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小宝道:王爷,你不必为难。做兄弟的一条小性命左手抓住辫子,右手在自己头颈里一斩,做个双手捧着脑袋送上的姿势,说道:已经交了给你,只要不是危害皇上之事,什么事都听你吩咐。康亲王大喜,道:兄弟如此义气深重,唉,做哥哥的别的话也不多说了。我是想请兄弟到太后或是皇上身边,去偷一部经书出来。我已叫定了几十名高手匠人,等在这里,咱们连夜开工,仿造一部,好渡过这个难关。韦小宝问道:能造得一模一样
康亲王忙道:能,能,定能造得一模一样,包管没有破绽。做了样子之后,兄弟就把原来的经书放回,决不敢有丝毫损伤。其他明知仓卒之间仿造一部经书,要造得毫无破绽,殊所难能,他是想将真假经书掉一个包,将假经书让韦小宝放回原处,真的经书呈缴皇帝。料想韦小宝不识之无,难以分辨真伪,将来能不发觉,那是上上大吉,就算发觉,也已连累不到自己头上。只是这番用意,此刻自是不能直言。韦小宝道:好,事不宜迟,我这就去想法子去偷,王爷在府上静候好音便了。康亲王千恩万谢,亲自送他到门外,又不住叮嘱他务须小心。
韦小宝回到屋中,将几十片羊皮碎片在灯下拼凑,心想八部已得其七,就算空下一些,也能拼个大概出来。哪知足足花了大半个时辰,连地图的一只角也凑不起来。他本无耐心,厌烦起来,便不再拼,当下将千百片碎片用油纸包了,外面再包了层油布,贴身藏好。心想:老康是正旗旗主,他这部经书自然是红封皮的,明儿我另拿一部给他便是。次日清晨,将镶白旗经书的羊皮面缝好,粘上封皮,揣在怀中,径去康亲王府。
康亲王一听他到来,三脚两步的迎了出来,握住他双手,连问:怎样,怎样韦小宝愁眉苦脸,摇了摇头。康亲王一颗心登时沉了下去,说道:这件事本来为难,今日未能韦小宝低声道:东西拿到了,就怕你十天半月之内,假冒不成。康亲王大喜,一跃而起,将他一把抱住,抱入书房。众亲随、侍卫见王爷这等模样,不由得暗暗好笑。
韦小宝将经书取出,双手送将过去,问道:是这东西吗康亲王紧紧抓住,全身发抖,打开书函一看,道:正是,正是,这是镶白旗的赐经,因此是白封皮镶红边儿的。咱们立刻开工雕版。兄弟,你得再教我一个法儿,怎生推搪几天。嗯,我假装从马上跌了下来,摔得头破血流,昏迷不醒。待得冒牌经书造好,再去叩见皇上,你说可好韦小宝摇头道:皇上英明之极,你掉这枪花,他心中犯了疑,你将西贝货儿呈上去,皇上细细一看,只怕西洋镜当场就得拆穿。这部书跟你失去那部,除了封皮颜色之外,还有什么不同康亲王道:就是封皮颜色不同,另外都是一样。韦小宝道:这个容易,你将这部经书换个封皮,今日就拿去呈给皇上。康亲王又惊又喜,颤声道:这这宫里失了经书,查究起来,只怕要牵累到兄弟。韦小宝道:我昨晚悄悄在上书房里偷了出来,没人瞧见的。就算有人瞧见,哼哼,谅这狗崽子也敢说。我跟你担了这个干系便是。康亲王感激,不由得眼眶也湿了,握住他双手,再也说不出话来。
韦小宝回到宫中,另行拿了两部经书,去寻胖头陀和陆高轩。他想正黄旗的经书上浸满了毒水,给桑结喇嘛抢去了;镶白旗的给了康亲王;剩下五部之中,镶黄、正白两部从鳌拜家抄来,镶蓝从老婊子的柜中取得,这三部书老婊子都见过的,这时老婊子如在洪教主身边,呈上去可大不妙。正红施工是从康亲王府中顺手牵来,镶红旗是从瑞栋身上取来,老婊子虽知来历,却也不妨。于是交给胖陆二人是一部正红,一部镶红。胖陆二人早已等得望眼欲穿,见他突然到来,又得到了教主所要的两部经书,当真喜从天降。韦小宝道:陆先生,你将经书呈给教主和夫人,说道我打听到,吴三桂知道另外门部经书的下落。我白龙使为教主和夫人办事,忠字当头,十万死百万死不辞,因此要到云南去赴汤蹈火,找寻经书。胖尊者,你护我去再为教主立功。胖陆二人欣然答应。