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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 > 天龙八部小说 > 第31章 输赢成败,又争由人算

第31章 输赢成败,又争由人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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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行辚辚,日夜不停。玄难、邓百川、康广陵等均是当世武林大豪,这时武功全失,成为随人摆布的囚徒。众人只约莫感到,一行人是向东南方行。

如此走得八日,到第九日上,一早便上了山道。行到午间,地势越来越高,终于大车再也无法上去。星宿派众弟子将玄难等叫出车来。步行半个多时辰,来到一地,见竹荫森森,景色清幽,山涧旁用巨竹搭着一个凉亭,构筑精雅,极尽巧思,竹即是亭,亭即是竹,一眼看去,竟分不出是竹林还是亭子。冯阿三大为赞佩,左右端相,惊疑不定。众人刚在凉亭中坐定,山道上四人快步奔来。当先二人是丁春秋的弟子,当是在车停之前便上去探山或是传讯的。后面跟着两个身穿乡农衣衫的青年汉子,走到丁春秋面前,躬身行礼,呈上一封书信。丁春秋拆开一看,冷笑道:很好,很好。你还没死心,要再决生死,自当奉陪。

那青年汉子从怀中取出一个炮仗,打火点燃。砰的一声,炮仗窜上了天空。寻常炮仗都是砰的一声响过,跟着在半空中拍的一声,炸得粉碎,这炮仗飞到半空之后,却拍拍拍连响三下。冯阿三向康广陵低声道:大哥,这是本门的制作。不久山道上走下一队人来,共有三十余人,都是乡农打扮,手中各携长形兵刃。到得近处,才见这些长物并非兵刃,乃是竹杠。每两根竹杠之间系有绳网,可供人乘坐。丁春秋冷笑道:主人肃客,大家不用客气,便坐了上去罢。当下玄难等一一坐上绳网。那些青年汉子两个抬一个,健步如飞,向山上奔去。丁春秋大袖飘飘,率先而行。他奔行并不急遽,但在这陡峭的山道上宛如御风飘浮,足不点地,顷刻间便没入了前面竹林之中。邓百川等中了他的化功大法,一直心中愤懑,均觉误为妖邪所伤,非战之罪,这时见到他轻功如此精湛,那是取巧不来的真实本领,不由得叹服,寻思:他便不使妖邪功夫,我也不是他对手。风波恶赞道:这老妖的轻功真是了得,佩服啊佩服他出口一赞,星宿群弟子登时竞相称颂,说得丁春秋的武功当世固然无人可比,而且自古以来的武学大师,什么达摩老祖等,也都大为不及,谄谀之烈,众人闻所未闻。包不同道:众位老兄,星宿派的功夫,确是胜过了任何门派,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众弟子大喜。一人问道:依你之见,我派最厉害的功夫是哪一项包不同道:岂止一项,至少也有三项。众弟子更加高兴,齐问:是哪三项包不同道:第一项是马屁功。这一项功夫如不练精,只怕在贵门之中,活不上一天半日。第二项是法螺功,若不将贵门的武功德行大加吹嘘,不但师父瞧你不起,在同门之间也必大受排挤,无法立足。这第三项功夫呢,那便是厚颜功了。若不是抹杀良心,厚颜无耻,又如何练得成马屁与法螺这两大奇功。他说了这番话,料想星宿派群弟子必定人人大怒,一齐向他拳足交加,只是这几句话犹似骨鲠在喉,不吐不快,岂知星宿派弟子听了这番话后,一个个默默点头。一人道:老兄聪明得紧,对本派的奇功倒也知之甚深。不过这马屁、法螺、厚颜三门神功,那也是很难修习的。寻常人于世俗之见沾染甚深,总觉得有些事是好的,有些事是坏的。只要心中存了这种无聊的善恶之念、是非之分,要修习厚颜功便是事倍功半,往往在要紧关头,功亏一篑。

