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我在最开始给你讲述的那个故事吗?
张湖一。
在那时,你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讲述那个发生于灰水湖边的旧闻——其实直到现在,你仍然不明白。张湖一不是主角,但他很重要,这个事情我早就告诉你了。到了现在,你已经知道了另外一些名字:张凌冰、张冉、汤炎、汴庆朝……你知道的越来越多了,甚至有可能,你已经开始意识到,一百多年前,九年前,以及现在——这些时间的节点,绝不是我随意胡扯给你听的。从张湖一开始,直到现在的张凌冰,这个漫长的故事在时间之流里穿行,有时会变成空白,但从来没有中断过。如果你真的如天才般机智,你甚至都能猜出这些人物之间的关系了。不过,你更可能一头雾水。
我知道,这些事情摊开在你面前,对你来说仍然是扑朔迷离的。你可能还是想去王安看一看,不过那种念头已经减弱了一些——因为你发现,这个灰水镇的故事,好像也颇为有趣。
别急,再给我点时间,我们马上就要到最有意思的部分了。
穿过满是泥泞的园子,夏夜的蝉鸣入耳,我们终于来到正屋的门口了。这可是盛夏啊,园子里那些杂草都生长地疯狂,片片枝叶都像是轻薄的刀片。从大门口到正门口,这一路,你的小腿不停地蹭过这些叶片,又痒又痛,这也实在不是什么很好的体验。加之这躁动的天气里,蚊虫纷扰。那些小虫在黑暗里嗡嗡叫唤个不停,叫得你心慌。“若是这屋里没有什么惊喜,我可不饶你。”你向我这样抱怨着。
有惊喜,当然有惊喜。往屋子里面走的话,那便是要点起蜡烛来了。户外还有月光,还算是有些许光亮,不过到了这屋里之后,可就是完完全全一片黑暗了。借着微弱的烛火,你可以看到这间普通的堂屋,左右两边有小门,通向两个耳房。向上看去的话,房梁大概有三四米高,整间堂屋占地也就是三四十平米左右。这屋子,无论是大小、方位,还是房间里的布置,怎么看都是那种最为常见的农家小院。
不过,当你开始仔细环顾四周,你便能知道这屋中的不同,靠着北墙中间偏右的地方,摆有一个高桌,上面是一些掉了色的泥人,泥人前面则是用碗盛着的一些面与肉,显然是简单的祭祀摆件。那些泥人,颜色已经不清楚了,便只能看那轮廓。不难辨别,那都是一些民间经常用以祭祀的神像。而就在那个高桌后面的墙上,还挂着一副山水画,左右两边垂着一副对联。若是你上手去摸一摸,便可以知道,那高桌上落满了灰尘。倚着墙壁的地方,甚至还有几层厚厚的蜘蛛网。
而屋子的中间,则就不如那高桌上那么安宁了。只见一张方桌四脚朝天仰在地上,周围是四仰八叉的几个矮凳。长条的沙发躺倒在地上,上面满是吃剩的瓜子皮。在西南角有煤炉的支架,倒是没有倒塌,不过煤炉旁边的锅碗瓢盆则是散落地四处都是。有的碗还是完整的,有的则是碎成了一个个小瓷块。那一地狼藉甚至都挡住了去往耳房的路,需要小心翼翼地下脚才能走过去。
进了左边那间耳房,剩下的路你应该就知道了。
找到西北角,把地上的木板掀起来,顺着楼梯进入地下室。书籍,古董,一张宽桌,再加上笔墨纸砚,就是这个地方没错了。如果张老爷子跟着我们一起走,他准会在我们进入地下室之前,千万次地嘱托我们小心手里的蜡烛。这个地下室里,毕竟存着诸多的古籍和老古董,最怕这明火了。张冉珍惜这个地方,珍惜到了一种偏执的程度,甚至连自己的女儿进去,他都会有些不乐意。你应该还记得,张凌冰的妈妈,也就是张冉的妻子,在张凌冰很小的时候便去世了。他们夫妻二人本是无比和睦的,故而妻子的离世对张冉有不小的影响。所以在一定程度上,你可以理解为,在张凌冰的母亲去世之后,这个充满了秘密的地下室,便成为了独属于张冉一人的精神寄托之处。
“我知道张凌冰正在王安城里,好像是个杀手,”你开始追问我,“那张老爷子呢?现在他在哪?”
现在他不在了。
看看这周围吧,贴着墙壁的架子占满了四面墙,其中有两面都是密密麻麻排列的书籍。其中的很多书,还是竖版的,都是用那种文言,或者半文半白的语言写就的。很多纸张都是极为脆弱的,翻阅的时候会觉得不舍得,会觉得哪怕是一阵风吹过来,这些纸张便会散落一地。那些老文字啊,承载着时间里的故事。从里面随便抽出一部书来,可能那些字,大部分你都还能认清。但是当他们连成句子和段落,你可能还真想不出作者在表达什么意思。时间太久了,语言早已变了天,今古之间是隔阂。
而另外的两面墙,架子上摆的,则是各类千奇百怪的小物件。有些应当是刀具和箭簇,有些看起来是陶土制成的碗和盘,还有些是用动物皮毛做成的摆件。总体看起来,也很难说清楚,这些物件之间有什么联系。但是我们当然清楚,这些物件个个都是珍宝。这种珍贵是不能用金钱来衡量的。这些大大小小的物件,是无数个故事的见证者和记录人。可能那把如今看起来破旧的刀,曾经属于守望军的一个将领;可能那几块晶莹剔透的圆石,来自血色之下的灰水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