅是封侯,还实封的诸侯!”
柳善才吃了一惊,唐国无论公侯,便是贵为亲王郡王,也是虚封而已。除非几位重兵在握,形同割据的藩镇,才有等同实封的权势,但名义上也万万不敢以诸侯自居。
眼前这位公子年纪轻轻,却让富比王侯的石家主人如此钦服,竟然以诸侯相称,真不知是何来历。
柳善才执杯奉上,忽然一名黑衣侍者从那公子背後出来,劈手夺过酒杯,尝了一口,没有异样才塞给那位年轻公子,“给。”
柳善才愈发惊讶,这难道是试毒的太监?
程宗扬气都不打一处来,“你乾脆喝完算了!”
中行说翻了个白眼,旁若无人地走到屏风後,意思是还想看看有没有暗藏的刀斧手。
“算了,别理他。”程宗扬招呼两人落座。
席间玉盘珍馐不必多说,金谷石家的豪奢,即便到了唐国也不堕半分,程宗扬早已是见惯的,倒是坐具用的高背胡床,让他感到久违的舒适。
十余名侍姬环侍桌旁,玉指操箸,翠袖斟酒。这些都是石超精挑细选的美人儿,一个个明眸皓齿,粉颊含春。
接着婉转的笛声响起,随後是幽幽的箫声。二十四名歌伎击鼓吹笙,操琴抹弦,六名舞伎伴随着悠扬的乐曲声翩然起舞,满庭彩衣雲飞,香风四散,令人耳醉心迷。
石超举杯相敬,三人共饮一杯,程宗扬笑道:“还没来得及问你,唐国的水泥生意这么好?”
石超笑得脸上肥肉直颤,“多亏了小侯爷那一战打得漂亮,如今谁不知道江州水泥立了大功!听说我从江州贩来水泥,客人们抢着要,一石卖两枚金铢还供不应求,上批货没到长安就卖了个乾净。”
“两枚金铢?”
江州水泥自己都不够用,因为缺钱才往外售卖,订价本身就高得惊人——对外每石卖价一枚金铢,相当于两贯。按照自己当初与石超的约定,石家以五折的价格进货,独占唐国水泥的生意。作为交换,石超负责给自己六家店面,同时给自己留两成利润。没想到石超还能再翻出一倍价格来。
“价钱高不高倒在其次,要紧的是值不值。”石超道:“比方说唐国各处州府,城墙多是夯土的,要想坚固些,只能包砖。且不说砖钱本来就不便宜,想要牢固,砖块间还得用蛋清、石灰、糯米汁粘合,算下来得多少钱?换作水泥,直接用石料垒上,水泥一抹,又坚固又省事。这么一算,两枚金铢虽然不便宜,可比包砖省多了。”
石超说得高兴,胖脸泛起油光,“再说买主,要是给朝廷供货,肯定卖不了这个价。可唐国四十八个藩镇,魏博有了,范阳要不要?凤翔有了,你们朔方要不要?哪怕每个藩镇只买一万石,也是一年五十万石的大生意!”
“唐国的藩镇这么有钱?”
“何止是有钱!那些节度使,一个个都是土皇帝!上马管军,下马管民,财权、兵权、吏权全在手里。小侯爷在江州硬抗宋国的上四军,各方都看在眼里,那些节度使最是惜命,再省也不能省这个钱啊。”
程宗扬听明白了,唐国藩镇割据,对军资重视无比。对他们来说,一万石水泥换来的就是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无论用来攻敌还是守城,都远胜以往的夯土城墙。彼此竞争之下,石超手里这点水泥真不够卖的。
石超道:“光这一年,我就卖出去六十万石水泥,除去成本和分成,足足赚了七十万金铢——比张侯爷他们加起来都多!”
这数字程宗扬听得都眼红,笑道:“老石这回可是发财了。”
石超一拍大腿,“赚钱倒是小事,关紧的是有面子!族里那些老人,以前总拿鼻孔看我,这笔生意做下来,一个个就都服气了。还有张侯爷他们,如今看我也顺眼多了。”
程宗扬笑了起来。金谷石家虽然豪富,但门第远远比不上清河张氏、兰陵萧氏、陈郡谢氏、谯国桓氏这些晋国顶级世家,连带着石超在贵族圈里也被人看不眼。如今大伙一同入股做水泥生意,石超自己赚的钱就占了一多半,张少煌等人自然对他刮目相看。
程宗扬举杯道:“还是你眼光独到,有见识有手段,才能在唐国做得风生水起。喝一杯!”
石超举杯饮乾,呼着气道:“我心里明白,这都是托大哥的福。要不是大哥襄助,小弟哪里有今日?要不然光有几个臭钱,还不是被人看扁了?”
石超这番话说得都是肺腑之言,多亏了程宗扬给面子,将自己拉进晋国世家的圈子,与张少煌、萧遥逸、桓歆这些豪门子弟结为盟友。石家不仅有了得力的靠山,地位也水涨船高,走到哪儿都被人高看一眼,这可是钱买不来的。
“说到生意,我这一年多没回建康,咱们的生意怎么样?”