包不同本是出言讥刺,万万料想不到这些人安之若素,居之不疑,不由得大奇,笑道:贵派神功深奥无比,小子心存仰慕,还要请大仙再加开导。

那人听包不同称他为大仙,登时飘飘然起来,说道:你不是本门中人,这些神功的秘奥,自不能向你传授。不过有些粗浅道理,跟你说说倒也不妨。最重要的秘诀,自然是将师父奉若神明,他老人家便放一个屁包不同抢着答:当然也是香的。更须大声呼吸,衷心赞颂那人道:你这话大处甚是,小处略有缺陷,不是大声呼吸,而是大声吸,小声呼。包不同道:对对,大仙指点得是,倘若是大声呼气,不免似嫌师父之屁这个并不太香。那人点头道:不错,你天资很好,倘若投入本门,该有相当造诣,只可惜误入歧途,进了旁门左道的门下。本门的功夫虽然变化万状,但基本功诀,也不繁复,只须牢记抹杀良心四字,大致也差不多了。

包不同连连点头,道: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在下对贵派心向往之,恨不得投入贵派门下,不知大仙能加引荐么那人微微一笑,道:要投入本门,当真谈何容易,那许许多多艰难困苦的考验,谅你也无法经受得起。另一名弟子道:这里耳目众多,不宜与他多说。姓包的,你若真有投靠本门之心,当我师父心情大好之时,我可为你在师父面前说几句好话。本派广收徒众,我瞧你根骨倒也不差,若得师父大发慈悲,收你为徒,日后或许能有些造就。包不同一本正经的道:多谢,多谢。大仙恩德,包某没齿难忘。邓百川、公冶乾等听得包不同逗引星宿派弟子,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想:世上竟有如此卑鄙无耻之人,以吹牛拍马为荣,实是罕见罕闻。

说话之间,一行人已进了一个山谷。谷中都是松树,山风过去,松声若涛。在林间行了里许,来到三间木屋之前。只见屋前的一株大树之下,有二人相对而坐。左首一人身后站着三人。丁春秋远远站在一旁,仰头向天,神情甚是傲慢。一行人渐渐行近,包不同忽听得身后竹杠上的李傀儡喉间咕的一声,似要说话,却又强行忍住。包不同回头望去,见他脸色雪白,神情极是惶怖。包不同道:你这扮的是什么是扮见了鬼的子都吗吓成这个样子李傀儡不答,似乎全没听到他的说话。走到近处,见坐着的两人之间有块大石,上有棋盘,两人正在对弈。右首是个矮瘦的干瘪老头儿,左首则是个青年公子。包不同认得那公子便是段誉,心下老大没味,寻思:我对这小子向来甚是无礼,今日老子的倒霉样儿却给他瞧了去,这小子定要出言讥嘲。

但见那棋盘雕在一块大青石上,黑子、白子全是晶莹发光,双方各已下了百余子。丁春秋慢慢走近观弈。那矮小老头拈黑子下了一着,忽然双眉一轩,似是看到了棋局中奇妙紧迫的变化。段誉手中拈着一枚白子,沉吟未下,包不同叫道:喂,姓段的小子,你已输了,这就跟包的难兄难弟,一块儿认输罢。段誉身后三人回过头来,怒目而视,正是朱丹臣等三名护卫。突然之间,康广陵、范百龄等函谷八友,一个个从绳网中挣扎起来,走到离那青石棋盘丈许之处,一齐跪下。包不同吃了一惊,说道:捣什么鬼四字一说出口,立即省悟,这个瘦小干枯的老头儿,便是聋哑老人聪辩先生,也即是康广陵等函谷八友的师父。但他是星宿老怪丁春秋的死对头,强仇到来,怎么仍好整以暇的与人下棋而且对手又不是什么重要脚色,不过是个不会武功的书呆子而已康广陵道:你老人家清健胜昔,咱们八人欢喜无限。函谷八友被聪辩先生苏星河逐出了师门,不敢再以师徒相称。范百龄道:少林派玄难大师瞧你老人家来啦。苏星河站起身来,向着众人深深一揖,说道:玄难大师驾到,老朽苏星河有失迎迓,罪甚,罪甚眼光向众人一瞥,便又转头去瞧棋局。众人曾听薛慕华说过他师父被迫装聋作哑的缘由,此刻他居然开口说话,自是决意与丁春秋一拚死活了。康广陵、薛慕华等等都不自禁的向丁春秋瞧了瞧,既感兴奋,亦复担心。玄难说道:好说,好说见苏星河如此重视这一盘棋,心想:此人杂务过多,书画琴棋,无所不好,难怪武功要不及师弟。万籁无声之中,段誉忽道:好,便如此下说着将一枚白子下在棋盘之上。苏星河脸有喜色,点了点头,意似嘉许,下了一着黑子,段誉将十余路棋子都已想通,跟着便下白子,苏星河又下了一枚黑子,两人下了十余着,段誉吁了口长气,摇头道:老先生所摆的珍珑深奥巧妙之极,晚生破解不来。眼见苏星河是赢了,可是他脸上反现惨然之色,说道:公子棋思精密,这十几路棋已臻极高的境界,只是未能再想深一步,可惜,可惜。唉,可惜,可惜他连说了四声可惜,惋惜之情,确是十分深挚。段誉将自己所下的十余枚白子从棋盘上捡起,放入木盒。苏星河也捡起了十余枚黑子。棋局上仍然留着原来的阵势。

