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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歌者去
累吗
不累。
你还能背我多久
很久。
很久是多久
很久就是很久。
如果是很难走、很难走的路,你也会背着我吗如果你很累、很累了,还会背着我吗
云歌极力想听到答案,四周却只有风的声音,呼呼吹着,将答案全吹散到了风中。越是努力听,风声越大,云歌越来越急。
醒来了,夜游神。许平君将云歌摇醒。
云歌呆呆看着许平君,还有些分不清楚身在何处。
许平君凑到她脸边,暧昧地问:昨天夜里都干了什么红衣过去找你们时,人去房空。天快亮时,某个人才背着一头小猪回来。小猪睡得死沉死沉,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云歌的脸一下滚烫,我们什么都没做,他只是背着我四处走了走。
难不成你们就走了一晚上许平君摇摇头表示不信。
云歌大睁着眼睛,用力点头,表示绝无假话。
真只走了一晚上只看了黑黢黢的荒山野岭唉你本来就是个猪头,可怎么原来孟珏也是个猪头许平君无力地摇头。
云歌想起梦中的事情,无限恍惚,究竟是真是梦她昨天晚上究竟问过这样的傻话没有是不是所有的女孩子都会在爱上一个人时问出一些傻傻的问题
许平君拍拍云歌的脸颊,别发呆了,快洗脸梳头,就要吃午饭了。
云歌看屋子的角落里摆着一个轮椅,一副拐杖,公主想得很周到。
许平君一手有伤,不能动,另外一只手拎着陶壶给云歌倒水,可别谢错人了。我听到丁外人吩咐宫人给你找轮椅和拐杖,应该是孟大哥私下里打点过。公主忙着讨好皇上,哪里能顾到你
云歌用毛巾捂着脸,盖住了嘴边的幸福笑意。
许平君说:你睡了一个早上,不知道错过多少精彩的事情。皇上星夜上山,到行宫时,胳膊上、腿上都有血痕,马车里还有一件替换下的褴褛衣袍。听说皇上本想悄悄进宫,谁都不要惊动,可不知道怎么走漏了风声,公主大惊下,以为皇上遇到刺客,呼拉拉一帮人都去看皇上,闹得那叫一个热闹。
真的是刺客吗云歌问。
后来说不是,本来大家都将信将疑。可皇上的贴身侍卫说没有刺客,皇上身边的太监说是皇上在林木间散步时,不小心被荆棘划伤。听公主带过来问话的人回说只看到皇上突然跳下马车,什么也不说地就向野径上走,等回来时,皇上就已经受伤了。检查皇上伤口的几个太医也都确定说只是被荆棘划裂的伤口,不是刀剑伤。这个皇上比你和孟珏还古怪,怎么大黑天的不到富丽堂皇的宫殿休息,却跑到荆棘里面去散步
云歌笑说:人家肯定有人家的理由。
许平君笑睨着云歌,难不成皇上也有个古怪的佳人要陪孟大哥明明很正常的人,却晚上不睡觉
云歌一撩盆子中的水,洒了许平君一脸,把许平君未出口的话都浇了回去。
许平君气得来掐云歌。
两人正笑闹,公主的总管派人来传话,让云歌这几日好好准备,随时有可能命她做菜。给了她们专用的厨房,专门听云歌吩咐的厨子,还有帮忙准备食材的人。
云歌和许平君用过饭后,一个推着轮椅,一个吊着手腕去看厨房。
云歌随意打量了几眼厨房,一开口就是一长串的食材名字,一旁的人赶忙记下后,吩咐人去准备。
许平君看云歌下午就打算动手做的样子,好奇地问:是因为给皇上做,担心出差错,所以要事先试做吗
云歌看四周无人,低声说:不是,我前段时间,一直在翻看典籍,看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自己正在琢磨一些方子,有些食材很是古怪和希罕。现在厨房有,材料有,人有,不用白不用。
许平君骇指着云歌,你,你占公主便宜。
云歌笑得十二分坦荡,取之于民,用之于民。难道这些东西,他们不是从民取难道我们不是民看许平君撇嘴不屑,她又道:就算我不是民,你也肯定是民。
整个下午云歌都在厨房里做菜,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多为公主尽心。
本来许平君一直很乐意尝云歌的菜,何况还是什么希罕食材所做的菜,可当她看到菜肴的颜色越变越古怪,有的一团漆黑,像浇了墨汁,有的是浓稠的墨绿,闻着一股刺鼻的酸味,还有的色彩斑斓,看着像毒药多过像菜肴。