胖头陀道:陆兄,白龙使立此大功。咱二人也跟着有了好处。教主赐下豹胎易盘丸的解药,你务必尽快差人送到云南来。陆高轩连声称是,心想:白龙使小小年纪,已如此了得。教主这大位,日后非传给他不可。我此刻不乘机讨好于他,更待何时说道:这解药非同小可,属下决不放心交给旁人,定当亲自送来。白龙使,属下对你忠心耿耿,定要服侍你服了解药之后,属下和胖兄再服。否则就算豹胎易筋丸药性发作,属下有解药在手,宁死也决不先服。韦小宝笑道:很好,很好,你对我如此忠心,我总忘不了你的好处。陆高轩大喜,躬身道:属下恭祝白龙使永享清福,寿比南山。韦小宝心想:我只比教主低了一极,永享清福,寿比南山,倒也不错了。
他回宫不久,便有太监宣下朝旨,封韦小宝为一等子爵,赐婚使,护送建宁公主前赴云南,赐婚平西王世子吴应熊。吴应熊封三等精奇哈尼番,加少保,太子太保。韦小宝取钱赏了太监,心想:倒便宜了吴应熊这小子,娶了个美貌公主,又封了个大官。说书先生说精忠岳传,岳飞爷爷官封少保,你吴应熊臭小子如何能跟岳爷爷相比转念又想:皇上封他做个大官,只不过叫吴三桂不起疑心,迟早会砍他的脑袋。鳌拜可也不是官封少保吗对,对,岳飞岳少保也给皇帝杀了。可见官封少保,便是要杀他的头。下次皇上如果封我做少保,可得死命推辞。当下去见皇帝谢恩,说道:皇上,奴才这次去云南跟你办事,你有什么锦囊妙计,那就跟我说了罢。康熙哈哈大笑,说道:小桂子没学问。锦囊妙计,是封在锦囊之中的,天机不可泄漏,怎能先跟你说韦小宝道:原来如此。可惜我不识字,皇上若有锦囊妙计,须得画成图画。皇上,上次你吩咐我去清凉寺做主持,这道圣旨,画得可挺美哪。康熙笑道:自古以来,圣旨不用文字而用图画,只怕以咱们君二人开始了。韦小宝道:这叫做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康熙笑道:很好。你记心好,教了你的成语,便记住了。韦小宝道:皇上教的,我总记得的,别人教的,可记来记去总记不住,也不知是什么道理。好比一言既出,什么马难追,这匹什么马,总是记不住。
说到这里,太监禀报建宁公主前来辞行。康熙向韦小宝望了一眼,吩咐进见。建宁公主一进书房,便扑在康熙怀里,放声大哭,说道:皇帝哥哥,我我我不愿嫁到云南,求你收回圣旨罢。
康熙本来自幼便喜欢这个妹子,但自从得知假太后的恶行之后,连带的对妹子也生了厌憎之心,将她嫁给吴应熊,实是有心陷害,这时见她哭得可怜,倒有些不忍,但事已至此,已难收回成命,拍拍她肩膀,温言道:子长大了,总是要嫁人的。我给你拣的丈夫可很不错哪。小桂子,你跟公主说,那吴应熊相貌挺英俊,是不是韦小宝道:正是。公主,你位额驸,是云南省有名的美男子,上次他来北京,前门外有十几个打架,打出了三条人命。建宁公主一怔,问道:那为什么韦小宝道:平西王世子生得漂亮,天下有名。他进京那天,北京城里成千成万的姑娘太太们,都挤着去瞧。有十几个姑娘你挤我,我挤你,便打起来啦。建宁公主破涕为笑,啐道:呸你骗人,哪有这等事韦小宝道:公主,你猜皇上为什么派我护送你去云南又吩咐我多带侍卫兵勇,妥为保护公主道:那是皇帝哥哥爱惜我。韦小宝道:是啊,这是皇上的英明远见,深谋远虑。你想,额驸这样英俊潇洒,不知有多少姑娘想嫁给他做夫人,现今给你一下占了去,天下不知道打翻了多少醋缸子,醋坛子,醋罐子,醋瓶子。有些会武艺的姑娘一怒,说不定要来跟你为难。虽然公主自己武功高强,终究寡不敌众,是不是因此奴才这一次护磅公主南下,肩头的担子可真不轻,要对付这一队糖醋娘子军,你想想,可有多难