段誉退在一旁,望着棋局怔怔出神:这个珍珑,便是当日我在无量山石洞中所见的。这位聪辩先生,必与洞中的神仙姊姊有甚渊源,待会得便,须当悄悄地向他请问,可决计不能让别人听见了。否则的话,大家都拥去瞧神仙姊姊,岂不亵渎了她函谷八友中的二弟子范百龄是个棋迷,远远望着那棋局,已知不是师父与这位青年公子对弈,而是师父布了个珍珑,这青年公子试行破解,却破解不来。他跪在地下看不清楚,膝盖便即抬了起来,伸长了脖子,想看个明白。

苏星河道:你们大伙都起来百龄,这个珍珑,牵涉异常重大,你过来好好的瞧上一瞧,倘能破解得开,那是一件大大的妙事。范百龄大喜,应道:是站起身来,走到棋盘之旁,凝神瞧去。邓百川低声问道:二弟,什么叫珍珑公冶乾也低声道:珍珑即是围棋的难题。那是一个人故意摆出来难人的,并不是两人对弈出来的阵势,因此或生、或劫,往往极难推算。寻常珍珑少则十余子,多者也不过四五十子,但这一个却有二百余子,一盘棋已下得接近完局。公冶乾于此道所知有限,看了一会不懂,也就不看了。范百龄精研围棋数十年,实是此道高手,见这一局棋劫中有劫,既有共活,又有长生,或反扑,或收气,花五聚六,复杂无比。他登时精神一振,再看片时,忽觉头晕脑胀,只计算了右下角一块小小白棋的死活,已觉胸口气血翻涌。他定了定神,第二次再算,发觉原先以为这块白棋是死的,其实却有可活之道,但要杀却旁边一块黑棋,牵涉却又极多,再算得几下,突然间眼前一团漆黑,喉头一甜,喷出一大口鲜血。苏星河冷冷的看着他,说道:这局棋原是极难,你天资有限,虽然棋力不弱,却也多半解不开,何况又有丁春秋这恶贼在旁施展邪术,迷人心魄,实在大是凶险,你到底要想下去呢,还是不想了范百龄道:生死有命,弟我我决意尽心尽力。苏星河点点头,道:那你慢慢想罢。范百龄凝视棋局,身子摇摇晃晃,又喷了一大口鲜血。

丁春秋冷笑道:枉自送命,却又何苦来这老贼布下的机关,原是用来折磨、杀伤人的,范百龄,你这叫做自投罗网。苏星河斜眼向他睨了一眼,道:你称师父做什么丁春秋道:他是老贼,我便叫他老贼苏星河道:聋哑老人今日不聋不哑了,你想必知道其中缘由。丁春秋道:妙极你自毁誓言,是自己要寻死,须怪我不得。

