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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云罗】第十一集 草露沾衣 第二章 江河云涌 罗袜生尘

作者:林笑天

字数:8227

2020/07/02

第二章 江河云涌 罗袜生尘

昆仑掌门什么都好,品貌佳,为人和善,聪明而不自傲。缺点虽然也不少,

但要说出几样旁人一时也想不起来,俱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唯独一样能让人笑

一辈子,说他那笔字写得难登大雅之堂叫做留了面子。让一丝不苟的老学究来评

判,就叫有碍观瞻。

所以吴征最不爱的就是挥毫写字。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的人,都有脾气,

实在没得天赋,就算初时还有些兴致,久而久之也被现实打击得垂头丧气,避之

唯恐不及。——脸皮再厚,谁又乐意成天找人取笑?

但是吴征写下这八个字之后,连自己都一个愣神,回头便往祝雅瞳望去。母

子俩在这一刻似乎形同一体,做出相似到极点的事来。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侠之小者,除暴安良。单以字而论,吴征写得仍然不

怎么样,可笔画分外地锋锐,透出一股势不可挡的味道。但在每一个转折之间都

包含一股圆润,似都留着回旋的余地。侠者胸怀,不仅是遇强敌而不怯,更有待

弱者的包容与扶持。

吴征的字虽算不得佳,但字中的笔意全然体现了这八字的内涵。正如祝雅瞳

曾书写下的馥思居三字一样,情感融之于内,境界便自然而然地拔高了许多。

昆仑派自全盛而败亡,再到如今重生于烟波山,祝雅瞳始终默默地在自己身

边。像春风一样温柔,你时常感觉不到,但是每遇困境,她都在温暖着你。

吴征百感交集,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最艰难的岁月里,没有人背叛,没

有人离弃。她们都在,就是吴征最大,最强的支持与动力!

而最让他意外的,是栾采晴居然痴痴望着山门,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那目光又是迷茫,又是深邃,又有一股不解,合十的手势却朝圣一样万般虔诚。

