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游指尖一钩,便轻巧地带出了那张放在胸口,迭的整整齐齐的画纸。他抖抖纸张,带着少年体温的画像应声展开,幻境中那位难掩倾城姿色的妇人活灵活现地现于纸上,笑容慈爱,眼中神色奕奕,仿佛仍在凝视于画前专注作画的少年。
安宁久久地凝视着那张画,半晌对着捂面看不清表情的马良说道:“你从未去了解你的母亲,过去是,现在也是。”她顿了几秒,拿过画纸轻声道:“让她安静地离开这片是非之地吧。”一边说,她一边向那里枯树走去。
安宁迎着夜风一步一步走着,猎猎起舞的黑袍渐渐与暗夜融为一色,在暮游的眼中,天地间只剩那件被风吹起的黑袍逐渐远去。
他一路走来,遇到了很多人,很多事:贪慕美色的伪君子,迷失自我的市井百姓,追求美艳的魑魅魍魉......
见过了太多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有赤足而行,慷慨高歌的贫穷乞丐,行于市井却不求一文;有面色枯槁的妇人对镜梳妆打扮只求丈夫的回心转意;有赴京赶考的穷书生,捧着圣贤书,梦想是升官娶一屋子美娇娘......
看过了形形色色的人对他面容的种种反应:贪婪的人爱慕他们心中的皮囊,害怕的人不敢面对心中的魔障,思断肠的人拉着他诉说心中无尽的别离苦,被仇恨蒙蔽双眼的人走不出心里的离恨海......
一路游历,一路感悟,暮游的那颗渴望融入凡人世界,感受更多悲欢离合的心始终不曾改变,甚至,那个最初化形时,微不足道的念头现如今越发膨胀,占据了他的整个目标——他要化出一个属于自己的面容。
现如今,他又多看到了一幕:
一个瘦弱的黑袍道士,头戴高冠,手持如意,在这潇潇秋风夜,吟咏着经文,迎风而行,步伐坚定。而那棵枯树竟生出了茂盛的枝叶,在枝叶间生出了点点白光,在少年凄厉的呼喊声中,拂过他的面容,盘旋而去。
不知何时,鸡鸣唱破黎明,天光渐渐苏醒,女道士背后东隅升起第一缕晨光,而她站在高台之上,低眉凝视着这片废墟。
他知道,从今日起,升起的不再只有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