建宁公主笑道:什么糖醋娘子军,你真会胡说八道。她这时笑靥如花,脸颊上却兀自挂着几滴亮晶晶的泪珠,向康熙道:皇帝哥哥,小桂子送我到了云南之后,就让他陪着我说话儿解闷,否则我可不去。康熙笑道:好,好,让他多陪你些时候,等你一切惯了再说。建宁公主道:我要他永远陪着我,不让他回来。韦小宝一伸舌头,道:那不成,你的驸马爷倘若见我惹厌,生起气来一刀将我砍了,没了脑袋的小桂子,可不能陪公主说话解闷了。建宁公主小嘴一扁,道:哼,他敢
康熙道:小桂子,你去云南之前,有件事先给我查查。上书房里不见了一部佛经,这事可有点奇怪,连这里的东西,竟也有人敢偷说到最后一句话时,语气颇为严峻。韦小宝应道:是,是。建宁公主插口道:皇帝哥哥,你这部佛经是我拿的。嘻嘻。康熙道:你拿去干什么怎么没先问过我公主笑道:是太后吩咐我拿的。太后说,皇帝每天要办千百件军国大事,问你要部佛经这等小事,便不用来麻烦你啦。康熙哼了一声,便不言语了。建宁公主伸伸舌头,央求道:皇帝哥哥,你别为这件事生我的气。以后我去了云南,便想再来这里拿你的书,可也来不了啦。康熙听她说得可怜,心肠登时软了下来,温言道:你去云南,要什么东西,尽管向我要好了。顿了一顿,说道:平西王府里,又有什么东西没有
韦小宝从上书房出来,众侍卫、太监纷纷前来道贺。每个侍卫都盼能得他带去云南,吴三桂富可敌国,这一趟美差,发一笔财是十拿九稳之事。到得午夜,康亲王又进宫来相见,喜气洋洋的道:兄弟,经书已呈缴给了皇上。皇上很是高兴,着实夸奖了我几句。韦小宝道:那好得很啊。康亲王道:你不日就去云南,今日哥哥作个小东,一来庆贺你封了子爵,二来给你饯行。携着他手出得宫来,这次却不是去康亲王府,来到东城一所精致的宅第。这屋子虽没康亲王府宏伟,但雕栋画梁,花木山石,陈设得甚是奢华。
康亲王道:兄弟,你瞧这间房子怎样韦小宝笑道:好极,漂亮之极王爷真会享福。这是小福晋的住所么康亲王微笑不答,邀他走进大厅。厅上已等着许多贵官,索额图,多隆等都出来相迎,恭喜之声,不绝于耳。
康亲王笑道:咱们今日庆贺韦大人高升,按理他该坐首席才是。不过他是本宅主人,只好坐主位了。韦小宝奇道:什么本宅主人康亲人王笑道:这所宅子,是韦大人的子爵府。做哥哥的跟你预备的。车夫、厨子、仆役、婢女,全都有了。匆匆忙忙的,只怕很不周全,兄弟见缺了什么,只管吩咐,命人到我家里来搬便是。韦小宝惊喜交集,自己帮了康亲王这个大忙,不费分文本钱,不担丝毫风险,虽然明知他定有酬谢,却万想不到竟会送这样一件重礼,一时说不出话来,只道:这这个那怎么可以康亲王捏了捏他手,说道:咱哥儿俩是过命的交情,哪还分什么彼此来来来,大伙儿喝酒。哪一位不喝醉的,今日不能放他回去。这一席酒喝得尽欢而散。韦小宝贵为子爵,大家又早知他那太监是奉旨假扮的,便不能再回宫住宿国。这一晚睡在富丽华贵的卧室之中,放眼不是金器银器,就是绫罗绸缎,忽想:他奶奶的,我如在这子爵府开座妓院,十间丽春院也比下去了。
次日一早去见九难,告知皇帝派他去云南送婚。九难道:很好,我陪你一起去。韦小宝大喜,转头向阿珂瞧去。九难道:阿珂也去。韦小宝更是喜从天降,这个喜讯,便是皇帝连封他一百个子爵也比不上。从九难处告辞出来,便去天地会新搬的下处。陈近南沉吟道:鞑子皇帝对吴三桂如此宠幸,一时是扳他不倒的了。不过这实是大好机会。小宝,吴三桂这奸贼不造反,咱们要激得他造反,激不成功,就冤枉他造反。我本该和你同去,只是二公子和冯锡范回到台湾之后,必定会向王爷进馋,料想王爷会派人来查询天地会之事。我得留在这里,据实禀告。这里的众兄弟,你都带了去云南罢。韦小宝道:就怕冯锡范这家伙又来害师父,这里众位兄弟还是留着相助师父罢,否则弟子放心不下。陈近南拍拍他肩膀,温言道:难得你如此孝心。冯锡范武功虽强,你师父也不见得就弱于他了。这次只不过攻了咱们一个出其不意,一上来躲在门后偷袭,先伤我右臂。下次相遇,他未必能再占到便宜。诛杀吴三桂是当前第一大事,咱们须得全力以赴。只盼这里的事情了结得快,我也能赶来云南。咱们可不能让沐家着了先鞭。韦小宝点头道:倘若给沐王府先得了手,今后天地会要奉他们号令,可差劲得很了。