苏星河随手提起身旁的一块大石,放在玄难身畔,说道:大师请坐。玄难见这块大石无虑二百来斤,苏星河这样干枯矮小的一个老头儿,全身未必有八十斤重,但他举重若轻,毫不费力的将这块巨石提了起来,功力实是了得,自己武功未失之时,要提这块巨石当然也是易事,但未必能如他这般轻描淡写,行若无事,当下合十说道:多谢坐在石上。苏星河又道:这个珍珑棋局,乃先师所制。先师当年穷三年心血,这才布成,深盼当世棋道中的知心之士,予以破解。在下三十年来苦加钻研,未能参解得透。说到这里,眼光向玄难、段誉、范百龄等人一扫,说道:玄难大师精通禅理,自知禅宗要旨,在于顿悟。穷年累月的苦功,未必能及具有宿根慧心之人的一见即悟。棋道也是一般,才气模溢的八九岁小儿,棋枰上往往能胜一流高手。虽然在下参研不透,但天下才士甚众,未必都破解不得。先师当年留下了这个心愿,倘若有人破解开了,完了先师这个心愿,先师虽已不在人世,泉下有知,也必定大感欣慰。

玄难心想:这位聪辩先生的师父徒弟,倒均是一脉相传,于琴棋书画这些玩意儿,个个都是入了魔,将毕生的聪明才智,浸注于这些不相干的事上,以致让丁春秋在本门中横行无忌,无人能加禁制,实乃可叹。

只听苏星河道:我这个师弟,说着向丁春秋一指,说道:当年背叛师门,害得先师饮恨谢世,将我打得无法还手。在下本当一死殉师,但想起师父有个心愿未了,倘若不觅人破解,死后也难见师父之面,是以忍辱偷生,苟活至今。这些年来,在下遵守师弟之约,不言不语,不但自己做了聋哑老人,连门下新收的弟子,也都强着他们做了聋子哑子。唉,三十年来,一无所成,这个棋局,仍是无人能够破解。这位段公子固然英俊潇洒

包不同插口道:这位段公子未必英俊,潇洒更是大大不见得,何况人品英俊潇洒,跟下棋有什么干系,欠通啊欠通苏星河道:这中间大有干系,大有干系。包不同道:你老先生的人品,嘿嘿,也不见得如何英俊潇洒啊。苏星河向他凝视片刻,微微一笑。包不同道:你定说我包不同比你老先生更加的丑陋古怪苏星河不再理他,续道:段公子所下的十余着,也已极尽精妙,在下本来寄以极大期望,岂不知棋差一着,最后数子终于还是输了。段誉脸有惭色,道:在下资质愚鲁,有负老丈雅爱,极是惭愧一言未毕,猛听得范百龄大叫一声,口中鲜血狂喷,向后便倒。苏星河左手微抬,嗤嗤嗤三声,三枚棋子弹出,打中了他胸中穴道,这才止了他喷血。

众人正错愕间,忽听得拍的一声,半空中飞下白白的一粒东西,打在棋盘之上。苏星河一看,见到一小粒松树的树肉,刚是新从树中挖出来的,正好落在去位的七九路上,那是破解这珍珑的关键所在。他一抬头,只见左首五丈外的一棵松树之后,露出淡黄色长袍一角,显是隐得有人。

苏星河又惊又喜,说道:又到了一位高人,老朽不胜之喜。正要以黑子相应,耳边突然间一声轻响过去,一粒黑色小物从背后飞来,落在去位的八八路,正是苏星河所要落子之处。众人咦的一声,转过头去,竟一个人影也无。右首的松树均不高大,树上如藏得有人,一眼便见,实不知这人躲在何处。苏星河见这粒黑物是一小块松树皮,所落方位极准,心下暗自骇异。那黑物刚下,左首松树后又射出一粒白色树肉,落在去位五六路上。

