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姐夫,虽然苍老脏乎乎的脸和市里的乞丐不相上下,强子还是一眼把他认出。
姐夫也认出了强子,上下打量着,嘴里嗫嗫着,“强子?”
“姐夫?”强子走到他跟前,“姐夫,你来了?”哽咽着,这是他世上算得上的唯一亲人了。
“强子,你,你,你也来了?”
“嗯。”
“你活着?”
“活着。”
姐夫猛地转过身,扑到了坟上嘶哑大哭,“强子,他还活着呀,他来了呀,我的桂花啊,花啊――――”
强子直挺c跪在坟前,无声的泪一滴滴洒落。
整整十年啊,十年,爹呀姐啊,对不住,强子来晚了,强子早该来,早应该把这血海深仇结算了,让你们在地下安息。
姐夫扑打着坟头儿,一把把抓着泥,指甲里流出血来。
强子过去把他拉起,轻瘦的身子,一把骨头。
“姐夫,别哭了,你,咋过?”
呜咽半天,才道:“一个人,好过,你咋样,你媳妇呢?”
“挺好,她也好,还有个闺女,快两岁了。”
姐夫的嘴角抖动着咧着,似哭又似乐,“你好,你好就成。”
强子摸自己的兜,把所有的钱都掏出来,塞到他手里,“姐夫,这儿别来了以后,我也不来了,去到外地能干点啥干啥,要不,你去凤凰城吧,到强子木器加工厂找一个叫王飚的人,就说你是我姐夫,让他给你安排生活。”
姐夫摇头,“不了,我舍不得这儿。”看看荒凉的坟头儿,“我得来,过年时来,清明时来,祭日来,七月十五来,十月初一来,我不来,你姐和老爷子不是太冷清了。”
“不用了姐夫,人死如灯灭,火烧一堆灰,走吧,房子啥的也别想要了,一个人走哪儿都利索,哪都是家。”
姐夫看着强子,突然嘶叫一声,“强子,你姐,你姐,”抖着胳膊指着坟,“她,她死得惨啊强子,那石,石老狗他妈的,他是畜牲啊。”
强子转过身,望着天边,紧握着拳头。
“他,他,他是个狗日的呀――-”
再次扑倒在坟头上大哭。
强子冷冷道,“姐夫,别说了,你是男人就别说了。”
强子恨他,恨姐夫,特别是刚和妞结婚时,那次看到妞被石主任抱在怀里时,还有那次妞被带到村委会时,他拼出命来保护自己的媳妇时,他突然就特别恨姐夫,但逃出来后,他不恨了,现在他又疯一样的恨他。
姐夫突然啪啪地抽自己的嘴巴,“我不是男人,我不是,我不是男人,我怕他啥,我怕他个龟孙子啥呀我。”
强子终于扯住他,“好了,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不,我不走,我早晚有一天把他们一家一把火烧了。”
强子扯扯嘴角,放一把火了事?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看着两个坟头上随风摇摆的蒿草,想着厚土下的人,现在可只剩下了两幅白骨?爹那一身的伤,背上嵌进去的弹片会随着皮r的灰飞而显露吧,哪个军功册里会有爹的名字?那本册子有人会翻起吗?
姐,那么风风火火地背着他跑几里远的路看电影,牵着他的手送他上学,跑几百里外给他说媳妇。他见过姐哭,第一次见姐哭,那年他二十二,姐二十五,那年一夜间天地都变了,姐躲在柴垛后面哭,哭得撕心裂肺。
那年,姐还没有结婚。
强子y冷的声音响起,“我姐到底是咋死的?”
姐夫停止了嘶叫,半晌无语。
强子看着他,“说呀。”
“她,她大出血。”
“我知道,我说是为啥大出血的。”强子的眼光要似把他刺穿,姐夫摇着满是泥巴的手,“不是,不是我呀,强子,你姐,她是天上的月儿,地上的花,我,我哪儿舍得呀,是石狗,石狗那个王八蛋,他,他,他是畜牲啊。”
强子突然明白,那时姐的脸色惨黄,他只知道姐被石老狗欺负,其实他早明白,可他不敢正视,不敢去想。
强子牙咬得格格响,忽的站起来吼道:“你是死人啊你!”