陈近南伸手搭他脉脯,又命他伸出舌头瞧瞧,皱眉道:你中毒怎么又转了性幸好一时不会发作。我传你的内功暂且不可再练,以防毒性侵入经脉。韦小宝大喜,心道:你叫我不练功夫,这是你自己说的,以后可不能怪我。又想:这豹胎易筋丸当真厉害,连师父也不知是什么东西,但盼陆先生快些送来解药才好。
数日后诸事齐备,韦小宝率领御前侍卫、骁骑营、天地会群雄、神龙教胖头陀等人,辞别了康熙和太后,护送建宁公主前赴云南。九难和阿珂扮作宫女,混入人群之中。天地会群雄和胖头陀也都乔装打扮,算是韦小宝的亲随,穿了骁骑营军士的服色。韦小宝胯下康亲王所赠宝骢马,前呼后拥,得意洋洋的往南进发,他已派人前往河南,能通知双儿南来,盼能和她在途中会合,此时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身边少了这个温柔体贴的丫头。一路之上,官府尽力铺张供应,对这位赐婚使大人巴结奉承,马屁拍到了十足十。韦小宝心花怒放,自从奉旨出差以来,从未有如这次那么舒服神气,心想:老婊子不争气,只生了一个女儿,倘若一口气生他妈的十七八个,老子专做赐婚大臣,送了一个又一个。这一辈子吃喝玩乐,金银珠宝差花差,可比干什么都强了。
这一日到了郑州,知府迎接一行人在当地大富绅家的花园中歇突宿。盛宴散后,建宁公主又把韦小宝召去闲谈。自从出京以来,日日都是如此。韦小宝后怕公主拳打脚,每次均要钱老本和马彦超随伴在侧,不论公主求恳也好,发怒也好,决不遣开两人单独和她相对。这日晚饭过后,公主召见韦小宝。三人来到公主卧室外的小厅。公主要韦小宝坐国,钱马二人站立其后。其时正当盛暑,公主穿着薄罗衫子,两名官女手执团扇,在她身后拔扇。公主脸上红扑扑地,嘴唇上渗出一滴滴细微汗珠,容色甚是娇艳,韦小宝心想:公主虽不及我老婆美貌,也算是一等一的人才了。吴应熊这小子娶得她,当真艳福不浅。
公主侧头微笑,问道:小桂子,你热不热韦小宝道:还好。公主道:你不热,为什么额头这许多汗韦小宝笑着伸袖子抹了抹汗。一名宫女捧进一只五彩大瓦缸来,说道:启禀公主,这是孟府供奉的冰镇酸梅汤,请公主消暑消渴。公主喜道:好,装一碗我尝尝。一名宫女取过一只碎瓷青花碗,斟了酸梅汤,捧到公主面前。公主取匙羹喝了几口,吁了口气,说道:难为他小小郑州府,也藏得有冰。酸梅汤中清甜的桂花香气弥漫室中,小小冰块和匙羹撞击之声,韦小宝和钱马二人不禁垂涎欲滴。公主道:大家热得很了,每人斟一大碗给他们。韦小宝和钱马二人谢了,冰冷的酸梅汤喝入口中,凉气直透胸臆,说不出的畅快。片刻之间,三人都喝得干干净净。
公主道:这样大热天赶路,也真免受的。打从明儿起,咱们每天只行四十里,一早动身,太阳出来了便停下休息。韦小宝道:公主体贴下人,大家都感恩德,就只怕时日耽搁久了。公主笑道:怕什么我不急,你倒着急让吴应熊这小子等好了。韦小宝微笑,正待答话,忽觉脑中一晕,身子晃了晃。公主问道:怎样热得中了暑么韦小宝道:怕怕是刚才酒喝多了。公主殿下,奴才告辞了。公主道:酒喝多了那么每人再喝一碗酸梅汤醒酒。韦小宝道:多多谢。宫女又斟了三碗酸梅汤来。钱马二人也感头晕眩,当即大口喝完,突然间两人摇晃几下,都倒了下来。韦小宝一惊,只觉眼前金星乱冒,一碗酸梅汤只喝得一口,已尽数泼在身上,转眼间便人事不知了。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昏昏沉沉中似乎大雨淋头,侍欲睁眼,又是一场大雨淋了下来,过得片刻,脑子稍觉清醒,只觉身上冰凉,忽听得格的一笑,睁开眼睛,只见公主笑嘻嘻的望着自己。