只听得嗤的一声响,一粒黑物盘旋上天,跟着直线落下,不偏不倚的跌在去位四五路上。这黑子成螺旋形上升,发自何处,便难以探寻,这黑子弯弯曲曲的升上半空,落下来仍有如此准头,这份暗器功夫,实足惊人。旁观众人心下钦佩,齐声喝采。采声未歇,只听得松树枝叶间传出一个清朗的声音:慕容公子,你来破解珍珑,小僧代应两着,勿怪冒昧。枝叶微动,清风飒然,棋局旁已多了一名僧人。这和尚身穿灰布僧袍,神光莹然,宝相庄严,脸上微微含笑。

段誉吃了一惊,心道:鸠摩智这魔头又来了又想:难道刚才那白子是慕容公子所发这位慕容公子,今日我终于要见到了只见鸠摩智双手合十,向苏星河、丁春秋和玄难各行一礼,说道:小僧途中得见聪辩先生棋会邀帖,不自量力,前来会见天下高人。又道:慕容公子,这也就现身罢但听得笑声清朗,一株松树后转了两个人出来。段誉登时眼前一黑,耳中作响,嘴里发苦,全身生热。这人娉娉婷婷,缓步而来,正是他朝思暮想、无时或忘的王语嫣。她满脸倾慕爱恋之情,痴痴的瞧着她身旁一个青年公子。段誉顺着她目光看去,但见那人二十七八岁年纪,身穿淡黄轻衫,腰悬长剑,飘然而来,面目俊美,潇洒闲雅。段誉一见之下,身上冷了半截,眼圈一红,险些便要流下泪来,心道:人道慕容公子是人中龙凤,果然名不虚传。王姑娘对他如此倾慕,也真难怪。唉,我一生一世,命中是注定要受苦受难了。他心下自怨自艾,自叹自伤,不愿抬头去看王语嫣的神色,但终于忍不住又偷偷瞧了她一眼。只见她容光焕发,似乎全身都要笑了出来,自相识以来,从未见过她如此欢喜。两人已走近身来,但王语嫣对段誉视而不见,竟没向他招呼。段誉又道:她心中从来没有我这个人在,从前就算跟我在一起,心中也只有她表哥。

邓百川、公冶乾、包不同、风波恶四人早抢着迎上。公冶乾向慕容复低声禀告苏星河、丁春秋、玄难等三方人众的来历。包不同道:这姓段的是个书呆子,不会武功,刚才已下过棋,败下了阵来。慕容复和众人一一行礼厮见,言语谦和,着意结纳。姑苏慕容名震天下,众人都想不到竟是这么一个俊雅清贵的公子哥儿,当下互道仰慕,连丁春秋也说了几句客气话。慕容复最后才和段誉相见,话道:段兄,你好。段誉神色惨然,摇头道:你才好了,我我一点儿也不好。王语嫣啊的一声,道:段公子,你也在这里。段誉道:是,我我慕容复向他瞪了几眼,不再理睬,走到棋局之旁,拈起白子,下在棋局之中。鸠摩智微微一笑,说道:慕容公子,你武功虽强,这弈道只怕也是平常。说着下了一枚黑子。慕容复道:未必便输于你。说着下了一枚白子。鸠摩智应了一着。慕容复对这局棋凝思已久,自信已想出了解法。可是鸠摩智这一着却大出他意料之外,本来筹划好的全盘计谋尽数落空,须得从头想起,过了良久,才又下一子。鸠摩智运思极快,跟着便下。两人一快一慢,下了二十余子,鸠摩智突然哈哈大笑,说道:慕容公子,咱们一拍两散慕容复怒道:你这么瞎捣乱那么你来解解看。鸠摩智笑道:这个棋局,原本世人无人能解,乃是用来作弄人的。小僧有自知之明,不想多耗心血于无益之事。慕容公子,你连我在边角上的纠缠也摆脱不了,还想逐鹿中原么慕容复心头一震,一时之间百感交集,反来覆去只是想着他那两句话:你连我在边角上的纠缠也摆脱不了,还想逐鹿中原么眼前渐渐模糊,棋局上的白子黑子似乎都化作了将官士卒,东一团人马,西一块阵营,你围住我,我围住你,互相纠缠不清的厮杀。慕容复眼睁睁见到,己方白旗白甲的兵马被黑旗黑甲的敌人围住了,左冲右突,始终杀不出重围,心中越来越是焦急:我慕容氏天命已尽,一切枉费心机。我一生尽心竭力,终究化作一场春梦时也命也,夫复何言突然间大叫一声,拔剑便往颈中刎去。