“我,我,你,你那媳妇,你姐她她行经了,可她要不去,你那媳妇逃得过去吗?我就知道去了没好儿,没好儿,可我拧不过你姐,你姐啊,可我,我可我总想不到,那挨千刀杀的那么没人性啊。”
强子无力地跪倒在坟前,整个身体扑倒下去,脸贴在土上,泪水滴落,浸在泥土里。
我的姐呀,你岂止是为了我的傻媳妇啊,你还为了爹,为了我,如果没有姐,爹的下场不和邻村的王八路一样吗?那人就叫八路呢,十三岁当兵,到四十三岁被那帮人残害死,就叫王八路。如果没有姐,我呢,别说娶媳妇了,家里哪会还有一砖一瓦?这是整个高家欠你的姐。
姐夫来拉他,“别哭了,你来干啥?房也没了,地也没了,外在活得好,回去吧。”
强子边起身边说,“你走吧,别管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强子的心烧得周身火热。
第三部 第三十七章 失子
开上车时,他的心平静了,手也稳健了,眼也明亮了,他把刀别在后腰上,沿着小路开进村里。
已是午后,三两点钟的样子。村子里墙跟儿下,蹲着三三两两的老人,强子眼里啥也没有,直接把车开车了石主任家,现在是石书记,公社副书记。
书记家高高的墙和宽大的门楼,在村里是鹤立j群了,只露出来里面红漆的油亮的椽子。
大门上没上锁,静静的关着。
日子过得一定不错,强子很想立刻就见到石老狗的脸,他猜那脸决不会象医生大哥和姐夫那么老那么脏。
强子息了车,低头闭上眼呼口气,慢慢打开车门,下来。
推开门,一路走到房门前,进去,掀开西屋门帘没人,这时清清脆脆地嫩莺一样的声音传来,“谁呀?”
强子四下打量着,靠北墙的组合柜,上面一台电视机用电视罩罩着,炕打了半边,一边放着一架缝纫机,床上放着一个农村很少见的大毛熊,城里普通的人家也就这样了。
“是石大全家?”
“是啊。”
“你是他闺女?”
“是,你找我爸爸?”
女孩站起来,强子才闻声看过去。
强子惊呆,女孩的双目中一片茫然的白色,让她天然的美丽黯然失色。
“你是?谁呀?…。,我爸得很晚才回家,要不我去叫我妈来。”女孩摸索前行。
强子有点手足无措,清脆的嗓音,无邪的面容,这是石狗的女儿?他离家时,记得石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七八岁的样子,如今她长大了。石老狗的女儿,怎么会这么纯静,这么清新,象春天田地里迎风摇曳的莆公英花,让他满腔的仇恨和愤怒逐渐平息。
强子看了她很久,听着她平静清淡的呼吸,她放在沙发上的毛衣活儿,居然鲜艳的,针花美丽细致,这真是一个手巧的孩子。
强子再看看四周,听着嫩莺一样的嗓声问她有事不?喝水不?终于转身离开。
门外,又一辆车紧急刹车,王飚几个人跳下来,冲向院内,被强子迎面撞见,几人猛虎下山样往里冲,王飚红着眼嘶叫,他家里有人吗?
强子扯住王飚,急急拦住几个人,沉声道,回去。
几人不解,强子拉着他们一声不响地上了车。
靠在后座上闭着眼睛,王飚问去哪里,强子说回家。
开出村不久,王飚的大哥大响,接时是周玉菡。周的声音急急的,说,快叫强哥接电话,王飚看看强子,说你说吧,周说,你们快回来,春燕被人抱走了。
王飚欲言又止,放下电话,猛踩油门。
妞抱着春燕的小被子呆着,周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见一行人进来,强子不明所以地看着周,王飚把周拉进厨房问,快说咋回事?
周玉菡说,我哪儿知道啊,我是来强哥家想问问强哥的事,结果楼下围了一帮人,嫂子就在喊春燕春燕的,问周围的人才知道嫂子抱孩子下楼来,有人让她抱一下孩子,然后把春燕从小车里抱走了,是开车跑的,我把嫂子拉回家,才给你们打电话。
王飚赶紧跟强子说,强子扑进房间,看到木呆呆的妞,满房里找,看到空空的小车和被子傻了眼,好半天喘口气儿,拽着妞瞪圆了眼,“说呀,啥样的人,是谁把春燕抱走了?”
妞看到强子,扑过来,紧紧抓着强子的衣襟,脸上没一丝血色,眼泪在眼圈里打转转,“两个人,一个男,一个女,让我抱孩子,我抱,他们抱走春燕,开车走了,我追不上。”
强子大吼,“啥样儿的人?啥样儿的车?”
