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有他的道理,但她听得出他的无奈。酒将尽了,她倒了最后一杯。
“四年前,杭州一场风波,直到她被人捞上来,我才认出她……”枢墨白重望向塌上横躺的人,“几十年不见,她苍老了不少,但脖子上那两颗痣我是绝不会忘记的。”
“但她好像并不认得你。”
“因为我一直没与她相认,”他说,“这件事,我原本也不打算与任何人讲。前辈好心,为她开设如月堂,让她有个安立命之处,她也逐渐接纳更多的女子同住,我还以为,她从此能在杭州安稳过完一辈子……”
很显然,她没有如他所愿的那般安安稳稳地生活。
“她的心里根本没放下。因为那两个被沉湖而死的女子,不是普通的女伴,而是她的女儿我的两个亲侄女。”
她听到此处,蹙起眉。酒杯搁到一旁。
“她被沉湖之后,虽然很快被救起,但是落下脑疾,唯有焚烧振灵香能缓解病痛。”
振灵香久已失传,从如月堂中却搜出了一大堆。旁人对此咋舌,以为是谳教花了大手笔,殊不知,这其中也有枢墨白的功劳。
“我只是希望为她医病。振灵香有起死回生、活血化瘀之效,她焚香后气色与绪都有缓解,但她却对振灵香有了误解,以为所谓的起死回生真的能让死人复活,渐渐沉迷于执着。谳教之人正是乘机介入,借《通明宝鉴》上的术法,cāo)控她的心魂,让她忘记了执着的缘由,只知千方百计复活两个死人。”
那么,这也能够理解了。
失犊之痛,非经历过之人无法体会。
所以,她如此执着,哪怕甚至连女儿的份与容貌都已忘却,记忆皆被篡改,也要对复活两个死人耿耿于怀;所以,他哪怕再生怀疑,也不愿对如月堂多做干涉,拖了一年之久,直至最后,他还是无法对她定罪。
宋飞鹞可以理解,但理解,不等于可以接受。
他对她的庇护,反而成了包庇,甚至哪怕现在,他言辞间还不由为她辩护:“谳教,利用了她,她其实……并不存那么多的恶意……”
“你是她弟弟,所以你会这样说,”宋飞鹞打断他,“但我要告诉你,有时候,愚蠢本就是一种罪过!”
“……”
她的话掷地有声:“她的女儿死了,别人的女儿就不是人了吗?她相信歹人,是可悲;但为虎作伥,更可恨!”
对于她的斥责,他全盘接受:“你说得一点也没错。”
她向他手一摊:“那你会改变主意吗?求我做事,我要的报酬不会低!”
“我不会改变主意,”他的表平静如水,“唯有此事,我会坚持到底。”
“为什么?!”
“人非草木,孰能无,她……”他的声音逐渐转低,“她是我在世上,最后一个亲人了。”
她一滞,勾起一些思绪,不免撇过头。
“……”她最后叹一声,手扶上屋门,似有沉吟,“你们一个个都讲,说得好像我最不近人……”
“宋飞鹞……”
“我知道了,”她手一重,屋门被拉开,“我先去一阵,到时候再说。”
“去哪里?”枢墨白紧跟两步。
“去撒气!”
……
一刻后,她出现在地牢,摒退所有小卒,单独审讯冯乙。
“你好,”她亮出手里的书,“所以这书的原版,是你授意他人所写的?”
正是《楼玉飞花之女将落难》。
“是又如何?!”冯乙已清醒,他不记得他遭遇过什么了,因此嘴硬,一幅死不悔改的态度。
“好,那就当着我的面,”她把书丢他脸上,“立刻给我把这书吃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