当慕容复呆立不语,神色不定之际,王语嫣和段誉、邓百川、公冶乾等都目不转睛的凝视着他。慕容复居然会忽地拔剑自刎,这一着谁都料想不到,邓百川等一齐抢上解救,但功力已失,终是慢了一步。

段誉食指点出,叫道:不可如此只听得嗤的一声,慕容复手中长剑一晃,当的一声,掉在地下。鸠摩智笑道:段公子,好一招六脉神剑慕容复长剑脱手,一惊之下,才从幻境中醒了过来。王语嫣拉着他手,连连摇晃,叫道:表哥解不开棋局,又打什么紧你何苦自寻短见说着泪珠从面颊上滚了下来。慕容复茫然道:我怎么了王语嫣道:幸亏段公子打落了你手中长剑,否则否则公冶乾劝道:公子,这棋局迷人心魄,看来其中含有幻术,公子不必再耗费心思。慕容复转头向着段誉,道:阁下适才这一招,当真是六脉神剑的剑招么可惜我没瞧见,阁下能否再试一招,俾在下得以一开眼界。段誉向鸠摩智瞧了瞧,生怕他见到自己使了一招六脉神剑之后,又来捉拿自己,这路剑法时灵时不灵,恶和尚倘若出手,那可难以抵挡,心中害怕,向左跨了三步,与鸠摩智离得远远地,中间有朱丹臣等三人相隔,这才答道:我我心急之下,一时碰巧,要再试一招,这就难了。你刚才当真没瞧见慕容复脸有惭色,道:在下一时之间心神迷糊,竟似着魔中邪一般。包不同大叫一声,道:是了,定是星宿老怪在旁施展邪法,公子,千万小心慕容复向丁春秋横了一眼,向段誉道:在下误中邪术,多蒙救援,感激不尽。段兄身负六脉神剑绝技,可是大理段家的吗忽听得远处一个声音悠悠忽忽的飘来:哪一个大理段家的人在此是段正淳吗正是恶贯满盈段延庆的声音。朱丹臣等立时变色。只听得一个金属相擦般的声音叫道:我们老大,才是正牌大理段氏,其余都是冒牌货。段誉微微一笑,心道:我徒儿也来啦。

南海鳄神的叫声甫歇,山下快步上来一人,身法奇快,正是云中鹤,叫道:天下四大恶人拜访聪辩先生,谨赴棋会之约。苏星河道:欢迎之至。这四字刚出口,云中鹤已飘行到了众人身前。过了一会,段延庆、叶二娘、南海鳄神三人并肩而至。南海鳄神大声道:我们老大见到请帖,很是欢喜,别的事情都搁下了,赶着来下棋,他武功天下无敌,比我岳老二还要厉害。哪一个不服,这就上来跟他下三招棋。你们要单打独斗呢,还是大伙儿齐上怎地还不亮兵刃叶二娘道:老三,别胡说八道下棋又不是动武打架,亮什么兵刃南海鳄神道:你才胡说八道,不动武打架,老大巴巴的赶来干什么

段延庆目不转睛的瞧着棋局,凝神思索,过了良久良久,左手铁杖伸到棋盒中一点,杖头便如有吸力一般,吸住一枚白子,放在棋局之上。玄难赞道:大理段氏武功独步天南,真乃名下无虚。段誉见过段延庆当日与黄眉僧弈棋的情景,知他不但内力深厚,棋力也是甚高,只怕这个珍珑给他破解了开来,也未可知。朱丹臣在他耳畔悄声道:公子,咱们走罢可别失了良机。但段誉一来想看段延庆如何解此难局,二来好容易见到王语嫣,便是天塌下来也不肯舍她而去,当下只唔,唔数声,反而向棋局走近了几步。