吴征多看了两眼,栾采晴似是恰好默念完想说的话语,忽然放下双手,媚目里杂

念尽去,释然地朝吴征一瞪,一撅唇做了个不屑的鬼脸。

吴征几乎已淡忘了她还曾与师尊奚半楼有过一段流星般转瞬即逝,却足以铭

记一生的情缘。此刻猛然记起,猜想她默念的话语定然是对奚半楼所言。人生于

世,孰能无情,或许于这位看似浪荡不羁,却饱尝人世心酸冷暖的皇室公主而言,

那一段两人同行回到长安城的路途,才是至今最为安心的一段时光。

吴征既有明悟,不怪她对自己的倨傲无礼,忙微微欠身以表谢意。一来像当

年奚半楼登上掌门之位时,对道贺的宾客执谢礼。二来她还记念旧情十分难得,

看来也一直把昆仑门派重立之事放在心上,值得替师尊谢过。或许那一句我自横

刀向天笑,栾采晴看了,脑中也会有昆仑山上一门忠烈慷慨豪迈的画面吧。

今日的热闹远不像当年奚半楼时的宾客满堂,但每一位都极有分量。唯一的

遗憾便是林锦儿未至,这点无可奈何,唯有日后她得了消息,届时再来不迟。

书写楹联等就算是吴征的登位之礼,简简单单却又让人难以忘怀。连费鸿曦

都捋着胡须喃喃道:「怎地听了上一幅,看完这一幅之后,宗门里那一幅越想越

是没味道……贤婿,改日帮老夫写一幅吧……」

倪畅文苦笑着摇头道:「岳丈大人在上,非是小婿不愿,若无合适的心境想

写一幅入得了岳丈法眼的甚难。小婿记在心里,日子就请宽限些。」

「不忙,不忙,贤婿记在心里就好。」费鸿曦摇头晃脑。心想倪畅文说的不

错,今日连见了两幅豪气干云的楹联之后,还能入得了眼的实在不多。

墨迹已干,日后自会有高手匠人依字凿刻。看看渐午,有小吏们送了饭食,

个个低着头来去匆匆,也不敢发一言。只是些许小事,也能看出如今盛国上下大

有不同。若是一年余之前,张圣杰想出宫一趟要做足了花样,沿途跟踪盯梢的也

少不了。今日他在盛国早已一言九鼎,待这一轮官员清洗替换完毕,盛国上下便

是铁板一块。

人数不少用餐坐了三桌,但是几乎不分贵贱。至少在别处,绝对见不着一国

之君与人同桌还没半分架子,连皇后与贵妃也平常得像随夫做客的妇人。唯独倪

畅文左右不自在,绷着脸显得极不适应。他看了看女儿,倪妙筠坐在吴征身旁,

也与张圣杰同桌,居然甜笑嫣嫣,对吴征与张圣杰之间怪异的关系有种习以为常

之感。大学士满腹疑团,只能暗叹这些事已超出常理的范畴,书里看不到,世间

从前也没见过,只能留待日后再研究。

酒足饭饱,陆菲嫣与韩归雁陪着皇后贵妃,祝雅瞳陪着费鸿曦,很有些主人

的样子。张圣杰幼时在宫中苦学,年岁稍长就去了长安城为质子,烟波山第一回

来,吴征便陪着他外出散步。

「吴兄这所大学堂的格局可是见所未见,似乎,似乎甚是庞杂?」张圣杰看

着昆仑大学堂里分门别类的学屋,以及群落式的布局,有些疑惑地问道。

「嗯。那些才气纵横,一看就会,一学就熟的天之骄子不用我来教,要教,

也是直接去做内门弟子。学堂里,专门为陛下培养些有一技之长的专才。」

「一技之长?专才?」

「不错。所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嘛。世代耕田的农夫,只要愿意来的

都可择优就读。他们天天都在田里种地,怎么种粮食收成高,遇到灾年有没什么

补救的方法,农具哪里不趁手,有没有改良的可能。这些东西,常识性的汇总之

后编撰成册,根据气候不同分发诸郡。可改良的着他们放手去试,只消一两样能

有好点子,几年下来举国上下收成都能看涨。农夫如此,其他渔民,商贾等等等

等,反正来了昆仑大学堂,总得让你习得一技之长回去。利民万代,则利国万代。」

「吴兄所言,愚兄一时还不能全懂。只是听来甚是稀奇,又甚是有趣……」

张圣杰听得目瞪口呆,一时不能完全想透。唯一清明的念头,就是吴征若真的做

成了,这里会成能人汇聚之所,日后朝中官吏但有所缺,到大学堂来挑人错不了。

他登基两年多来,除了掌控朝局之外,深感头疼的其实是【全才】过多。这

些全才看着什么都会,实际每一样都是夸夸其谈,说些冠冕堂皇的好听话,真要

解决问题时束手无策。吴征所言的【专才】听着难登大雅之堂,实则细细品来大

有滋味。

国泰民安,其实是民安则国泰。民有生计丰衣足食,自然安生,也会打心眼

里拥护当朝,毕竟谁不想过好日子?吴征做的这些事小,但昆仑大学堂的每一位

学子至少都有一技之长,安身立命不成问题。这种学子多了,朝中东家长西家短

的麻烦事都要少许多。优秀者就更实用,尤其是能解决国家具体问题,能出谋划

策的吏,师爷,总能让各地的庸官少出几手昏招。若是拔尖者,在朝中安排些职

位也不是不可。张圣杰脑子随意一动,六部中不就需要这么些人么?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只想为百姓们做些很实际,又有效用的事。」

