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襄去的时候,卫六夫人正守着依旧昏迷不醒的卫曦儿呀肉呀地哭。
这种状况大家已经司空见惯了,就连这两日一直在卫曦床头念经的胖胖都已经不再试图去安慰卫六夫人了。
卫襄一进去,卫六夫人立刻就面带希冀地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地抓住了卫襄的手:
“襄襄,你是不是有别的办法了?”
虽然不忍心让卫六夫人失望,但卫襄还是诚实地摇摇头:
“没有别的办法——六婶婶,小八这不是寻常的病症,这是她上辈子欠了别人的,她得去还了,才能找回来缺损的魂魄。”
“那是不是她只要还了,就一定能回来?”卫六夫人紧紧地抓着卫襄的手臂,长长的指甲几乎把卫襄的皮肤抓破。
卫襄没有做声,转头忘了一眼依旧沉睡的卫曦,谨慎地思考了一下,低声道:
“我并不能保证,所以,今日还请六婶婶给我句准话,倘若您愿意替小八赌这一把,那就让我带着她去东海,如果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但是我离开之前,师门事务繁杂,我并不能在长安久留。”
一听卫襄有离开长安的意思,卫六夫人这才真的慌了:
“不,襄襄,你先别急,你容我再想想,我再和你六叔商议商议!”
其实事关女儿性命,卫六夫人的反应卫襄都能理解。
但是长安这个是非之地,她真的不能再留了。
这辈子发生的一切和上辈子完全不同。
上辈子这个时候,卫国公府还没有像现在这样活在风口浪尖上,即使她的名声差一些,即使她也常常闯祸,那都比不上圣德皇帝对卫国公府的打压,也没有人认真跟她计较这些。
但是这辈子不同,姐夫提前登上皇位,最大的危机解除了,她身为皇后亲妹妹,往日的劣迹斑斑都会被人拎出来说。
直觉告诉她,她这辈子的命运大概就是远离长安,保家人无忧。
再说,他们离开东海的时候,尉迟嘉烧了扶桑的扶桑神木,这件事必定会在东海引发巨大的动荡,也不知道当日有没有留下什么让人怀疑的把柄。
林林总总,各种顾虑逐一从心头转过,卫襄最后给了卫六夫人三天时间。
卫国公夫人听说后,连连抱怨小女儿这是野惯了,根本不想陪伴她,但小女儿如今已经不能完全算是尘世之人了,这一点她心里还是清楚的。
为了女儿的前程,卫国公夫人只好将心里的不舍忍了下来,一连两日都将卫襄扣在自己身边,时时陪伴着,看着。
到了第三日,卫六夫人终于下定了决心,一大早就来找卫襄,表明了自己的意思:
“襄襄,婶婶和你六叔知道你如今小有所成,可是你八妹妹已经成了这个样子,请了那么多大夫和高人来,都说你八妹妹好起来的希望不大……如果真是这样,就算她最后真的殒命,我和你六叔,若能陪在她的身边,也不至于让她孤苦伶仃一个人走……”
卫六夫人拉拉杂杂说了许多,但听在卫襄耳中,就一个意思:我们不太相信你,你八妹妹就算是死,也要死在我们眼前。
虽然内心对于卫六夫人的这种不信任颇觉伤感,但卫襄对于这种爱女之心也无能为力。
她只能很遗憾地从卫曦的床头拎走了胖胖,然后收拾行囊,准备离开。
胖胖瞧着卫襄忙碌的身影,感觉到小姐姐心情十分低落。
它眼珠子转了转,眨巴眨巴眼睛,小声地提议道:
“小姐姐,其实我觉得那个小妹妹也不是完全没救……要不,你试试用血符?”
“血符?”
卫襄不说话,盯着胖胖瞧了半晌,才想起来第一次带这个小家伙去蓬莱的船上,和后来在语凝海底救真一大师,这家伙都见过她用血符。
而这小家伙说话,不就和预言差不多么?
死马当活马医,且试试吧。
想明白的卫襄,说干就干,关起房门,划破手指,一气儿画了十几张镇魂符,然后全都拿去送给了卫六夫人。
当然,该走还得走,她也是有尊严的。
卫六夫人感激涕零,拉着卫襄的手说了许多感激的话,但依旧没有松口让卫襄带卫曦走。
卫襄只能亲手将一张镇魂符贴在了卫曦的额上,伸手摸了摸卫曦越发消瘦的小脸,低低地叹息一声:
“对不住,八妹妹,姐姐回去,一定会想到别的办法的。”
午后,卫国公府诸人团团圆圆吃了一顿饭,就又迎来了对他们来说并不算陌生的离别。
看着小女儿带着行囊,背着长剑,跨上骏马,卫国公夫人原本是想哭的。
但是一瞧见女儿肩头那个胖团子正会挥着手跟他们说“再见”,卫国公夫人的那一点伤感顿时就被冲没了。
她上前摸了摸胖胖的小脑袋,叮嘱卫襄:
“这小团子年纪还小,怪可怜的,你可别老是欺负它!”
卫襄面上乖巧答应,心里早就默默地撇了撇嘴——年纪还小?鬼知道胖胖这小妖怪已经在岚苍山上活了多少年!
于是离开家人的视线之后,卫襄就真的心血来潮问胖胖:
“你今年多大了?”
“我想想……大概有好几百岁了吧?”胖胖估算了一下,答道。
“好几百岁……那你还老是叫我小姐姐?以后和狐狸精一样,叫我小仙女!”卫襄心底抽搐了一下,抗议道。
胖胖瞪着无辜的大眼睛,摇了摇头:
“可我感觉你确实比我年纪大啊,我要是不叫你小姐姐,就该叫你老阿姨了!”
“去你的老阿姨,滚去睡觉!”
卫襄恼羞成怒,不由分说就将胖胖扔进了后背的行囊中,却始终参不透胖胖这句“你确实比我年纪大”有什么玄机。
尉迟嘉纵马赶到长安城外十里亭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面带恍惚的少女姿态不羁地靠在十里亭的柱子上,本该明媚的面容满是纠结。
尉迟嘉牵着马走上前,与卫襄的骏马系在了一处。
两匹马自来熟地碰了碰头,彼此打了个响鼻以示打招呼。
尉迟嘉也自来熟地走过去,俯身,额头在卫襄恍惚的眉目间碰了碰:
“怎么了襄襄,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眼前蓦然出现了一张放大的脸,卫襄被吓了一跳,身体直接往后仰。
尉迟嘉连忙将她拦腰抱住了,才免了她从亭子里跌出去的悲惨下场。
“尉迟嘉,你再这样,信不信我打断你的腿?”卫襄看清眼前人,一下子蹿出去老远,才惊魂甫定地拍了拍心口,恶狠狠地威胁。
尉迟嘉当然不信。
这样的事情好多次了,他不还是毫发无损地站在襄襄面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