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面店甚是窄小,天地会群雄分坐六桌,再加上阿珂等三人坐了一桌,已无空桌。郑府一名伴向徐天川道:喂,老头儿,你们几个挤一挤,让几张桌子出来。昨晚杀龟大会之中,郑克爽身穿明朝服色,人人注目,徐天川等都认得他,天地会是延平郡王的部属,原有让座之意,只是这伴当言语甚是无礼,众人一听,都心头有气。玄贞道人骂道:他妈的,什么东西李力世使个眼色,低声道:大家自己人,别跟他一般见识,让个座位无妨。当下徐天川,关安基,高彦超,樊纲四人站起身来,坐到风际中一桌上去,让了一张桌子出来。
这时郑克爽已在九难的桌旁坐下。阿珂向韦小宝瞪了一眼,说道:当面撒谎又说郑公子带了四个女侠韦小宝道:郑公子一到,你就不喜欢我坐在一起,又要见到我便吃不下面,那也不相干。走到徐天川身旁坐下,低声道:大家别认我。徐天川等一见,都是又惊又喜。这些人个个都是老江湖,机警十分,一听他这么说,立时会意,谁都不动声色。韦小宝又低声道:咱们只当从未见过面,徐三哥,你去跟大家说说。徐天川站起来来,走到李力世一席上,低声道:本堂韦香主驾到,要大伙儿装作素不相识。李力世等头也不回,自顾喝酒吃菜,心下均自欣喜,片刻之间,每一桌都通知到了。那边桌上郑克爽兴高采烈,大声道:师太,昨晚会中,众家英雄推举我做福建省的盟主。大家商议大事,直谈到天亮。我到客店中一找,你们已经走了,一路追来,幸喜在这里遇上。九难道:恭喜公子。不过这等机密大事,别在大庭广众之间提起。郑克爽道:是。好在这里也没旁人,那些乡下粗人,听了也不懂的。原来天地会群雄都作了乡农打扮,一个个赤了双足,有的还提着锄头钉耙。昨晚会中人多,郑克爽却不认得。韦小宝低头吃面,低声道:这家伙嚣张得很,这几天在河间府到处吹牛,说咱们天地会是他台湾延平王府的下属,说总舵主见了他,恭恭敬敬的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又说咱们什么堂的香主蔡老哥,从前是他爷爷的马夫,什么堂的香主李老哥,又是给他爷爷提便壶的关安基怒道:哪有这等事蔡香主,李香主虽曾在国姓爷部下,都是上阵打仗的军官徐天川低声道:关夫子,小声些。关安基点点头。韦小宝又道:他还说了好多阴损咱们青木堂尹香主的坏话。旁人说道尹香主早已归天了。这小子说:是啊,这姓尹的武艺低微,为头儿又次,我早知道是个短命鬼关安基怒极,举掌往桌上重重拍落,徐天川手快,一把抓住他手腕。韦小宝知道群雄不肯得罪了延平王的人,何况这小子是王爷的儿子,若非大肆挑拔,难以激得他们动手,眼见众人恼怒,心下暗暗喜欢,脸上却深有忧色,说道:这小子胡说八道,本来也不打紧。只是他一路上招摇,说了咱们会中的许多机密大事,逢人便说切口,什么地振高冈,一派溪山千古秀,自称是坐在红花亭顶上的,总舵主烧六柱香,他自己便烧七柱香。听的人不懂,他就详细解说群雄一齐摇头,会中这等机密如此泄露出去,要是落入朝廷鹰瓜耳中,天地会兄弟人人有性命之忧,眼见郑克爽神色轻浮,所带所伴当飞扬跋扈,这哪里还有假的何况刚才便听到他在对一个妇人大谈昨晚杀龟大会之事,得意洋洋的自称当了福建省盟主。韦小宝道:我看咱们非得杀杀他的气势不可,否则大事不妙。群雄都缓缓点头,韦小宝道:请风大哥去揍他一顿,却也别打得太厉害了,只是教训教训他。待会我出来抱打不平,请风大哥假意输给我。风际中微微点头。韦小宝又道:钱老本,昨晚你在会中说过话,只怕这小子认得你。钱老本低声道:是,我先避开了。
