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尔摆摆手,让老莫不要说了,“那是形式。”他做出神秘的神色,“猜猜看,我来做什么?”老莫摇头,“我哪能知道你们领导的事呢?猜不到。”德尔还是坚持,“不妨猜猜看。”老莫仍然摇头。
“老书记莫不是来为我们证婚的吧?”王瑞娟脱口出让莫文海绝对惊诧的话,但她绝不是盲目。
她来到农牧场场部的时候,有人把北京来了一个漂亮的青年姑娘告诉了德尔,还说那个女的长得特别妖艳。德尔迎了出来,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来找莫文海的?”她惊得眼睛一亮,随即做了肯定地答。德尔又问:“常住还是暂住?”她说:“我的调动手续带来了。”德尔二话没说,马上吩咐行政科傅科长安排大轱辘车把她送到黑瞎子沟,还一再嘱咐,“要注意安全,好生地给我送到了,出了问题拿你姓傅的是问。”当时,王瑞娟觉得奇怪,农牧场的一把手为什么这样关怀一个右派分子?看来文海在这儿干得不错,她原先不安的心绪稍微落实下来。她记得,临行前父亲关照过自己,既然抱定去赴难,就要有遭受冷遇的思想准备,这个会一方面清平,另一方面也很残酷,特别是对待被打入另类的人。她说:“父母放心,我为良心活着,为感情活着,遑论他人冷眼。最坏地准备,最好地努力。这就是我应对一切的方略。”
“王老师不简单,能猜透我的心思。实话说吧,我见到你的那一刻,甭说多高兴了,我农牧场的孩子终于有了好老师,北京来的老师呀!王老师,我保证为你买一架钢琴。在出牧点,我得知你是钢琴教师,来后我打听了,三角钢琴要几万,咱们买不起,咱就买一架立式的,让你教我们的孩子弹钢琴,多美的事呀!农牧场的孩子可以学钢琴,想也不敢想啊!现在却变成了现实。哈哈”
“老书记,你真是来为我们证婚的?”
德尔点着老莫说:“你说你这个人,没王老师聪明。”他又指着王瑞娟说:“她知道我来做什么,而且还说出来了,而你却不相信。”德尔一边说一边摇头,做出难以置信的样子,他一边说一边往外走,“你们聊着,我去看看赵科长怎么审问傅二比。”
“傅二比怎么啦?”
“你说他,”德尔气得摆手,“想老婆想昏头了,偷偷摸摸地和一个军婚搞上了(军婚,意即现役jūn_rén的妻子或者恋人。受法律保护。如有人和军婚发生性关系或者恋情,一般会被判处三年左右的徒刑),还把人家肚子搞大了。少说也得判上三年。”
“那女的是什么地方人?”
“狍子河镇上货门市部任的小姨子,在她姐姐家带孩子。”说着,德尔走出门外。
老莫哦了一声,尽管心里有点疑惑,但眼前的事需要抓紧办,管不了那么多闲事。他挠挠头,一脸的无奈,“事情来得这样突然,一点准备都没有,老书记来为我们操办婚事,可我连一粒糖果都没有,喜事,让大家甜甜嘴是必须的。”王瑞娟说:“我看你对外面的形势一点也不了解。现在外面别说是糖果,连一两红糖粉都买不到。听说安徽和河南饿死了不少人。来的时候,我抱定了挨饿的准备,可你们这地方像没事似的,个个脸色都红扑扑的,你们没饿肚子吧?”老莫笑了,“农牧场的粮食定量够吃的,牧业队还有牛奶喝,有牛羊肉吃。再饿肚子岂不成了笑话?不过,听说牙克石海拉尔那地方粮食定量不够吃,老姓都涌到农场麦田拣麦穗。”王瑞娟说:“老天保佑,比想象的要好多了,吃饱肚子,不受歧视,天堂般的日子。”老莫假意揶揄道:“堕落了,这样就是天堂般的日子,那么富强民的新中国呢?”