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氏却又笑了,起身走去扶起三郎:“你大哥自然不合适,可裴女不过将笄,是你的年纪更配,还是二郎?便是你大哥成婚时,也不过十八岁,你为什么不能十八岁娶妻呢?”
“阿娘原是想要儿子与裴家结亲的?”即使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三郎却仍不敢相信。他也知,母亲一向是极随和平淡的,从不争什么,攀什么。
黄氏抬手抚向儿子的面庞,三郎生得清秀俊美,眉眼不与两个哥哥类似,却更像母亲。“傻孩子,你不是还向娘抱怨过,你大哥前后两次为二哥谋职,却想不起你也长大了,也可以经营仕途了吗?”
“是,儿也想做官,为家中出力,为阿娘增光。”黄氏提起的是三郎长久的愿望,他自己明白,亦渐渐体会到了黄氏的深意,“难道大哥是有意偏心同胞,看轻我只是庶出之子?所以不让我与裴家高门结亲,亦不愿为我谋职?!”
黄氏不曾表态,但听来,再三笑了:“你是该娶妻了,趁着你长嫂筹办,娘也去提一提,一并办了。娘早为你留意过,你父亲昔年的同僚元家,虽非裴氏这般的甲族,却也是和川元氏,深有名望。他家继室夫人所出的一位四娘子,年才二八,与你匹配。”
“什么和川元氏!”那头未讲完,却又绕回来,三郎由不得急了,“便是裴家再有女儿可嫁,儿的心里也只有周燕阁!儿先娶了她,再拜周先生为师,跟着他读书,纵然大哥不为我着想,我也可以自己去考,我考得上!到那时谁还能看轻我!”
“三郎!”黄氏只觉得儿子是少年轻狂,“你还要娘把话挑明吗?你从小看到大,周燕阁的眼里可有过你?她喜欢的是你二哥!她不自知,竟还看不上我的儿子,娘更不喜欢她!”
嫡兄的看轻,心上人的漠视,亲娘的痛斥,郑三郎一时难以承受,哭得发抖,不知所言。
“儿啊,娘委身侯门近三十载,为人妾侍,为人庶母,什么都忍得下。便唯是你和澜儿,娘舍不得,舍不得你们受人冷眼。”
黄氏亦声泪俱下,但说着,却将一双泪目缓缓转向了厅上,那处摆着一架十二牒金绣围屏,光华丽,与四围殊色。
……
黄氏mǔ_zǐ因周燕阁议婚起了争执,可周燕阁自己又何尝能安心?周仁钧浑然不觉,一路到家都还在感怀郑家的恩德,而见时辰尚早,又将侄女唤到了堂厅叮嘱。
“你父母去得早,我将你接来时,你才六岁,我也没有妻儿,便视你如亲生的一样。不论郑侯如何客气,我都会为你另备上一份妆资。燕阁啊,一旦嫁了人就不可像在家里一般任性,知道吗?”
周仁钧枉自语重心长,周燕阁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待话音一落,便冷哼了声:“郑侯与夫人素来厚待燕阁,诚心虽不假,却怎么在这当口作兴起来了?一定是那个裴云安背后弄鬼!她因我亲近二哥哥,便心存嫉妒!”
周仁钧自然知晓裴云安是谁的名号,忙道:“她是你师兄之妻,又是高门之女,何必与你过不去?休得胡言!”
“叔父!你既将燕阁视作亲生,怎么不问问我喜欢谁?不把我嫁给喜欢的人?”周燕阁憋了一天的气终于压不住了,“我与师兄青梅竹马,我不想嫁给别人!”
“你!”周仁钧瞪大了眼睛,只觉脑后轰声雷动,“你简直太糊涂了!郑家的厚爱不过是他们为人宽和,你怎么能有此非分之想呢?!郑氏天下甲族,又岂是寻常人可以高攀的?”
周燕阁素来自视甚高,断然不服:“那叔父不是做了他家两代人的师长吗?燕阁如何不配?”
周仁钧儒门之人,尊卑礼教便是安身立命的根本,他亦不会松口:“齐大非偶,门第悬殊,岂能永结秦晋,相偕白首?你纵攀入高门,势必受人闲言,不得和睦度日,又何苦来?”
“别家高门或许会看轻燕阁,可郑家不会!看在叔父的面上也不会!”周燕阁痴恋已久,除了固执,便只是固执。
周仁钧长叹顿足,更觉侄女冥顽不灵:“你师兄已有良配,你想再多也无用,说再多亦枉然!”
这话固然切中要害,但周燕阁只稍一失神,眉眼间又拧出一股狠劲:“那燕阁不求正配,甘与师兄为妾!请叔父成全,去与郑家言明,让他们不必另选人家!”
高门为妻尚且艰难,何况是地位低下的妾呢?周仁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既痛心,更羞耻。
然则,周燕阁未必真肯屈居人下,不过是走投无路,另寻了条窄道。她自信,美貌胜于云安,与二郎相识久于云安,便失之名分也必能之情分。而情分有了,鱼与熊掌或能兼得,也未可知。
“郑侯夫人选定男家之前,你半步都不能离开闺房!”周仁钧抬手指向内院,不再留任何余地,即又招来小婢数人,监管侄女回房。
“燕阁誓死不嫁他人!”
周仁钧不肯,周燕阁亦不能自向郑家请求,于是丢下一句分量相当的话,神情毅然地回房去了。
堂厅安静下来,夜也深去一更。周仁钧无法释怀,一下跌坐在地,一位老仆人赶来扶持,却也被他遣了出去。
“我周仁钧有生之年,难道还要经历一次这样的事吗?!”
周仁钧忽作痛呼,一手抚膺,一手捶地,万般颓丧。未及走远的老仆人见了,吓得脸色一白。他不知家君所为何事,更不知“还要经历”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