“红火得很!”
石超说起生意不由眉飞色舞。当日在江州,十家一同入股,与星月湖大营等各方一同凑成二十股,虽然各家只有半成的股份,但靠着江州之战的广告效应,水泥生意极为火爆,一年下来,足足卖出去一百多万石。要不是江州自己都不够用,销量还能再翻一倍。
各方当初约定,水泥生意由入股各方共营,各家愿意开拓市场的,以五折拿货,自行经营。懒得去做的,只管拿分红便是。以石超为例,他一年卖出六十万石,付款三十万金铢。这部分收入扣除成本,利润由各家平分。至于他在唐国的生意,运输、人力、经营的成本自行承担,利润也归自己。
而石超付给商会的三十万金铢,实际的生产成本还不足三万,相当于一年下来,石超一个人就给各家提供了将近七千金铢的分红,难怪他提起生意就眉飞色舞。
石超说得高兴,但只局限于他自己那一摊。等他说完,祁远补充道:“今年一年出售的水泥在一百三十万石左右,每个月差不多十万石。除了石爷的六十万石,还有晴州的二十万石,桓家在晋国卖出的十万石,上门来求购的陆陆续续有四十来万石,收入一共是九十万金铢。单论成本用得并不多,但小侯爷拿出一半的收益,新建了几座大窑,再加上兴建学校的花销,剩下给各家的分红一共四十万金铢,每家整拿一万。”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学校也算到成本里面了?”
祁远嘿嘿笑道:“小侯爷说了,学校是用来培养水泥工匠的,谁不答应,自己滚去烧窑。小侯爷说着袖子一捋,大伙儿就都不作声了。”
石超接口道:“我当时就在场,还帮萧哥儿说了几句话。有道是:磨刀不误砍柴功,建了新窑,来年烧得水泥,各家赚得也了。再说了,各家当初只投了两千金铢,一年下来翻了五倍,还有什么不乐意的?是吧?”
程宗扬心里嘀咕,这利润是不是太高了?生生把水泥当成军工重器来卖,赚得纯粹是暴利。水泥的生产技术并不复杂,利字当头,技术泄漏的风险只会越来越大。
还有,晴州那二十万石是给黑魔海的。石超在唐国都能卖出一石两枚金铢的天价,晴州那帮穷得只剩钱的商贾们能卖多少?自己这一票,说不定还把剑玉姬那贱人给养肥了……
忽然“铮”的一声脆响,入耳犹如冰雪,令人心火尽消。程宗扬抬起眼,只见那位那位柳善才抱着琵琶坐在椅中,她玉指轻抹,清脆的弦音犹如滚动的玉珠一般,从她指下流淌而出。
柳善才微微侧着头,一手扶着琵琶的曲颈,一手拨弄琴弦,舒缓的节奏宛如一幅画卷迤逦展开,仿佛能看到一位月下美人儿,独自在庭中漫步。
片刻後,节奏越来越快,柳善才运指如风,弦音却丝毫不乱,抹挑之际,韵律分明。耳听着弦音越来越急,已经难以为继,柳善才却意态闲适,毫不吃力地更进一筹。灯光下,她指影连成一片,乐声犹如狂风密雨,让人透不过气来。那位美人儿也在月下纵情起舞,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忽然她指尖一拨,密不透风的琵琶声戛然而止,重新变得柔和起来。仿佛骤雨初停,拨雲见月,皎洁的月光洒入庭中,映出玉人幽兰般的身姿,空灵曼妙,如诗如画。
一曲奏罢,满座寂然。
“好!”石超突然高叫一声,使劲拍着巴掌。
程宗扬本来还沉浸在琵琶曲的氛围中,被他这么焚琴煮鹤,大煞风景的一通叫好,意境全失。不过他并没有气恼,倒是从那种空灵的意境中摆脱出来,感受到俗世间热闹的烟火气,反而感觉更亲切一些。
程宗扬心下自嘲,自己到底是个俗人。还是俗世的烟尘气息更适合自己。
石超一高兴,立刻大把赏赐下去,一班歌舞伎人人有份,方才展示了琵琶技艺的柳善才更是拿到一笔重赏,足够寻常人家数年的开销。
柳善才起身致谢,顺势坐到程宗扬身边,殷勤劝酒。
石超兴致极高,与两人说起建康和江州诸事,不时抚掌大笑。
三人一直谈到夜半,石超喝得大醉,方才散席。
石超醉得话都说不清,还硬拉程宗扬和祁远,要留两人在此住宿,并表示阁中侍姬任他们挑选,挑上十个八个也没问题——自己有好药!
石胖子这番好意,程宗扬敬谢不敏,祁远也推辞了。最後等侍婢们扶着醉倒的石超离开,两人才返回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