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笳乐将毛巾抓在手里,悲愤地瞪着他:“那么个题材……那么个题材的片子你还非得让我去拍!”
徐峰现在不敢惹他,忙安抚道:“你不要激动,对你的病不好。”
凌笳乐从《汗透衣衫》剧组出来以后,整个人状态奇差。一开始徐峰没当回事,凌笳乐以前也有过几次状态不好,但后来都靠自己调整过来了。可谁知一转脸,小李给他递过来一份诊断书——重度抑郁,有严重的自杀倾向。
这可把他给吓坏了,万一凌笳乐真来一出自杀,不管成没成功,对公司而言都是巨大的丑闻,公司高层绝对饶不了他;再者说了,他还指望凌笳乐赚钱呢,人要是没了,那就真是什么都没了。
凌笳乐真是娱乐圈里的一朵奇葩,各色丑闻无休无止,但似乎总也到不了末路。
上一次,连他都彻底放弃了,只把《汗透衣衫》当做最后一笔买卖,可谁想凌笳乐再一次起死回生。从《汗透衣衫》正式宣传开始,已经有好几个电视剧和综艺来找他,只可惜凌笳乐说自己还没有工作状态,徐峰也不敢再逼他,就这么放任他在家里闲了半年。
凌笳乐回视线,继续擦头发。
徐峰看了他一会儿,不死心地问道:“那你自己觉得,他那句话到底是不是针对你?什么不看电视剧,他妈的,怎么可能有人不看电视剧?”
凌笳乐翻了个白眼,心说你不知道的可多了。
“我怎么知道?我跟他又不熟。”
“不熟?你跟他拍了四个月的戏啊!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总清楚吧?比方说,是不是小心眼啊,脾气臭不臭啊,爱不爱摆架子啊——哦对,他跟你拍戏那会儿还没红呢,可能看不出什么架子,反正就是这一类的吧,你跟我说说。”
凌笳乐擦好头发了,将毛巾搭在脖子上,“他跟剧组里其他人都挺好的,我看导演他们都挺喜欢他。他就是跟我不对付。”
徐峰瞪眼:“就因为你刚去剧组的时候要和他换房间?”
“还有试镜那天,我没和他握手。”凌笳乐补充道。
徐峰思索了一会儿,“跟剧组其他人都挺好的,说明这人很圆滑,情商高;只跟你不对付,说明这人报复心强,不能随便招惹。”
凌笳乐乐了:“那你就别招惹他呀,不就是说了句不爱看电视剧嘛,诋毁我的人多了去了,这算什么呀。”他顿了顿,又尽量自然地补充一句,“我劝你把ag公司的事忘了。”
“这我知道,他们两家肯定已经商定好说辞了,他又没真拍过,构不成什么把柄。”徐峰极为遗憾地叹气,“我是之前想让你和他炒cp来着,《汗透衣衫》的开机发布会反响不错,当时我就有这么个想法,还和他的经纪公司联系了……”
凌笳乐没忍住,语气有些尖锐地问道:“他公司什么态度?”
徐峰无奈地摊手:“中城做音乐和电影还行,经纪这方面是真不怎么样,送上门的好机会都不肯要,直接把我给回绝了。”
凌笳乐心里踏实了,身体放松地倚进沙发里。
徐峰显然是之前在中城吃了瘪,心里不忿,继续对凌笳乐抱怨道:“沈戈这人,素质不错,有潜力,但是摊上这么个不上道的公司,未来不一定发展得好。你看他拍完《无色天》之后,中城对他一点儿包装都没有!高校学霸,这么现成的人设,要不是网友自己扒出来,就白白浪了。还有,你看他拿完金像奖,连一个代言、一个广告都没有,官方微博不见特别宣传,综艺节目也不参加,热度显见地往下掉,我看中城对他也不怎么重视。”
徐峰走后,凌笳乐打开音乐,继续之前的练习做起动作来。
他到底还是没搬家。能被人透过窗户拍进家里,还拍得那么清楚,让他觉得住哪里都一样。
这个家他住得还算习惯,主要是客厅够大。沈戈让他继续跳舞,他就把客厅改成了训练室,重新装了防滑地板,四面装上镜子,没窗的墙上装了把杆。
他平时就在客厅里待着,或者做训练,或者不做,也不拉窗帘。
他希望狗仔把他现在的状态拍下来,证明他老老实实的,没有和任何人有牵扯。