“一个男的,一个女的,是车,蓝车,四个轱辘的车。”
“你,你……。。”强子扯开妞的手,狠狠打了妞一个耳光。
妞扑倒地在,惊叫一声,王飚和乐子孬子全进来,拉开强子,强子又狠狠踢了妞一脚,妞惊惧的眼神呆呆地看着强子,慢慢在地上后缩着。
乐子几个人把强子拉到沙发上按他坐下,强子捧着头靠在沙发里,王飚进来蹲下把妞拉起来,扶她坐在床上,“嫂子,别急,你说那车是啥样的?是和强哥的小车一样还是和大车一样?人长得啥样?男的女的是短头发还是长头发,穿啥样儿的衣服?”
妞把眼神机器地调向王飚,目光散乱着摇头。
王飚再问,妞依然摇头。
乐子说,飚哥,快派人找吧,蓝车,一男一女,满城找,还有车站。
孬子说,这过去快五个小时了,从哪儿下手啊。
王飚重重地呼吸,在房间走,周的眼神不时看看强子,看看几个人,说,还是先去火车站和汽车站吧,问检票人员有没有一男一女带小孩子的,对了,问问嫂子孩子穿的什么样的衣服,应该记得吧。
王飚去问,妞突然抓着飚子的衣服说,孩子穿着花格子袄,猪头鞋,还带着手套。
王飚打大哥大,动了所有的人员,然后报案。公安的人员不久到了,问妞,依然是摇头,说不出个所以然。公安的人说,我们布置警力找,家属也别急,走了。
强子就在沙发上窝着,半晌,一个动静没有。
另一个房间突然传来一阵低低的哼哧声,然后是哭声,人们惊呆片刻,都拥进房间。除了强子。
一个被子中的小脸,委屈地哭着。
周过来翻开小被,是个男孩,有人挪动他,孩子不哭了,继续哼哧,人们才发现,孩子的眼睛有问题,白蒙蒙一片,周的手在孩子的眼睛上动动,没有反应。
众人没了声音,脚步声传来,是妞,妞过来,一点点把孩子的小被裹好,抱起来,走出去。
轻轻摇着。孩子不哭,伸出小手放进嘴里,妞把奶瓶拿起来,摸摸,又放下孩子去用热水温,然后拿着奶瓶过来,想喂孩子。
奶瓶忽地被人抢走,妞惊惧地看去,是强子y沉的脸,狠狠摔下奶瓶,应声而碎。
孩子大哭。
强子狠狠的眼光利剑一样s向孩子。
妞奔过去,快速抱起孩子,迎着强子的目光和脚步,一点点向后退。
大哥大响,几批人都说,问了,没有线索。
强子去抢孩子,妞死死抓着。
王飚终于过去,拦住强子,说强哥孩子没罪孩子没罪。
妞在床的一角坐着,紧紧抱着孩子,孩子的哭声渐弱,终于抽泣着逐渐没了气息。
没人去看妞,人人围着强子,无语。
最后周过来,蹲下,抚上强子的双膝,“强哥,你要难过就哭出来,也别急,明天大家继续找,我们也报案了,警察会比我们有办法。”
强子泪沿着指缝流出,说,“都回去吧,明天再说。”
没人走,周说,我留下陪陪嫂子,你们走吧,好好睡个觉,明天还得四处跑呢。
王飚点头,带着乐子和孬子走了。
周去了厨房,四处找油米,下了面条,端过来,“强哥,你吃一点,有精力才有力气找孩子。”
强子不动,说,“你也回去吧。”
周低下头,把碗放在茶几上,“强哥,我陪陪嫂子,你吃点儿吧。”
回头看看床上不动的妞,妞姿势还和一个小时前一样没动过,但孩子又在哼哧了。
孩子哭出声,妞慢慢动,起身,抱着孩子,一点点向房间外移,惊惧无主的眼神不时扫向强子,经过客厅时,呼吸急促,然后快步奔进厨房。
妞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用碗冲奶粉,颤抖的手撒得满桌是水。
然后用汤匙搅,用嘴尝,不热时,一点点喂孩子,孩子贪婪地吃着。
再抱孩子回房间,给孩子换n布。
周看了妞一眼,在强子身边坐下,不由伸出手去,轻轻抓着强子的手拉进自己怀里,幽幽道,“强哥,你不要急,总会有办法的,明天让嫂子再认真想想那两人的模样,给警察提供线索,肯定会找到的。”
