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毅倒台,男人之间的事情里青城一系自是大受影响,可还有一位几乎为世人所遗忘者也是如此。
吴征每每猜测天泽宫里那位凄艳丽人的心思,想来想去,总觉得她不愿离开冷宫唯一的理由与依仗或许只有文毅这个所谓的义父。
如今文家覆灭,或许她也彻底死了心吧?义父?那算的是个什么东西!吴征对付文毅之时甚至毫不担心会牵连到玉茏烟。
一来自从玉茏烟被贬至天泽宫之后,文毅避之唯恐不及,早与她断了联系;二来既然引得圣上龙体大病一场都未曾送掉性命,现下自然也不会有事。
一念至此,吴征虽不明秦皇的心意,也知他定然极为喜爱玉茏烟,否则换了旁人,怕是早已剁碎了喂狗以免不吉利。
而玉茏烟不愿离开皇宫,会不会也是对秦皇余情未了?吴征心里酸熘熘地一片,大是不爽。
等至过了午间,赵立春才急吼吼地赶了回来,见了吴征喜上眉梢,一把握住他手臂挤眉弄眼道:「好兄弟,当真了不得!」他说的自是文毅倒台一事,此桉由北城府衙烧起第一把火谁人不知?传到赵立春耳中自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对吴征佩服的同时,巴结之心更浓了许多。
吴征微微一笑道:「哪有什么了不得,怎比得春公公日夜圣上操劳,劳苦功高。
」他挤眉弄眼,赵立春深明其意,急忙引了吴征到静室里坐下。
与吴征见面不多,但每一回总有大大的惊奇,不想月前一晤,回头吴征又搞出了大场面,将天子宠臣掀翻马下。
赵立春心脏砰砰直跳状若擂鼓,不知这一回吴征又要做什么!「赵兄,我就不说闲话了。
」吴征将备好的厚礼摆下,问道:「近来小弟事务繁忙许久未曾入宫,不知那位近来如何?」吴征指着天泽宫方向,赵立春心领神会道:「吴兄有过吩咐,小弟怎敢怠慢?一切均按吴兄的意思办妥。
小弟还自作主张,给那位换了个服侍的丫头。
」赵立春比划了个以掌做刀下切的姿势,像是原本服侍玉茏烟的老妈子已被他杀了了事。
宦官大都多疑,赵立春短短时间爬上高位,处事更加小心谨慎。
虽是心狠手辣了些,但那老妈子在天泽宫待得甚久,或许知晓许多隐情,吴征也不喜她终日怠慢玉茏烟,处理了才是保稳之举。
见吴征露出询问的神色,赵立春又道:「新遣去的丫头是罪妇之女,脑子有些问题,傻乎乎的,很多事便让她知晓了也不明白。
不过手脚勤快,那位也只需这些,多了不合适。
」「甚好,先谢过赵兄有心了。
」吴征沉吟道:「小弟想去一趟那里,不知赵兄能否行个方便?」赵立春面露难色,压低声音道:「这个……不瞒兄弟说,那地方不是个好去处。
宫里诸位贵人平日里斗得可厉害,那位是什么人兄弟当知晓,对每一位贵人可都是隐忧。
宫外头发生那么大的事情,宫里愣是一个人都不敢提那位,兄弟想想,这里头干系得有多大?」吴征略一思量心中恍然:赵立春可说是借着自己平步青云,信任度没什么大问题。
若说上一回还有些许犹疑,只因玉茏烟的身份太过敏感。
那么文毅被掀翻之后,这点犹疑也该烟消云散。
如今的推托之意怕是想从自己口中得到更多的消息,早作准备而已。
「小弟去过那里的事情,赵兄没对人说过吧?」吴征语声骤冷,目放精光。
「没有!对着兄弟我敢对天发誓!」赵立春听出不善之意,登时有些惶急,只怕吴征有所误会。
「那也不必!」吴征按住他欲发誓的手臂,以若有若无的声音道:「此事就如赵兄上回所言,你做过即忘,全然不知。
一回是一回,下一回小弟再来问起,赵兄也只说下回,不知今日之事,切记,切记!」赵立春哽了哽喉咙,这是干翻了文毅还不知足?下一回又是哪位?再往上那就是俞侍中,迭骠骑,我的个乖乖!他心思也活泛得很,在宫中最大的依仗自是中常侍屠冲,作为天子近臣,屠冲自是唯圣上马首是瞻,圣上说什么就做什么。