他练了会儿旁腿转,转得头有些晕,便坐下来休息。
四周都是镜子,让他始终能看到自己的脸,忧郁,且担心的。
中城真的不重视沈戈吗?为什么?他们看不到沈戈的才气吗?沈戈在中城待得开不开心?七年的经纪约呢,也不短了……要是沈戈在中城过得不好呢?还是真像徐峰说的,中城在经纪方面太没经验?中城是搞音乐起家的,近几年进军影视业,主要靠深度绑定王序,几部大卖的片子都是王序导演或者监制的,可是沈戈和王序……都怪自己,自己还是连累他了……《汗透衣衫》打压《无色天》的事也是因为自己而起,要不是因为自己的红毯照,恐怕也不会有后面那些事……《无色天》是沈戈第一部 上映的电影,那么好的电影,就因为自己……
徐峰一个电话打断他的焦虑,“哦对了笳乐,下周录节目可不能再不去了,要给《汗透衣衫》做宣传的。打起神来,你看你之前在柏林走红毯的时候就看不出来病着,多漂亮!还有,别再跟沈戈起冲突,这人以后的前途我现在看不准,现在最好和他搞好关系。”
“嗯,知道了。”
凌笳乐挂断电话,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躲了这么久,终于躲不过去了。
就要见到沈戈了,他会和自己说什么呢?他有没有从失恋中走出来呢?要是他知道自己现在这么会演、这么会骗人,他会怎么想?
连徐峰都被他骗过了呢,以前怎么硬碰硬都不行,如今一个小把戏就换来半年清静。
不过严格来说也不算是完全地欺骗。公司有小艺人自杀未遂,消息被压住了,但是把公司高层吓得够呛,他就萌生这样一个想法。正好他那阵子看起来状态也很糟糕,就想顺势搞一个假的抑郁症证明。
没想到那么顺利,原来确诊抑郁症只需要和医生聊一聊饮食和睡眠,再填一份长长的问卷就可以了。这方面他很有经验,就将所有黑暗的时刻放到最大去写,果然得了一个“重度”。
只是他填完问卷后,自己回家又去网上找了类似的问卷,按照真实的填了一遍,竟然是个“中度”。
他有些害怕,也有些不太相信。抑郁症是会有自杀倾向的,但是他没有,他对每一个明天都充满期待,甚至对上网都产生兴趣,他想看到沈戈的每一点成就。
他也没有食欲不振,沈戈让他好好吃饭,他就每天认真吃饭,实在没有胃口的时候就吃虾仁鸡蛋羹,他自己都会做。只要一闻到那个香味,他就立刻觉得安全、愉快,胃口大开。
他也没有睡不着觉——一开始确实有几天会睡不着,因为他在床头贴了几张纸,是直接用打印机打印出来的,沈戈用小号和别人的对骂。“电动车不能载人”,是他给沈戈的手机安装音乐软件的时候看到的。沈戈肯定以为他忘了,但其实他的记性也没有特别差,有些东西看一眼也能记住。
他受不了网上那些污言秽语,比起他们骂自己,他更受不了那些人骂沈戈;比起他们骂沈戈,他更受不了沈戈回骂回去。
沈戈是高材生,脑袋里装满思想和智慧,他说话是要和那些教授一样的,或者像岳家明那样的影帝一样的,沈戈绝不能是失去理智、拉低身份和人骂架的。
他忍受不了因为自己,而把沈戈拉进一个自己都憎恶仇恨的深渊里。
他怕自己后悔,他怕自己某一天一时软弱,去找沈戈,于是他把那些不堪入目的评论打印出来,贴在家里最安全的地方——床头。
只是这东西对他而言似乎过于可怕了,有一天晚上他好不容易睡着了,竟然梦见这张纸里的每一个方块字都活了过来,变成一只只黑蜘蛛,从纸上爬下来,爬到他的身上,钻进他的眼睛、鼻子、耳朵和嘴巴里。
他大叫着醒过来,一边哭一边喊,连滚带爬地从衣柜里拿出那顶帽子捂在脸上。
他不知道自己在那顶帽子里哭了多久,但是他不知不觉哭得睡过去以后,后面的半个夜晚睡得非常好,一个梦都没有,第二天醒来也是难得的浑身轻松。
于是他后来睡觉都会戴着那顶帽子了,果然有用,他再也没有失过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