苏星河对这局棋的千变万化,每一着都早已了然于胸,当即应了一着黑棋。段延庆想了一想,下了一子。苏星河道:阁下这一着极是高明,且看能否破关,打开一条出路。下了一子黑棋,封住去路。段延庆又下了一子。那少林僧虚竹忽道:这一着只怕不行他适才见慕容复下过这一着,此后接续下去,终至拔剑自刎。他生怕段延庆重蹈覆辙,心下不忍,于是出言提醒。

南海鳄神大怒,叫道:凭你这小和尚,也配来说我老大行不行一把抓住他的背心,提了过去。段誉道:好徒儿,别伤了这位小师父南海鳄神到来之时,早就见到段誉,心中一直尴尬,最好是段誉不言不语,哪知他还是叫了出来,气愤愤的道:不伤便不伤,打什么紧将虚竹放在地下。众人见这个如此横蛮凶狠的南海鳄神居然听段誉的话,对他以徒儿相称也不反口,都感奇怪。只有朱丹臣等人明白其中原委,心下暗暗好笑。

虚竹坐在地下,心下转念:我师父常说,佛祖传下的修证法门是戒、定、慧三学。楞严经云:摄心为戒,因戒生定,因定发慧。我等钝根之人,难以摄心为戒,因此达摩祖师传下了方便法门,教我们由学武而摄心,也可由弈棋而摄心。学武讲究胜败,下棋也讲究胜败,恰和禅定之理相反,因此不论学武下棋,均须无胜败心。念经、吃饭、行路之时,无胜败心极易,比武、下棋之时无胜败心极难。倘若在比武、下棋之时能无胜败心,那便近道了。法句经有云:胜者生怨,负则自鄙。去胜负心,无诤自安。我武功不佳,棋术低劣,和师兄弟们比武、下棋之时,一向胜少败多,师父反而赞我能不嗔不怨,胜败心甚轻。怎地今日我见这位段施主下了一着错棋,便担心他落败,出言指点何况以我的棋术,又怎能指点旁人他这着棋虽与慕容公子的相同,此后便多半不同了,我自己不解,反而说只怕不行,岂不是大有贡高自慢之心段延庆下一子,想一会,一子一子,越想越久,下到二十余子时,日已偏西,玄难忽道:段施主,你起初十着走的是正着,第十一着起,走入了旁门,越走越偏,再也难以挽救了。段延庆脸上肌肉僵硬,木无表情,喉头的声音说道:你少林派是名门正宗,依你正道,却又如何解法玄难叹了口气,道:这棋局似正非正,似邪非邪,用正道是解不开的,但若纯走偏锋,却也不行

段延庆左手铁杖停在半空,微微发颤,始终点不下去,过了良久,说道:前无去路,后有追兵,正也不是,邪也不是,那可难也他家传武功本来是大理段氏正宗,但后来入了邪道,玄难这几句话,触动了他心境,竟如慕容公子一般,渐渐入了魔道。这个珍珑变幻百端,因人而施,爱财者因贪失误,易怒者由愤坏事。段誉之败,在于爱心太重,不肯弃子;慕容复之失,由于执着权势,勇于弃子,却说什么也不肯失势。段延庆生平第一恨事,乃是残废之后,不得不抛开本门正宗武功,改习旁门左道的邪术,一到全神贯注之时,外魔入侵,竟尔心神荡漾,难以自制。丁春秋笑咪咪的道:是啊一个人由正入邪易,改邪归正难,你这一生啊,注定是毁了,毁了,毁了唉,可惜,一失足成千古恨,再想回首,那也是不能了说话之中,充满了怜惜之情。玄难等高手却都知道这星宿老怪不怀好意,乘火打劫,要引得段延庆走火入魔,除去一个厉害的对头。果然段延庆呆呆不动,凄然说道:我以大理国皇子之尊,今日落魄江湖,沦落到这步田地,实在愧对列祖列宗。丁春秋道:你死在九泉之下,也是无颜去见段氏的先人,倘若自知羞愧,不如图个自尽,也算是英雄好汉的行径,唉,唉不如自尽了罢,不如自尽了罢话声柔和动听,一旁功力较浅之人,已自听得迷迷糊糊的昏昏欲睡。段延庆跟着自言自语:唉,不如自尽了罢提起铁杖,慢慢向自己胸口点去。但他究竟修为甚深,隐隐知道不对,内心深处似有个声音在说:不对,不对,这一点下去,那就糟糕了但左手铁杖仍是一寸寸的向自己胸口点了下去。他当年失国流亡、身受重伤之余,也曾生过自尽的念头,只因一个特异机缘,方得重行振作,此刻自制之力减弱,隐伏在心底的自尽念头又冒了上来。

