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臣等推测,鉴于当年的礼仪之争,杨慎为报父仇,完全有可能串通朝中余党谋害皇上,此案的调查有明确人证,请皇上明鉴。”严世蕃却连面色也未改变分毫,泰然自若。
“严大人,杨首辅对大明忠心耿耿,杨慎公子也已远走他乡,怎会串连宫女谋害陛下呢?”
正在这时,夏言再次出列,质问严世蕃。
严世蕃微微冷笑:“夏大人就莫要为人犯辩护了,否则会给旁人留下口实,不知你还是否记得当初喻希礼、石金之事?”
夏言张了张口:“你……”他为人刚直,本就没有严世蕃的伶牙俐齿,何况这次后者是做了充足的准备来的,他明白,此时自己再多说一句关于喻希礼、石金的话,恐怕就越解释越说不清了。
“臣恳请皇上将杨慎及相关人员立即斩首,以示天威。”
严世蕃不去看夏言,而是冲着嘉靖跪了下来,恭敬说道。
因着有嘉靖在场,夏言不敢作色,可话语中已满含着压抑的愤怒:“严大人,你不仅诬陷我,还信口胡诌诬陷杨首辅!既然你这样说,就把调查的证据拿出来……”
“夏言。”
嘉靖叫住了他,声音不大,却透着不容忽视的威严。“你忘了一点,杨廷和早已经死了十几年,他已经不是首辅了。”
天子的声音威严而冷冽。夏言猛地望着嘉靖,心里却是一阵绞痛。他也是从人堆里一路摸爬滚打升上高位的,了解嘉靖古怪无常的性子和御人之术,因此为官以来一直小心谨慎,没想到,面对严党,却还是已不知不觉引火自焚。
眼看着两派人就要骂开,嘉靖的眼瞳中闪过一丝厌倦,长叹了口气:
“不要吵了,这件事情继续交由内阁调查。朕相信内阁,会给朕一个满意的答复。”
嘉靖似乎不想去管这些烦心事,接着对严世蕃摆了摆手道:
“杨慎一计不成,必已成了惊弓之鸟,断不会有太多动作,何况我大明以仁孝治天下,杨慎已经死了父亲,自己也是个飘摇欲坠之人,朕不杀他。罢了,你也起来罢。”
“陛下真乃仁慈之主。”严世蕃说着站起身,心里却是一片鄙夷,他怎能不清楚嘉靖的心思。
皇上的态度已经再明确不过了。
众臣见此,也都不好再说什么,齐刷刷地施礼道:“一切全凭皇上做主。”
嘉靖点了点头,随即看向众臣,开口道:
“朕已决定,从今以后迁出大内,移居西苑万寿宫,专心修道。”
全殿哗然。
严嵩眼中却闪过一道光芒,却是首先伏下了身。
“皇上,不可!”
一阵艰难的沉默后,一个声音率先出来反对,只见徐阶几步从列中走出来,冲到嘉靖面前跪下。
“上天既降大任于皇上,皇上怎能轻易推脱,如今大明内忧外患,上上下下的国事都需要皇上处理,若是您移居西苑,谁人能担此重任?”
嘉靖却并没有理会他,直接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严嵩。”
“臣在。”
“你和李芳给朕准备一下吧,五天后朕就要迁居。”
严嵩弯下腰,隐藏了眼中的窃喜:“是。”
“皇上,不可呀……”
满殿中,只有徐阶的声音在颤抖,他急劝着,几乎要从前殿中追了出去,却仍然拦不住嘉靖飘然的身影。众臣站在原地目瞪口呆,看着那个身穿道袍的男子走进了殿后的黑暗里。
***
朝会开过,嘉靖传达了迁居的命令,下午,严嵩便指挥内阁忙起来了。
嘉靖的内殿里,李芳正在给自家主子换道袍。殿里烧着寸长的银炭,现在明明是深秋初冬,一进殿中,却仿若走进了温暖的夏日。
李芳一边为嘉靖更衣,一边斟酌地说道:“今天/朝会上,大臣们又快吵起来了。自从严阁老当上首辅,便一直在清理朝中夏言的余党,奴才担心……”
上午上朝,李芳也是一直侍立在嘉靖身边,只不过始终一言未发。
“清理余党,也是该做的事嘛。”嘉靖笑道,“严嵩刚当上首辅,若不清理余党,这个首辅怎么当得踏实?怎么让人信服?”
“这……”
“放心,朕不杀杨慎,就是告诉严世蕃朕也不傻。”嘉靖哼了一声,淡淡道。
李芳躬身道:“奴才明白了。”
“李芳,还记得刚才朕说得那个梦吗?”
穿好袍服后,嘉靖又问。
“记得。”
李芳淡笑着答,“主子是受神仙保佑之人,神仙给主子赐的字,必定是上天之旨意,却不知主子是何认为。”
嘉靖摇摇头:“在朕看来,都没有他们说得那么复杂。”
李芳道:“那主子的意思是……”
“那神仙是在告诉朕,该用真心了。”
明朗浑厚的声音回荡在大殿里,带着些洒脱,又带着些忧愁。嘉靖穿好道袍,迎着阳光长袖飘飘走出了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