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扶桑神木被天雷所劈的时候,她正在为弟子们上早课。
无意中的一回头,她就看到了天边巨大的火焰,那一刻,她脑子里一片空白,直接就奔出了山门,向着海上而去,但是奔到半途,她又停了下来。
纪宁是什么人啊?
他是一个可以伪装得深藏不露的人,是一个狡猾多思的人。
即使是扶桑门下弟子最后藏身的扶桑神木真的烧毁了,他也一定不会死的。
她在他的眼里,也只是一个可以利用抛弃的棋子而已,她为何要忧心呢?
所以她当时就停了下来,冷静地回返蓬莱阁大殿,继续为弟子们传道授业解惑。
但她没想到,当她和师兄一起前往的时候,扶桑道门已经成了扶桑故地,除了一片飞灰,什么都没剩下。
她无法说清自己面对那一片死寂灰烬之时,心中涌起的,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痛苦。
明明知道那个人骗了她,利用了她,却在得知他真的死了的时候,内心一片荒凉,以致于耳边总会浮现起他喊她名字的幻觉。
芜青芜青,她忽然想起当年入门,师父为她取了这个名字之后,那莫名其妙的一声叹息——
师父是在那个时候,就已经预见到了她的青春,到底只是一场荒芜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后一阵长羽破空的声音传来,芜青回过头,幻蝶正在她身后合拢双翅。
“主人。”
似乎是感知到她心情的低落,幻蝶妖娆的脸上竟然也有几分沉寂,肃然地行礼,站在了她的身后。
芜青望着幻蝶美如梦幻一般的容颜,眉间的平静终于被打破:
“幻蝶,能否赠我一场梦?”
“主人想要什么样的梦境?”幻蝶恭敬问道。
“能看到过去的梦。”
”这……”以梦境称霸东海的幻蝶犯了难:“能看到过去的梦境,只有语凝海的镜灵才能做到。”
芜青一怔,清丽的容颜上渐渐露出一丝苦笑:
“那就算了,我们走吧。”
不管纪宁临死前有没有喊过她的名字,他都已经死了。
什么都不存在了。
芜青再次抬起头,容颜上已是一片风轻云淡,远处,德山仙风道骨地飘飘而来。
师兄妹二人很快到了扶桑故地。
原本繁盛了千年的扶桑道门,先是因为卫襄的一句谎言,被东海众人各种怀疑打压,后来又惹到了大周皇帝,东海以外,再无扶桑弟子容身之地。
如今更是天雷从天而降,直接将整个扶桑岛屿毁天灭地,东海众人都纷纷传言,说是扶桑作孽甚多,自作孽,不可活。
原本郁郁葱葱,一看就天地造化,百般灵秀的扶桑岛屿,如今草木全无,遍地荒芜。
万物焚烧的灰烬已经被无休无止的海风吹的点滴不剩,只剩下光秃秃的岩石难堪地裸露在世人面前。
但这并不妨碍东海众人对这受了天谴之地的坚守。
其一是因为传说中的长生药还没有找到,扶桑作为最可疑的所在,谁也不愿意错过一丁点儿在这里找到长生药的可能。
其二,则正是他们今天来的目的。
传说中扶桑神木与东海的根基有莫大渊源,如今扶桑神木被焚毁,东海果然异象频出,海水暴涨。
不过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从前很少出现在世人面前的海中凶兽满东海乱窜,很多门派外出的弟子都遭了难。
而越来越高的海面,则是让所有人都慌了。
踞守大岛的门派尚且无恙,但一些小门派眼看着就要消失在海面上了,他们只能来这个引发一切的地方找找这场天灾的根源了。
所以此时德山与芜青一落到荒凉一片的扶桑岛屿上,首先看到的就是密密麻麻的人群。
看到他们,很快也有人走过来行礼问好:
“见过德山掌门,见过芜青仙子!两位仙尊也是来找寻祸事根源的吧?要说这扶桑也真是造孽,害人害己,天都不容,可是害苦了我们……”
说话的是个五大三粗的中年男子,啰啰嗦嗦抱怨个没完。
德山与芜青耐心地听他唠叨完,才应酬了几句,向别的地方走去。
原本生长着扶桑神木的地方,如今连一块树根也没有留下来,只留下空空荡荡一个巨大的坑洞。
而那坑洞之内,半月之前,德山前来探看的时候,还都是被烧成了黑色的岩石,此刻却都是海水。
一眼望去,就好像是扶桑岛屿被火烧穿了,地下的海水涌了上来一般。
只是那海水就如同陆地上的湖泊一般,上涨到一定的位置,就停在了那里,倒是不曾淹没了这片岛屿。
“有人下去过吗?”德山问先到的人。
那人连连摇头:
“不曾,这些海水说来也奇怪,听守在这里的道友们说,好像是一夜之间涌上来的一般,到今日也不过两三日的功夫,这地底下也不知道通往哪里,暂时还没人下去。”
说完了又眼珠子转了转,奉承道:
“德山掌门素来修为高深,深为我等敬仰,不知可否带领我等前去一探?”
德山看了那人一眼,点点头。
然后绕着这个大坑走了一圈,叮嘱芜青:
“你在这里等着吧,我下去看看。”
芜青有些不放心:
“师兄,还是我和幻蝶去吧!”
“你不能去。”
德山摇头:
“此地于你有心结,你心境不稳,你去探查不太妥当,你就留在这里等我吧。”
说要也不等芜青反驳,就纵身跃入了海水中。
“师兄!”
水面之外,隐隐传来芜青的喊声,但是德山一个字也不敢回应。
因为他看到了眼前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
一只只海兽从他身边游过,却又在张口咆哮的瞬间,轰然炸开,顷刻湮灭成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