吴征笑笑,望着西面天边悠然道:「我自幼在昆仑长大,师门教导侠义之事,我

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所谓侠之小者,除暴安良,安良可就不包含着让百姓有过日

子的能耐么?陛下也不必心急,慢慢来吧,这事儿一年半载的成不了,须持之以

恒才是。」

「哈哈。正是!来,吴兄,我们那里坐。」

「大学堂的事有赖吴兄,不急。但是眼下着急的也有几件。」张圣杰邀吴征

在一座凉亭坐下,从怀中取出几封书信道:「愚兄知吴兄心愿便是手刃霍永宁,

掘暗香零落祖坟挖宁家根基,令他断子绝孙。愚兄未得准许一贯不敢插手,唯恐

误了吴兄的计划。愚兄这里有些官面上的文章,或可助吴兄一臂之力。」

吴征打开第一封信,上面纵横雄浑的字迹可见过不少回,这一回还是让眼珠

刺痛了一下,冷笑一声道:「国书?呵呵,霍贼写的。」

吴征留下个自己毫无作用的江州,却在梁玉宇手中发挥出巨大作用——当然

是对吴征而言。梁玉宇死死守着自己手中最后一块地盘,只消江州在手,他秦皇

的身份就不是只丧家之犬。有了这片根基之地,果然有不少大族出于种种因由拜

在他麾下。控制了江州一带的水陆两路,兵员十万,粮草暂时不缺。实力说不上

有多强,也不是任由揉捏的软柿子。

成都城里的另一位秦皇梁俊贤莫名其妙就少了一大片国土不说,每日还得提

心吊胆。梁玉宇毕竟是正儿八经的太子,先皇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要废了太子。

梁俊贤孤注一掷夺了成都称帝,以威压人,难以服众,且手上血案累累,得罪了

诸多大臣,时刻都要担心被反噬。

燕盛两国大战一场,两川之地原本秋毫无犯。可大秦国本就像一锅沸油,这

一战恰似在锅底又添了把柴,锅里油花滚熟翻腾,溅得一地狼藉。

羸弱的盛国居然可以主动攻略燕国城池,且正面一战也打了个旗鼓相当。这

一战不仅让盛国上下焕然一新,也让燕国南下攻略盛国的步伐被狠狠地绊了一跤。

——大秦国三关稳固一时难破,恰逢内乱无暇他顾,燕国除却北方胡人的威胁之

后,趁机夺取盛国土地甚至就此灭了盛国便是绝佳的战略。

栾广江弥留之际拼力大败草马黑胡,又收缴祝家资财,将内忧外患一举扫除,

给栾楚廷留了一副好牌。万万没有想到,懦弱的张安易居然也留了把大牌给张圣

杰。且张圣杰以有心算无心,又胆大心细到了极点,将大牌打得淋漓尽致。

相较之下,限于内耗的大秦忽然成了三国之中最弱一国。

形势完全不是原本预料,梁玉宇是烂命一条死中求生,反而不那么迫切。梁

俊贤就心急如焚,恨不得早早一统大秦,以面对燕盛两国越来越大的压力。

可是从前与他【同心协力】,或者说一同作恶的霍永宁再不与他一个鼻孔出

气。中书令在朝堂上阳奉阴违,有时甚至直接就唱起了反调。骠骑大将军向无极

左右推诿,总之就是准备不足不出兵。梁俊贤气得火冒三丈,又没有办法。光靠

着自己舅舅手上的兵力,去攻打地势复杂的江州难言必胜。

大秦国伏锋病亡,韩克军被迫投盛,整个川中再无一呼百应,可独当一面的

大将之材,梁俊贤再着急也没有办法。成都城里连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味,随着时

间的推移,皇帝与中书令的矛盾越来越深,随时都有可能炸锅。

「正是霍贼的亲笔国书,呵呵,亲笔国书。」张圣杰也冷笑道:「他如今叫

做不上不下,左右为难,依愚兄看,霍贼的日子比梁玉宇还难过些。」

「名不正言不顺,倒行逆施以威福压人,岂能服众?一切都是他自作孽。」

吴征目中似有火光闪动,一字一句地看着这封国书。

霍永宁的局面在吴征预料之中,从他扔下江州给梁玉宇开始,霍永宁就是最

难受的一人。贼子洗白上了台面,只消贼心不死,终究是贼。霍永宁不会满足于

中书令,他要的是登上龙椅,君临天下。如今大秦国军力有一大半在贼党手中,

原本循序渐进,不过三两年便能自上而下掌控朝局。届时霍永宁大可杜撰些先皇

遗书,先监国,再废帝,大秦唾手可得。

可梁玉宇回到江州,霍永宁嘴里发苦。太子不仅是梁俊贤的眼中钉,肉中刺,

也是他的。原本该在凉州自生自灭的太子稳稳当当地坐在江州,什么监国便轮不

到霍永宁。但霍永宁依然不能对他动手,或说至今找不到动手的良机。

兵出江州,他要怎么说?说梁俊贤才是皇位正统?不可能,梁俊贤很快就是

个【荒yín无道】的昏君,无论如何说不得他是正统。且一旦动兵,梁俊贤毕竟坐

在皇位上,借机扩充实力招揽兵员都成为可能。

张圣杰所言霍永宁不上不下,左右为难,一个字都没有错。然而看到他这么

难受,如坐针毡,吴征就又舒服,又开心。

「吴兄怎么认为?霍贼会收手么?」

「苍蝇闻到了腥臭,水蛭喝着了脓血,怎么收的了手?」吴征看着国书轻蔑

地一笑,道:「结盟,共讨无道燕国?这是骑虎难下,逼得必须要找梁俊贤先开

刀了?」

「所见略同。」张圣杰赞同地点头道:「霍贼要攘外而先安内,这封书信一

来,迟早与梁俊贤火并。」

「狗咬狗,正巧看好戏。」吴征将国书随手一丢,道:「这封国书给陛下的

是结盟,给栾楚廷的便是告知了。他要杀梁俊贤,又怕陛下趁乱攻略江州地盘,

正要挑唆燕盛两国再战好无暇西顾。」

「吴兄认为呢?」

「如果是我,就按兵不动,稳守葬天江一线。燕国与草马黑胡一战元气大伤,

此前与陛下交战又损兵折将,想要大举南下短期不可得。江州这种地方,食之无

味,弃之可惜,就让它留在那里原封不动的最好。一个活着又独立自主的梁玉宇,

作用远比江州要大得多。大秦国如今北不能出凉州,西不能跃江州,就是一块死

地,管他谁是国主都变不出花样来。让他们狗咬狗,留着今后慢慢宰割就是。」

「哈哈哈,世人皆传吴兄虽有急智,政略有所不足。天下谬论,无过于此。」

张圣杰抚掌连连,显然又与吴征不谋而合。

「花了时间精力,总会懂一些的。」吴征并未因张圣杰的称赞而欣喜,有些

落寞地起身道:「从前懒惰,若是早些肯下苦功,或许能多保下些人来……贼党

盘踞世间百余年,树大根深,要将他们斩草除根,只能慎之又慎以免打草惊蛇。

我对付他们都以稳为主,不可急躁贪功,但有时策略必然会太缓。陛下要称雄天

下,如今时不我待务必勇猛精进,万万不要受我影响。」

「愚兄会相机而行。除贼党,争天下,一者是吴兄心愿,一者是愚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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