韦小宝啊的一声,发觉自己躺在地下,忙想支撑起身,哪知手足都已被绑住,大吃一惊,挣扎几下,竟丝毫动弹不得。但见自己已移身在公主卧房之中,全身湿淋淋的都是水,突然之间,发觉身上衣服已被脱得精光,赤条条一丝不挂,这一下更是吓得昏天黑地,叫道:怎么啦烛光下见房中只公主一人,众宫女和钱马二人都已不知去向,惊道:我我公主道:你你你怎么啦竟敢对我如此无礼韦小宝道:他们呢公主俏脸一沉,道:你两个从人,我瞧着惹厌,早已砍了他们脑袋。韦小宝不知这话是真是假,但想公主行事不可以常理测度,钱马二人真的给她杀了,也不希奇。一转念间,已猜到酸梅汤中给她作了手脚,问道:酸梅汤中有蒙汗药
公主嘻嘻一笑,道:你真聪明,就可惜聪明得迟了些。韦小宝道:这蒙汗药你向侍卫们要来的自己释放吴立身等人之时,曾向侍卫要蒙汗药。后来这包蒙汗药在迷倒桑结等喇嘛时用完了,这次回京,立即又要张康年再找一大包来,放在行囊之中,匕首、宝衣、蒙汗药,乃小白龙韦小宝攻守兼备的三大法宝。建宁公主平时向众侍卫讨教武功,和他们谈论江湖上的奇事轶闻,向他们要些蒙汗药来玩玩,自是半点不奇。公主笑道:你什么都知道,就不知道酸梅汤中有蒙汗药。韦小宝道:公主比奴才聪明百倍,公主要摆布我,奴才缚手缚脚,毫无办法。口头敷衍,心下筹思脱身之策。公主冷笑道:你贼眼骨溜溜的乱转,打什么鬼主意啊。提起他那匕首扬了扬,道:你只消叫一声,我就在你肚上戳上十八个窟窿。你说那时候你是死太监呢,还是活太监
韦小宝眼见匕首刃上寒光一闪一闪,心想:这死丫头,瘟丫头,行事无法无天,这把匕首随便在我身上什么地方轻轻一划,老子非归位不可,只有先吓得她不敢杀我,再行想法脱身。说道:那时候哪,我既不是死太监,也不是活太监,变成了吸血鬼,毒僵尸。公主提起脚来,在他肚子上重重一踹,骂道:死小鬼,你又想吓我韦小宝痛得啊的一声大叫。公主骂道:死小鬼,没踏出来,好痛吗喂,你猜猜看,我踏得你几脚,肚肠就出来了猜中了,就放你。韦小宝道:奴才一给人绑住,脑子就笨得很了,什么事也猜不中。公主道:你猜不中,我就来试。一脚,二脚,三脚数一下,伸足在他肚子踹一脚。韦小宝道:不行,不行,你再踏得几脚,我肚子里的臭屎要给踏出来了。公主吓了一跳,便不敢再踏,心想踏出肚肠来不打紧,踏出屎来,那可臭气冲天,再也不好玩了。韦小宝道:好公主,求求你快放了我,小桂子听你吩咐,跟你比武打架。公主摇头道:我不爱打架,我爱打人刷的一声,从床褥下抽出一条鞭子来,拍拍拍拍,在韦小宝精光皮肤上连抽了十几下,登时血痕斑斑。
公主一见到血,不由得眉花眼笑,俯下身去,伸手轻轻摸摸他的伤痕。韦小宝只痛得全身犹似火炙,央求道:好公主,今天打得够了,我可没有得罪你啊。公主突然发怒,一脚踢在他鼻子上,登时鼻血长流,说道:你没得罪我皇帝哥哥要我去嫁吴应熊这小子,全是你的鬼主意。韦小宝道:不,不。这是皇上自己的圣断,跟我可没干系。公主怒道:你还赖呢太后向来疼我的,为什么我远嫁云南,太后也不作声甚至我向太后辞行,太后也是不理不睬,她她可是我的亲娘哪说着掩面哭了起来。韦小宝心道:太后早就掉了包,老婊子已掉成了真太后,她恨你入骨,自然不来睬你。不臭骂你一顿,已客气得很了。这个秘密,可不能说。公主哭了一会,恨恨的道:都是你不好,都是你不好说着在他身上乱踢。
韦小宝灵机一动,说道:公主,你不肯嫁吴应熊,何不早说我自有办法。公主睁眼道:骗人,你有什么法子这是皇帝哥哥的旨意,谁也不能违抗的。韦小宝道:人人都不能违抗皇上的旨意,那是不错,可是有一个家伙,连皇上也拿他没法子。公主奇道:那是谁韦小宝道:阎罗王公主尚未明白,问道:阎罗王又怎么啦韦小宝道:阎罗王来帮忙,把吴应熊这小子捉了去,你就嫁不成了。公主一怔道:哪有这么巧法吴应熊偏偏就会这时候死了韦小宝笑道:他不去见阎罗王,咱们送他去见便是。公主道:你说把他害死韦小宝摇头道:不是害死,有些人忽然不明不白的死了,谁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公主向他瞪视半晌,突然叫道:你叫我谋杀亲夫不成你说吴应熊这小子俊得不得了,天下的姑娘人人都想嫁他。你如害死了他,我可不能跟你干休。说着提起鞭子,在他身上一顿抽击。韦小宝痛得大声叫嚷。公主笑道:很痛吗越痛越有趣不过你叫得太响,给外面的人听见了,可有大英雄气概。韦小宝道:我不是英雄,我是狗熊。公主骂道:操你妈原来你是狗熊。