甚至当一只蜘蛛掉进锅里,她大叫着让云歌捞出来,云歌却盯着锅里的蜘蛛看着,喃喃自语,别名次蟗、蛛蝥,性苦寒,微毒
许平君一听毒字,立即说:倒掉
云歌一面喃喃自语,一面却用勺子在汤锅里搅了搅,蜘蛛消失在汤中,入足厥阴肝经,可治小儿厌乳,小儿厌乳就是不喜欢吃饭,嗯,不喜欢吃饭这个要慢慢炖。
许平君下定了决心,如果以后没有站在云歌旁边,看清楚云歌如何做饭,自己一定不会再吃云歌做的任何东西。
所以当云歌将做好的一道墨汁菜捧到许平君面前,请她尝试时,许平君后退了一步,又一步,干笑着说:云歌,我中午吃得很饱,实在吃不下。
就尝一小口。云歌的一小口,让许平君又退了一大步。
云歌只能自己尝,许平君在一旁皱着眉头看。
云歌刚吃了一口,就吐了出来,不光是吐本来吃的东西,而是连中午吃的饭也吐了出来。
水,水。
连着漱了一壶水,云歌还是苦着脸。太苦了,苦得连胃汁也要吐出来了。
看云歌这样,许平君觉得自己做了有生以来最英明的决定。
天下至苦莫过黄连,黄连和这个比算什么这碗黑黢黢的东西可是苦胆汁、黄连、腐巴、腐婢、猪膏莓反正天下最苦、又不相冲的苦,经过浓缩,尽集于一碗,云歌还偏偏加了一点甘草做引,让苦来得变本加厉。
光喝了口汤就这样,谁还敢吃里面的菜许平君想倒掉,云歌立即阻止。
缓了半天,云歌咬着牙、皱着眉,拿起筷子夹菜,许平君大叫,云歌,你疯了,这是给人吃的吗
越苦越好,越苦越好云歌一闭眼睛,塞进嘴里一筷菜。胃里翻江倒海,云歌俯在一旁干呕,胆汁似乎都要吐出来。
许平君考虑是不是该去请一个太医来如果告诉别人厨子是因为吃了自己做的菜被苦死,不知道有没有人相信
晚饭时,孟珏接到红衣暗中传递的消息,云歌要见他。
以为有什么急事,匆匆赶来见云歌,看到的却是云歌笑嘻嘻地捧了一个碗给他,里面黑黢黢一团,根本看不出来是什么。
这是我今日刚做好的菜,你尝尝。
孟珏哭笑不得,从霍光、燕王、广陵王前告退,不是说走就走的事情,晚宴上的菜肴也算应有尽有,何况吃和别的事情比起来,实在小得不能再小,云歌却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
但看到云歌一脸企盼,他的几分无奈全都消散,笑接过碗,低头吃起来。
很给云歌面子,不大会功夫,一大碗已经见底,抬头时,却看到侧过头的云歌,眼中似有泪光。
云歌
云歌笑着转过头,怎么了味道如何
看来是一时眼花,孟珏笑摇摇头,没什么。只要你做的东西,我都喜欢吃。我要回去了。你腿还不方便,有时间多休息,虽然喜欢做菜,可也别光想着做菜。
孟珏说完,匆匆离去。云歌坐在轮椅上发呆。
晚上,云歌躺在榻上问许平君,许姐姐,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你吃什么东西都没有了味道,会是什么感觉
许平君想了想说:会很惨对我而言,辛苦一天后,吃顿香喷喷的饭是很幸福的事情。云歌,你不是说过吗菜肴就像人生,一切形容人生的词语都可以用来形容菜肴,酸甜苦辣辛,菜肴是唯一能给人直接感受这些滋味的东西,无法想象没有酸甜苦辣的饭菜,甜究竟是什么样子苦又是什么味道就像,就像
就像瞎子,不知道蓝天究竟怎么蓝,不知道白云怎么白,也永远不会明白彩虹的美丽,红橙黄蓝,不过是一个个没有任何意义的字符。
谈话声中,许平君已经睡着,云歌却还在辗转反侧,脑中反复想着能刺激味觉的食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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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的夜空和长安城的夜空又不一样。
因为夜的黑沉,天倒显亮,青蓝、黛蓝、墨蓝、因着云色,深浅不一地交杂在一起。
刘弗陵斜靠着栏杆,握着一壶酒,对月浅酌。听到脚步声,头未回,直接问:有消息吗
奴才无能,还没有。奴才已经暗中派人询问过山中住户和巡山人,没有找到唱歌的人。如今正派人在甘泉宫中查找,皇上放心,只要唱歌的人身在甘泉宫,奴才一定能把她找出来。