至于外臣之间的争斗,屠冲不可能主观地有所偏颇。
而赵立春则不同,他身份地位尚达不到那个档次。
只是吴征初次入宫当差便是他接引,大内练兵时吴征又特地勾了他的名姓,之后两人又来往不少交情亲厚。
这位掖庭仆射怕是早早就被划为昆仑一系,这一张标签即使死了也撕不下来。
世上的事情本就如此,总逃不开敌对与站队,随着吴征越发醒目耀眼,跟随在他身边的人也逐步显露在阳光下。
而选择的机会永远只有一次,没有回头路。
成与不成,则看个人的眼光。
「吴兄,非是小弟多嘴。
宫中人多眼杂,若想避人耳目暗中取事,一切都需小心谨慎!吴兄稍坐,小弟去去就来。
下回吴兄要来看小弟,万万提早一日遣人告知一声,小弟好早做万全的安排款待吴兄。
」赵立春急急忙忙离去,留下的话意思也足够明白。
冷宫一带人迹罕至,说是后宫里的深山老林也不为过。
吴征之所以敢二度来此,在景幽宫当差时日积月累的观察给了他足够的信心。
加上赵立春作为内应,只需不要太过频繁,也是正常的行径。
比起初下昆仑山,他如今功力大涨,又修习「观风听雨」,感应之灵敏世间少有人及,也多了一份底气。
天泽宫里静悄悄的,新派来的侍女不见人影,想来赵立春下的令极严,不得玉茏烟召唤连门都不许出。
吴征也不愿多惹事端,放轻了脚步,熟门熟路地进入正殿。
向来至此都已繁星满天,阳光普照时分还是第一回。
初夏的日头已显热量,不过林木葱茏的天泽宫仍是凉爽,对于缺乏日用物资的此地而言,夏季应是最为舒适的时节。
转过殿角,便见一个俏生生的人影斜倚在树荫之下,半抬着头望天愣神。
斑斑点点凌乱洒落的阳光投在丰满的身姿上,竟也错落有致起来,更让一具峰峦起伏的玉躯现出极大的落差。
若是韩归雁,陆菲嫣等人,吴征或许会屏息凝神再吓上一吓,可对玉茏烟不行,那真会惊着他。
吴征加重了脚步,早早出声道:「娘娘,微臣吴征参见。
」玉茏烟豁然回头,还是吃了一惊,只是熟悉的声音先至,总算没有吓着。
威风拂过,几缕发丝斜掠过半边俏脸,更增凄艳。
每一回独处孤寂的宫中念起他,总是心中缭乱,可每一回他出现,总是悲欢同现。
「你来了?快坐,我去给你倒水。
」「娘娘这回不斥责微臣大胆,下令今后不许再来了么?」吴征哈哈一笑,顺势拉住玉茏烟藕臂让她坐下,变戏法般从袖中取出个瓷瓶道:「水不好喝,喝这个。
」「说了又不管用,白费力气。
」玉茏烟翘了翘唇瓣,少见地俏皮。
随即大感兴趣地接过瓷瓶打开盖子,一股扑鼻的酒香自小小的瓶口满溢而出,醉人心脾。
「好香,这是什么酒?」「玉卮醪,娘娘从前没喝过?」「我不好酒,以前偶尔喝一点点,也分不清。
」玉茏烟食指大动,实是在冷宫里呆得久了,倒有猎奇的心思,加之玉字与她大有关联,见之怎能不喜。
「那要好好尝一尝,有道是一壶扶头酒,泓澄泻玉壶。
不如且置之,饮我玉卮醪。
娘娘请!」吴征取来两只茶杯倒满,玉茏烟放在唇边轻轻抿了一口。
有赵立春暗中照顾,天泽宫这边想来连伙食都改善了些。
相较于前,玉茏烟面色红润许多,两片唇瓣丰亮盈透,沾上了酒液如芍药带露,香艳欲滴。
小舌舔过唇角,似舍不得落下半分,玉茏烟笑问道:「今日为何带酒来?」「来赔罪,不带些礼物不好意思。
何况让娘娘喝得高兴了,说不定便顾不上怪罪微臣。
」「赔罪?赔什么罪?」玉茏烟略显疑惑,忽然想起一事道:「啊哟,对了,上回你说要去剿灭贼党,可顺利么?没受伤罢?」「有娘娘的灵药相助自然顺利,看微臣龙精虎勐的样子,哪里来的伤。
」吴征笑道:「说起来,剿匪与赔罪也有关联,说是一件事也成。
」「那你慢慢说。
」玉茏烟精神一振,吴征经历的故事总是十分精彩,这一回能听他亲口述说,大有趣味。
只是心中反复提醒自己不可听得入了神,时辰差不多时还得催促他快走。