这位金枝宝叶的天潢贵裔突然说出如此粗俗的话来,韦小宝道:小贼,你装死我在你肚子上戳三刀,如果你真的死了,就不会动。韦小宝心想这件事可试不得,急忙扭动挣扎。公主哈哈大笑,提起鞭子又打,皮鞭抽在他精光的肌肉上,劈劈拍拍,声音清脆。她打了十几鞭,丢下鞭子,笑嘻嘻的道:诸葛亮又要火烧藤甲兵了。韦小宝大急:今日遇上这女疯子,老子祖宗十八代都作了孽。只听公主自言自语:藤甲兵身上没了藤甲,不大容易烧得着,得浇上些油才行。说着转身出门,想是去找油。
韦小宝拚命挣扎,但手足上的绳索绑得甚紧,却哪里挣扎得脱,情急之际,忽然想起师父来:老子师父拜了不少,海天富老乌龟是第一个,后来是陈总舵主师父,洪教主寿与天齐师父,洪夫人骚狐狸师父,小皇帝师父,澄观师侄老和尚师父,九难美貌尼姑师父,可是一大串师父,没一个教的功夫当真管用。老子倘若学到了一身高强内功,双手双脚只须轻轻这么一迸,绳索立时断开,还怕什么鬼丫头来火烧藤甲兵正在焦躁惶急,怨天尤人之际,忽听得窗外有人低声说话:快进去救他出来。正是九难美貌尼姑师父。
这句话一入耳,韦小宝喜得便想跳了起来,就可惜手足被绑,难以跳跃。又听得阿珂的声音说道:他他没穿衣服,不能救啊韦小宝大怒,心中大骂:死丫头,我不穿衣服,为什么不能救,难道定要穿了衣服,才能救么你不救老公,就是谋杀亲夫。自己做小寡妇,好开心么只听九难道:你闭着眼睛,去割断他手脚的绳索,不就成了阿珂道:不成啊。我闭着眼睛,瞧不见,倘若倘若碰到他身子,那怎么办师父,还是你去救他罢。九难怒道:我是出家人,怎能做这种事韦小宝虽然年纪尚小,也是个十几岁的少年男子,赤身露体的丑态,如何可以看得韦小宝只想大叫:你们先拿一件衣服掷进来,罩在我身上,岂不是瞧不见我么若于口中塞着一只臭袜子,说不出话,而九难、阿珂师徒二人,却又殊乏应变之才。她二人扮作宫女,以黄粉涂去脸上丽色,平时生怕公主起疑盘问,只和粗使宫女混在一起,从不见公主之面。这一晚隐约听得公主卧室中传出鞭打和呼叫之声,便到卧室窗外察看,见到韦小宝剥光了衣衫绑着,给公主狠狠鞭打。
窗外九难师徒商议未决,建宁公主又已回进室来,笑嘻嘻的道:一时找不到猪油、牛油、菜油,咱们只她熬些狗熊油出来。你自己说,不是英雄,是狗熊,狗熊油怎生模样,我倒没见过。你见过没有说着拿着桌上烛台,将烛火去烧韦小宝胸口肌肤。韦小宝剧痛之下,身子向后急缩。公主左手揪住他头发,不让他移动,右手继续用烛火烧他肌肤,片刻之间,已发出焦臭。九难大惊,当即推开窗户,提起阿珂投入房中,喝道:快救人自己转过了头,生怕见到韦小宝的裸体,紧紧闭上了双眼。
阿珂给师父投入房中,全身光溜溜的韦小宝赫然便在眼前,欲待不看,已不可得,只得伸掌向建宁公主后颈中劈去。公主惊叫:什么人伸左手挡格,右手一晃,烛为便即熄灭。但桌上几上还是点着四五枝红烛,照得室中明晃晃。阿珂接连出招,公主如何是她对手喀喀两声响,右臂和左腿被扭脱了关节,倒在床边。她生性悍狠,口中仍中怒骂。阿珂怒道:都是你不好,还在骂人突然啊的一声,哭了出来,心中无限委屈。公主一呆,便不再骂,心想你打倒了我,怎么反而哭了起来阿珂抓起地下匕首,割断韦小宝手上绑住的绳索,脸上已羞得飞红,掷下匕首,立即跳出窗去,飞也似地向外直奔。九难随后跟去。