周围的诸大高手之中,玄难慈悲为怀,有心出言惊醒,但这声当头棒喝,须得功力与段延庆相当,方起振聋发聩之效,否则非但无益,反生祸害,心下暗暗焦急,却是束手无策。苏星河格于师父当年立下的规矩,不能相救。慕容复知道段延庆不是好人,他如走火而死,除去天下一害,那是最好不过。鸠摩智幸灾乐祸,笑吟吟的袖手旁观。段誉和游坦之功力均甚深厚,却全不明白段延庆此举是什么意思。王语嫣于各门各派的武学虽所知极多,但丁春秋以心力诱引的邪派功夫并非武学,她是一窍不通了。叶二娘以段延庆一直压在她的头上,平时颐指气使,甚为无礼,积忿已久,心想他要自尽,却也不必相救。邓百川、康广陵等不但功力全失,且也不愿混入星宿老怪与第一恶人的比拚。这中间只有南海鳄神一人最是焦急,眼见段延庆的杖头离他胸口已不过数寸,再延搁片刻,立时便点了自己死穴,当下顺手抓起虚竹,叫道:老大,接住了这和尚说着便向段延庆掷了过去。丁春秋拍出一掌,道:去罢别来搅局南海鳄神这一掷之力极是雄浑,虚竹身带劲风,向前疾飞,但被丁春秋软软的一掌,虚竹的身子又飞了回去,直撞向南海鳄神。南海鳄神双手接住,想再向段延庆掷去,不料丁春秋的掌力之中,蕴蓄着三股后劲,南海鳄神突然双目圆睁,腾腾腾退出三步,正待立定,第二股后劲又到。他双膝一软,坐倒在地,只道再也没事了,哪知还有第三股后劲袭来。他身不由主倒翻了一个筋斗,双手兀自抓着虚竹,将他在身下一压,又翻了过来。他料想丁老怪这一掌更有第四股后劲,忙将虚竹的身子往前一推,以便挡架。

但是第四股后劲却没有了,南海鳄神睁眼骂道:你奶奶个雄将虚竹放在地下。

丁春秋发了这一掌,心力稍弛,段延庆的铁杖停在半空,不再移动。丁春秋道: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段延庆,我劝你还是自尽了罢,还是自尽了罢段延庆叹道:是啊,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还是自尽了罢说话之间,杖头离着胸口衣衫又近了两寸。虚竹慈悲之心大动,心知要解段延庆的魔障,须从棋局入手,只是棋艺低浅,要说解开这局复杂无比的棋中难题,当真是想也不敢想,眼见段延庆双目呆呆的凝视棋局,危机生于顷刻,突然间灵机一动:我解不开棋局,但捣乱一番,却是容易,只须他心神一分,便有救了。既无棋局,何来胜败便道:我来解这棋局。快步走上前去,从棋盒中取过一枚白子,闭了眼睛,随手放在棋局之上。

他双眼还没睁开,只听得苏星河怒声斥道:胡闹,胡闹,你自填一气,自己杀死一块白棋,哪有这等下棋的法子虚竹睁眼一看,不禁满脸通红。

原来自己闭着眼睛瞎放一子,竟放在一块已被黑棋围得密不通风的白棋之中。这大块白棋本来尚有一气,虽然黑棋随时可将之吃净,但只要对方一时无暇去吃,总还有一线生机,苦苦挣扎,全凭于此。现下他自己将自己的白棋吃了,棋道之中,从无这等自杀的行径。这白棋一死,白方眼看是全军覆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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