强子欲拉回自己的手,被周紧紧地握在怀里。
夜深了,妞还抱着孩子呆坐着。
第三部 第三十八章 寻子
沙发上,周把强子的头揽进自己的怀里,轻轻拍着强子背,眼泪一串串地流,轻轻的擞动着肩膀。
强子醒来时,周已端过碗来,轻笑一下,“强哥,我做了小米粥,吃一口。”
太阳已s进客厅来,时候不早了,强子动动,浑身酸软,嗓子一直干到肺。
太阳已s进客厅来,时候不早了,强子动动,浑身酸软,嗓子一直干到肺。
周围很静,静得让人感觉不安,强子起身进了房间,另一个,厨房,洗手间,没有,没有妞。
周跟过来,叫道,“嫂子呢?嫂子什么时候出去的,天哪,我,我怎么一点不知道。”
强子开门往楼下跑,楼前楼后,没有妞的身影,强子逢人问,有没有看到傻媳妇,还好一个老大爷说,是看到了,早些时候了,抱着孩子一路喊着春燕的名儿,往大道上走了。
强子奔回楼上找车钥匙,周抓着强子,强哥强哥,你别急呀,吃口饭啊,穿衣服啊,打电话让乐子他们去找吧,嫂子一个大活人,走不丢的,你身体要紧。
强子不理,抓着车钥匙,开车出去,一路走,一路问。傻媳妇,见过她的人多了,抱着孩子在大街上走,高喊着春燕的长发及膝的女人,不多。
但一个上午过去了,还有一个下午,强子没有找到妞,还有王飚他们一帮人,虽然见过妞的人不少,但具体妞在了什么位置,没人知道。
月上枝头,强子嗓子已经说不出话来,王飚开车截住强子的车,说,强哥,去市广播站吧。
近深夜十一点时,有人打了王飚的手机,说好象看到一个抱着孩子的妇女在他们家的楼d里。
车灯照上妞的一瞬;强子感觉自己的心被撕裂了; 妞长长的乱发掩住了她的身子;抱着孩子;倦靠在墙上;被车灯一照;更加低下头;缩着自己的身体。
强子跳下车去抱妞;妞奋力挣扎;强子低吼;〃是我;你乱跑啥;多少人跟着你c心。〃
妞依然推拒着强子;被拉起来后;使劲往墙上靠。
强子生气;〃上车;回家了。〃
妞在说话;只是嗓子哑得不出声;强子听了几次才明白;她说要找春燕;找春燕。
强子不顾妞的抗拒;把她弄上车;头痛欲裂。
一个个不令人开心的清晨和黄昏,一日接一日。五天过去了,强子的眼睛充满血丝,妞的眼神却逐渐的闪亮,她哦哦的摇着怀里的男孩。
强子突然把孩子抢过来,扔在床上,孩子大哭。
妞扑过来把孩子抱走,再哦哦地哄着。强子又狠狠地煽了妞两个耳光,妞的嘴角再次流出鲜血,却依然抱着孩子轻摇着。
周看着这一切,长叹一声,扶强子回客厅,“强哥,出去走走吧。”
强子的心疼得麻木了,傻媳妇,也只能给他留个后,还能给他啥?而这个孩子也因为她的傻没有了,他的春燕啊,他亲闺女,那么俊,那么水灵,象刚开的小花似的,可不是象她妈一样的傻孩子啊。他曾多么感谢老天爷,赐给他一个正常健康又俊的闺女,现在,他亲闺女没了,他傻媳妇居然抱着不知道谁的孩子,对了,是偷走他亲闺女的人的孩子;还乐得抱啊哄啊喂啊,完全的忘了自己的闺女。强子的拳握了又握,想把妞掐死。
不明不暗的夜,周扶着强子说,“强哥,来洗个澡,换件衣服吧,别担心了,就算孩子找不着,我想人家一定会好好养活着,不会让孩子受苦。日子还得过,嫂子还年轻着呢,再生十个也生得出来。”
强子猛然从沙发上站起来,再生,和傻媳妇生?
强子去了洗漱间,周跟过去,给强子解衣,气吐幽兰。
强子看着周,说,“你真不在意我是结了婚的人?”
周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