王瑞娟顿时黯然神伤,说话也没了气力,“越来越遥远了,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老莫说:“那不是我们操心的事,我们还是想想晚上怎么办?总不能两手空空把婚事办了?”王瑞娟说:“别操心了,临来时,妈妈为我们准备了一些东西,是她托老姐妹在友谊商店用代价卷买的。”(代价卷:当时,国家外汇紧张,有华侨从海外汇款到国内,国家留下外汇,付给收款人以人民币,但同时付给一定比例的代价卷。人们可以用代价卷在友谊商店购买紧俏稀缺商品。)老莫叹口气,“苍天有眼,不负人心。”王瑞娟纠正说:“说错了。这叫苍天有眼,妈妈有心。”
他们正说着,尹队长的爱人下班来,她见面就说,“老莫,你走吧,快去把自己打扮打扮,王老师就在我家化妆,大姑娘出嫁一辈子就这么一次,得像事。”她见老莫没走的意思,又催促说:“快去吧,老尹他们正在忙着布置饭堂,天现在都快黑了,食堂里的手扒肉都快炖烂了,你还磨蹭什么?”老莫愁眉苦脸,此时哪还有打扮的心思,马上就要举行婚礼,新房还不知道在哪儿,问谁呢?总不能跑到老书记面前说别办了,咱没新房,他能来为咱操办婚事是喜出望外的事,不能再烦他老人家了。王瑞娟似乎看出了莫文海的心思,也催促说:“去吧,走一步看一步,比原来的预计要好多了,是吧?”老莫笑笑,心思也只能这样了,刚迈开脚步,想起了傅二比的事,“尹嫂,知道赵科长在哪儿吗?”尹嫂说:“在队部,听说傅二比犯事了,碰了火眼。”老莫心思尹嫂真会比喻,把不能碰的女人比成火眼,他噗哧一下笑出声来,“得,我去看看。”尹嫂提高了嗓门,“你哪还有这份闲心,快忙你自己的事吧,再迟就不赶趟了。”老莫没理会,急匆匆地走了。
他还没到队部,就听到那儿传来凄厉的嚎叫,“妈呀,饶命!”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之后,那饶命声叫喊得更响了,又传来二驴子的吼叫,“想要命,就得招了。”
“我招,我招,我们俩是有那么挡子事?”
“你知道她是军婚吗?”
“不知道的。”
“妈的比,还嘴硬!”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
“打死我,我也不知道她是军婚呀!”
“好,就算你说的是真话,现在告诉我,你什么时候操的她?”
“我没操她,连嘴都没敢亲一下。”
“我叫你硬嘴,你没操她,她肚子难道是驴操大的?”屋里传出来的不再是噼里啪啦的声音,而是沉闷的声响。
老莫推门进屋,二驴子慌忙放下手中的木棍,老莫看了一眼抱头蹲在地上的傅二比,心儿一阵酸痛,他走到二驴子身边,说着耳语:“不能这样,打死了你得蹲笆篱子。要搞清他是怎么认识那女的。我不相信黑瞎子沟的牧工,能轻易地和狍子河镇上的做家务的女孩子好上了,这里面有名堂。”
二驴子眯起眼睛反反复复打量了老莫几遍,心里也疑惑起来。这个案子是狍子河镇派出所长亲自来农牧场交办的,说有确凿证据证明傅二比破坏军婚,还把那个女人出具的证明材料给赵科长看了,那上面约会和做爱的时间地点写得清清楚楚。按理说,在派出所长和老莫两者之间选择,他当然相信派出所长,可老莫这个人有头脑,他说的话有道理,偏僻的黑瞎子沟的牧工怎么能和远在几十里外的一个陌生女人好上的?这事得认真调查。
“起来!你先去。告诉你,你不要试图逃跑,也不要投河上吊。有些事情总是能说得清楚的,也是能调查清楚的。”
傅二比胆战心惊地爬起来,两只眼恐惧地望着二驴子。二驴子低沉地喝了一声快走,吓得二驴子一崴一瘸地走了。