于安停在了几步外。看到刘弗陵手中的酒壶吃了一惊。因为环境险恶,皇上的一举一动都有无数只眼睛盯着,所以皇上律己甚严,几乎从不沾酒。
刘弗陵回身将酒壶递给于安,拿走吧
今日霍大人正在代皇上宴请三位王爷,皇上若想醉一场,奴才可以在外面守着。
刘弗陵看着于安,微微一笑,笑未到眼内,已经消散。
于安不敢再多说,拿过了酒壶,皇上,晚膳还没有用过,不知道皇上想用些什么
刘弗陵淡淡地说:现在不饿,不用传了。
听公主说,前次给皇上做过菜的竹公子也在此,要不要命他再给皇上做次菜皇上不是最爱吃鱼吗正好可以尝一下竹公子的手艺。
刘弗陵蹙了眉头,阿姊也在晚宴上
是。
因为他和阿姊的亲近,让有心之人把阿姊视做了可以利用的武器。利用阿姊打探他的行踪,利用阿姊掌握他的喜怒,利用阿姊试探他的反应。
今天早上的那一幕闹剧,不就又是那帮人在利用阿姊来查探他怪异行为的原因吗
阿姊身处豺狼包围中,却还不自知,偏偏又一片芳心所托非人。
刘弗陵起身踱了几步,提高了声音,寒着脸问:于安,公主今晨未经通传就私闯朕的寝宫,还私下询问侍从朕的行踪,现在又随意带人进入甘泉宫,你这个大内总管是如何做的
于安一下跪在了地上,皇上、皇上此事该如何解释,难道从他看着皇上长大讲起说皇上自幼就和公主亲近,姐弟感情一向很好最后只能说:奴才知错,以后再不敢。
刘弗陵冷哼一声,知道错了,就该知道如何改,还不出去
于安小心翼翼地起身,倒退着出了屋子,一边摸着头上的冷汗,一边想:皇上真的是越来越喜怒难测了。
公主究竟什么事情得罪了皇上
因为公主说广陵王眼中根本没有皇帝因为公主暗中和霍光、上官桀交往过多还是公主和丁外人的荒唐事
唉不管怎么得罪,反正是得罪了,皇上连最后一个亲近的人也没有了,真的要成孤家寡人了。
于安指了指守在殿外的太监宫女,阴恻恻地说:都过来听话,把不当值的也都叫来。今日起,公主和其他人一样,没有事先通传,不得随意在宫中走动。若有人敢私做人情,我的手段,你们也都听闻过。死,在我这里是最轻松的事情。六顺,你去公主那边传话,将竹公子立即赶出甘泉宫。过会儿公主要来找,就说我正守着皇上,不能离开。
六顺苦着脸问:如果公主闹着硬要见皇上呢奴才们怕挡不住。
于安一声冷笑,你们若让皇上见到了不想见的人,要你们还有何用
许平君正在做梦,梦见皇上吃到云歌做的菜,龙心大悦,不但重赏了她们,还要召见她们,她正抱着一锭金子笑,就被人给吵醒了。
服侍公主的掌事太监命她们立即收拾包裹,下山回家,连马车都已经给她们准备好了。
许平君陪着笑脸问因由,太监却没有一句解释,只寒着脸命她们立即走。
许平君不敢再问,只能赶紧收拾行囊。
事出意外,云歌怕孟珏担心,却实在寻不到机会给孟珏传递消息,忽想起最近随身带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中药,匆匆从荷包内掏出生地、当归放于自己榻旁的几案上。刚走出两步,她侧着头一笑,又回身在桌上放了一味无药没药。
云歌,肯定是你占公主便宜的事情被公主发现了,我的金子、我的金子。许平君欲哭无泪。
云歌觉得许平君的猜测不对,可也想不出是为什么,只能沉默。
这次真是亏大了,人被咬了,还一文钱没有赚到。许平君越想越觉得苦命。
云歌郁郁地说:你先别哭命苦了,还是想想见了大哥如何解释吧本来以为伤好一些时才回去,结果现在就要回家,连掩饰的办法都没有。
许平君一听,立即安静下来,皱着眉头发呆。
长安城。
上官桀原本就因为皇上未让他随行同赴甘泉宫而心中不快。此时听闻皇上因为在山道上受伤,所以命霍光代他宴请三王,气怒下将手中的酒盅砸在了地上。
早就想摆脱霍光钳制的上官安,立即不失时机地劝父亲放弃以前和燕王的过节,不妨先假装接受燕王示好,联手铲除霍光,毕竟霍光现在才是上官氏最大的威胁。否则,万一霍光和燕王联合起来对付他们,形势对他们可就极度不利了。
等铲除霍光,独揽朝政后,想收拾偏居燕北之地的燕王,并非什么难事。
至于广陵王和昌邑王,封地虽然富庶,可一个是莽夫,一个是疯子,都不足虑。
上官桀沉思不语。
自从在霍府见过孟珏,上官桀就花足了心思想要拉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