卧房中闹得天翻地覆,房外宫女太监们早已听见。但他们事先曾受公主叮嘱,不论房中发出什么古怪声音,不奉召唤,谁也不得入内,哪一颗脑袋伸进房来,便砍了这颗脑袋。众人面面相觑,脸上神色极是古怪。这位公主自幼便爱胡闹,千希百奇的花样层出不穷,大家许多年来早已惯了,谁也不以为异。公主的亲生本是个冒牌货,出身子江湖草莽,怎会好好管束教导女儿顺治出家为僧,康熙年幼,建宁公主再闹得无法无天,也无人来管。适才她命宫女太监进来将晕倒的钱老本、马彦超二人拖出,绑了出来。积压人已知今晚必有怪事,只是万万料不到公主竟会给人打得动弹不得。韦小宝听得美貌尼姑师父和阿珂已然远去,当即掏出口中塞着的袜子,反身关上了窗,骂道:臭小娘,狐狸精油你见过没有我可没有见过,咱们熬些出来瞧瞧。向她身上踢了两脚,抓住她双手反到背后,扯下她一片裙子,将她双手绑住了。公主手足上关节被扭脱了骱,已痛得满头大汗,哪里还能反抗韦小宝抓住她胸口衣衫,用力一扯,嗤的一声响,衣衫登时撕裂,她所穿的罗衫本薄,这一撕之下,露出胸口的一片雪白肌肤。韦小宝心中恨极,拾起地下的烛台,点燃了烛火,便来烧他胸口,骂道:臭小娘,咱们眼前报,还得快。狐狸精油我也不要熬得太多,只熬酸梅汤这么一碗,也就够了。公主受痛,啊的一声。韦小宝道:是了,让你也尝尝我臭袜子的滋味。俯身拾起袜子,便要往她口中塞去。公主忽然柔声道:桂贝勒,你不用塞袜子,我不叫便是。
桂贝勒三字一入耳,韦小宝登时一呆,那日在皇宫的公主寝室,她扮作奴才服侍他时,也曾如此相称,此刻听她又这相昵声相呼,不由得心中一阵荡漾。只听得她又柔声道:桂贝勒,你就饶了奴才罢,你如心里不快活,就鞭打奴才出一顿气。韦小宝道:不狠狠打你一顿,也难消我心头之恨。放下烛台,提起鞭子便往她身上抽去。公主轻声呼叫:哎唷,哎唷媚眼如丝,樱唇含笑,竟似说不出的舒服受用。韦小宝骂道:贱货,好开心吗公主柔声道:我奴才是贱货,请桂贝勒再打重些哎唷韦小宝鞭子一抛,道:我偏偏不打了转身去打衣衫,却不知给给她藏在何处,问道:我的衣服呢公主道:求求你,给我接上了骱罢,让奴才来服侍桂贝勒穿衣。韦小宝心想:这贱货虽然古怪,但皇上派我送她去云南,总不成杀了她。骂道:操你奶奶,你这臭小娘。心道:你妈妈是老婊子,老子没胃口。你奶奶虽然好不了,可是老子没见过。
公主笑问:好玩吗韦小宝怒道:你奶奶才她玩。拿起她手臂,对准了骱骨用力两下一凑,他不会接骨之术,接了好几下才接上,公主只痛得哎唷,哎唷的呼叫不止。待替她接续腿骨上关节时,公主伏在他背上,两人赤裸的肌肤相触,韦小宝只觉唇干舌燥,心中如有火烧,说道:你给我坐好些这样搞法,老子可要把你当老婆了。公主昵声道:我正要你拿我当作老婆。手臂紧紧搂住了他。
韦小宝轻轻一挣,想推开她,公主扳过他身子,向他唇上吻去。韦小宝登时头晕眼花,此后飘飘荡荡,便如置云雾之中,只觉眼前身畔这个贱货狐狸精说不出的娇美可爱,室中的红烛一枝枝燃尽熄灭,他似醒似睡,浑不知身在何处。正自昏沉沉,迷迷糊糊之际,忽听到窗外阿珂叫道:小宝,你在这里么韦小宝一惊,登时从绮梦中醒觉,应道:我在这里。阿珂怒道:你还在这里干什么韦小宝惊惶失措,道:是不不干什么。想推开公主,从床上坐起身来,公主却牢牢抱住了他,悄声道:别去,你叫她滚蛋,那是谁韦小宝道:是是我老婆。公主道:我我是你老婆,她不是的。阿珂又羞又城,一跺脚,转身去了。韦小宝叫道:师姊,师姊不听答应,两片温软的嘴唇贴了上来,封住了口,再也叫不出声了。