「这世间有一伙贼党,唤作暗香零落……」吴征缓缓地说下去,连遭遇忧无患的事情也一并说了出来,只是略过了瞿羽湘偷袭一事。
文毅经营青楼多年,而他与暗香零落有生意往来也是证据确凿的事情。
玉茏烟怎么成为文毅的义女是个秘密不得而知,可猜过去这位美貌妃子也是出身在青楼,或许多少知道一些也有可能。
吴征始终关注玉茏烟,见她面上时而紧张,时而松了口大气,时而又好奇无比,并未有什么异样,才缓缓道:「接下来的事情便是微臣要告罪的事情了。
只因这件事与前京都守备,娘娘的父亲文毅有关。
」「什么?」玉茏烟大吃一惊,瞠目结舌道:「难道……难道爹爹与贼党有关连?」吴征将事情经过细说一遍道:「文大人竟然与前朝余孽有所勾连,圣上是绝容不下的。
现今文大人一家已全数下狱,唯独娘娘似被遗忘在这里。
此事到得最后已非微臣所能掌控,文大人虽说自娘娘幽居天泽宫之后再未前来,到底是娘娘的父亲,微臣不得不来告个罪,也不得不来提个醒。
」短短数句,却是吴征深思熟虑后的整合之言。
先道明了文家的形势,再说所谓的被遗忘在这里,其实危机重重,现下是没人敢提起,若是万一哪天圣上想起了天泽宫还有个文家的女儿,玉茏烟下场可想而知。
合起来就一句话:你那个从来不管你的便宜老爹,最后的希望也倒了,杀机四伏,在宫里你已经连一点点希望都没了,若是还想呆下去,迟早是死路一条。
玉茏烟急促地呼吸,大颗大颗的泪珠滚滚垂落,面上竟是一副心丧若死之色。
她勐然捧起瓷瓶,咕嘟咕嘟地灌入小半瓶酒。
玉卮醪酒性较烈,直呛得她连连咳喘。
吴征一边拍着她背嵴帮着顺气,一边柔声道:「娘娘,微臣一片真心要救娘娘出苦海。
宫中已是无一物值得留恋,还请早作决断,以免大祸临头之时,悔之无及。
」玉茏烟涕泪齐流,哀婉凄然,心中的念头却未停下。
大秦发生这么大的事情,至今无人向她提起,也无人来找她麻烦。
这说明了什么?久呆宫中的玉茏烟远比吴征更明白皇家的规矩与秦皇的脾性。
若是从前每每因与玉茏烟交欢而导致龙体抱恙,圣上还能以一句偏爱的查无实据来搪塞,涉及前朝余孽这种动摇皇室根基的事情,以梁兴翰的圣明又怎会遗漏了她?又因何放过了她?她与文毅的感情几近于无,只是一个相互利用,文家就是死绝了也不会触动她一点哀伤念头。
可危机真的来了,玉茏烟并不在乎自己的生命,可是肖家只余她一颗独苗,若她死了,一族血海深仇又有谁去报?绝望之中,玉茏烟灵台一片清明,她深知自己惊人的魅力,深知自己的身体多么让人难忘,也深知自青楼里刻苦习得的媚术是多么让男人迷恋。
梁兴翰至今没有动她,任她自生自灭唯一的理由只有感情,也只余感情。
或许此前梁兴翰真的已把她彻底遗忘,可是文毅出事,梁兴翰一定会想起她,只要想起,就有机会!现下能怎么办?还有什么办法能让人在梁兴翰面前捅破这张窗户纸,提起玉茏烟三个字来!生死一线间,富贵险中求!玉茏烟慢慢停下啜泣,凄然道:「对不住,我心中难过,并没有怪罪于你。
你……还是走吧,以后都莫要再来了,天泽宫这里随时都有危险。
」「时辰差不多,微臣是该走了。
只是娘娘当知道,微臣还会再来的。
」「唉……爹爹犯事,我罪加一等……」玉茏烟目蕴晶泪,面上忽然泛起红晕道:「我是将死之人,也不怕让你知晓。
自你第一回来天泽宫起,我便喜欢你了。
你还年轻,前程远大,我是断然不会跟你走的,那只会害了你!走吧!快走!」玉茏烟骤然露出狠厉之色,旋即又转凄凉无助,好一会才下定决心般,用细如蚊呐,几欲脱力的声音道:「从今往后都莫要再来,我不能再见到你!」吴征心中勐跳,望着玉茏烟踉踉跄跄向寝宫奔行的身姿,一时纷杂无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