屋子里剩下了二驴子和老莫二人。二驴子问:“你肯定傅二比冤枉?”老莫说:“赵科长,傅二比这个人虽然有些傻气,但身上要还是学生气,我们从出牧点来才几天呀,不到俩月,就把人家肚子搞大了,可能吗,除非那个女人是个臊猪,挠挠就躺下的那种人。”二驴子迷惑的眼睛开始明亮起来,“嗯,也是,有道理。”他突然改了话题,“哎,老书记没和你说什么吗?”老莫摇头。恰巧德尔进来了,“你这个赵横,肚子里怎么就搁不住话呢?”二驴子见德尔进来,嘿嘿地笑了。德尔说:“老莫,去找件好衣服穿上,怎么说结婚也是件大事。食堂那边快准备好了。”二驴子说:“老莫,走,我陪你去穿衣服,要不老书记会着急的。”德尔说:“赵科长,你别急着走,我刚才见一个人走路崴崴的,是不是你又打人了?”二驴子像犯了错的孩子,一脸的难堪,“他不老实,我就给了他几下。”德尔说:“那几下可是不轻啊!走路都一瘸一瘸的。”德尔的眼睛开始冒火,他指着二驴子的脑门,“下次再见你打人,我就把你的保卫科长撸了,信不信由你,我德尔说话算数!”老莫见状,拉着二驴子往外走,“老书记,你消消气,我请赵科长替我掌眼,穿什么衣服好。”
路上,老莫说:“赵科长,你怎么喜欢打人呢,这可不是好习惯。”二驴子说:“保卫科长不打人,哪个怕你呀!今后这治安还怎么搞?”老莫笑了,“老书记权力比你大,他靠打人吗?靠的是言行服人。”二驴子嘿嘿笑,“说得也是,俺没文化,老粗一个。今后还靠你提醒提醒。俺和老邢是战友,老邢说你人好,俺就信你。”老莫说:“动动脑筋,把傅二比的案子断明白了。你的威信就树起来了。”二驴子说:“那是,俺知道了。”
到了宿舍,老莫先把胡子刮了,找了一件崭新的华达呢中山服穿上,裤子也换了条新的,又把那双埋在包里许久的皮鞋也拿出来穿上。把二驴子看得发呆,“你真像个有学问的人,呆在这里可惜了。”老莫说:“可惜什么?我觉得在这儿挺好的,你们没把我当外人,我感激不尽。”二驴子说:“感激什么,我们都一样,看看我们农牧场的人,哪个身上没有疤,老英和老谢是明摆着的坏分子,其他的人大都是从内地偷偷跑出来的,要么是家庭出身不好,在内地日子难过,要么是逃婚的,这两年关里逃荒的人越来越多了,听说那里饿得邪乎,死了不老少人。所以,我们农牧场就是一个大收容所,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光光全全的人那个会到这种地方来。老书记他们场领导知道这一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管你什么地富反坏右,管你会关系有多复杂,只要你听话能劳动,在这儿就能过上一般人的生活。”老莫说“是啊,我们牧业队都是五湖四海三教九流的,哎,听说你和老邢都是解放军军官,怎么也被发配了?”二驴子说:“是啊,我是中尉,他是少尉。都是抗美援朝死里逃生拿命换来的。从朝鲜来,我们原先都在南方县城的兵役局(现改为武装部)上班,中央号召支援边疆,领导上首先就动员我们报名,什么自愿报名啊,不自愿行吗?号上你了,再说你看我们这个老粗样,字写得像鳖爬的,呆在机关也确实不适。还是自己给自己拉倒吧!起先,他们把我们打发到北大荒,北大荒建设好了,又被打发到这儿来了。”他说着摆摆手,“不说这个了,我们还是上饭堂去,说不定王老师已经在那儿等候了。”老莫说:“你先去吧,我得找到大牛。我有事吩咐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