次晨韦小宝穿好衣衫,蹑手蹑足的走出公主卧室,一问在外侍候的太监,知道钱老本和马彦超无恙,兀自被绑在东厢房中。他稍觉放心,自觉羞惭,不敢去见两人,命太监快去释缚。回到自己房中,一时欢喜,一时害怕,不敢多想,钻入被窝中便即睡了。这日午后才和九难见面,他低下了头,满脸通红,心想这一次师父定要大大责罚,说不定会一掌打死了自己,不料九难毫不知情,反而温言相慰,说道:这小丫头如此泼辣,当真是有其母便有其女。可伤得厉害么韦小宝心中大定,道:还好,只只是幸亏没伤到筋骨。见阿珂瞪眼瞧着自己,道:多谢师父和师姊相救,否则她她昨晚定然烧死了我。阿珂道:你你昨晚突然满脸红晕,不说下去了。韦小宝道:她公主下了蒙汗药,师姊跳进房来救我,可是她那是药性还没过,我走不动。
九难心生怜惜,说道:我虽收你为徒,却一直没传你什么功夫,为料你竟受这小门头如此欺侮。韦小宝倘若有心学练上乘武功,此时出声求恳,九难自必酌量传授,只须学成少许,便终身受用不尽。但任何要下苦功之事,他都避之惟恐不及,昨晚被公主绑住了鞭打焚烧,心中怨怪众师父不传武功,此刻师父当真要传了,他却哼哼唧唧的呻吟,说道:师父,我头痛得紧,好像裂开来一般,身上皮肉也像要一块块的掉下来。九难点头道:你快去休息,以后跟这小丫头少见为是,当真非见不可,也得带上十几个人在一起,她总不能公然跟你为难。她给的饮食,不论什么,都不能吃喝。
韦小宝连声称是,正是退出,九难忽问:她昨晚为了什么事打你难道她不知皇帝很皇帝你么韦小宝道:她她不愿嫁去云南,说是我出的主意。咱们师徒俩对付她母亲之事,小贱人也知道了。这样轻轻一句谎话,便将公主昨晚打他的缘由,一大半推到了九难身上。九难点头道:定是她母亲跟她说过了,以后可得加倍小心。心想:那日我在宫中对付假太后,手段甚是狠辣。但那日小宝没露面,难道竟给假太后看出了端倪,以致命她女儿下手把复
一行人缓缓向西南而行。每日晚上,公主都悄悄叫韦小宝去陪伴。韦小宝初时还怕师父和天地会的同伴知觉,但少年人初识男女之事,一个娇媚万状的公主缠上身来,哪肯割舍不顾便算是正人君子,也未必把持得定,何况他从来不知伦常礼法为何物。起初几日还偷偷摸摸,到后来竟在公主房中整晚停宿,白天是赐婚使,晚上便是驸马爷了。众宫女太监一来畏惧公主,二人韦小宝大批银子不断赏赐下来,又有谁说半句闲话那晚阿珂扭脱公主手足关节,公主自然要问韦小宝这个师姊是谁。韦小宝花言巧语一番,公主性子粗疏,又正在情浓之际,便也不问了。两个少年男女乍识情味,好得便如蜜里调油一般。公主收拾起心刁蛮脾气,自居奴才,一见他进房,便跪下迎接。桂贝勒,桂驸马的叫不住口。当日方怡骗韦小宝去神龙岛,海船之中,只不过神态亲昵,言语温柔,便已迷得他六神无言,这一会真个销魂,自是更加颠倒。两人只盼这一条路永远走不到头。阿珂虽然尽可能在宫女队中,韦小宝明知决不会如公主这般对待自己,竟然也就忍得不去讨好勾搭。
这一日来到长沙,陆高轩从神龙岛飞马赶来相会,带了洪教主的口谕,说道教主得到两部经书甚是喜悦,嘉奖白龙使办事忠心,精明能干,实是本教大大的功臣,特赐豹通胎易筋丸的解药。韦小宝这些日子来胡天胡帝,早忘了身上有剧毒,听他如此说,却也喜欢,当下和陆高轩及胖头陀服了解药。胖陆二人又躬身道谢,说道全仗白龙使建此大功,二人才得蒙教主恩赐灵药,除去身上的心腹之患。陆高轩又道:教主和夫人传谕白龙使,余下的六部经书,尚须继续寻访。白龙使若能再建奇功,教主不吝重赏。韦小宝道:那自然是要努力的。教主和夫人恩重如山,咱们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胖陆二人齐声道:教主永享仙福,寿与天齐。白龙使永享清福,寿比南山。韦小宝微笑不语,心道:清福有什么好享日日像眼下这般永享艳福,寿比南山才有点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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