郑府众伴当中兀自多人没座位,一人见天地会群雄桌上尚有空位,在徐天川背上轻轻一拍,道:喂,那边还有空位,你们再让张桌子出来。徐天川跳起身来,骂道:让了一张桌子还不够老子最看不惯有钱人家的公子儿子,仗势欺人。一声咳嗽,一口浓痰呼的喷出,向郑克爽吐去。
郑克爽正和阿珂说话,全投提防,得得觉着风声,浓痰已到颊边,急忙一闪,还是落在头颈之中,滑腻腻的,其为恶心。他忙掏出手帕擦去,大怒骂道:几乎个乡下泥腿子这等无法无天,给我打一名伴当随向徐天川便是一拳。徐天川叫道:啊哟,不等拳头打到面门,身子已向后摔出去,假意跌得狼狈不堪,叫嚷:打死人哪,打死人哪郑克爽和阿珂哈哈大笑。风际中站起身来,指着郑克爽喝道:有什么好笑郑克爽怒道:我偏要笑,你管得着么风际中一伸手,拍的一声,重重打了他一个耳光。郑克爽又惊怒,扑上去连击两拳。风际中左躲右闪,转身逃出门外。郑克爽追了出去,向风际中迎面一拳,风际中斜身避开。风际中明白韦小宝的用意,要尽量让这郑公子出丑,压低他的气焰,只东一拳,西一脚的跟他游斗。
徐天川叫道:咱们河南伏牛山好汉的威风,可不能折在这小家伙手里。群雄跟着吆喝,大家知道戏弄一下这少年虽然不妨,却不能让他认出众人来历,喝骂叫嚷的话也甚有分寸,没半句辱及他家门。李力世喝道:咱们伏牛山这次出来做案,还没发市,正好撞上这穿金戴银的小子,把他抓了去,叫他老子拿一百万两银子来赎票。郑府众伴当见公子一时战不下这乡下人,听得众人呼喝,原来是伏牛山的盗匪,当即取出兵刃,杀将过去。徐天川,樊纲,玄贞道人,高彦超,关安基,李力世等一齐出手,登时乒乒乓乓的打得十分热闹。郑府那些伴当虽然都是延平王府精选的卫士,又怎及得上天地会群雄,兼之数日前被众喇嘛折断手足,个个身上负伤,不数合间便被一一制服。天地会群雄手下留情,只是夺去他们兵刃,将之围成一圈,执刀监视,并不损伤他们身子。那边郑克爽斗得十余合,眼见风际中手脚笨拙,跌跌撞撞,似乎下盘极为不稳,当下抖擞精神,将生平绝技尽数施展出来。他有心要在阿珂之臆炫耀,以博美人青睐,挥拳生风,踢腿有声,着着进逼。风际中似乎只有招架之功,往往在千钧一发之际避过。
阿珂瞧得心焦,不住低叫:啊哟,可惜,又差了一点儿。韦小宝走近前去,说道:师父,你老人家身子未曾痊愈,这些大盗凶悍得紧,待会郑公子如果落败,你老人家别出手罢。阿珂怒道:你瞧他全然占了上风,怎会打输真是瞎三话四。九难微笑道:这些人似乎对郑公子并无恶意,只是跟他开开玩笑。这一位对手,武功可比郑公子强得太多了。阿珂不信,问道:师父,你说那强盗的武功高过郑公子九难微笑道:那还有说这武功着实了得,只怕也未必是伏牛山的强盗。倘若他们真是强盗,嘴里就不会乱说乱嚷,说什么要绑票做案。韦小宝心想:毕竟师父眼光高明。说道:那么弟子去劝他们别打了罢阿珂白了他一眼,道:你有什么面子,什么本事能劝得他们动韦小宝道:这强盗武功虽高,拳脚中却有老大破绽。郑公子斗他不过,我在十招之内,定可打得他落荒而逃。
九难知他武功低微,但说不定又有什么希奇古怪的法子,足以制胜,说道:这伙人看来不是坏人,不可伤了他们性命。顿了一顿,又道:那些下三滥的下蒙汗药,放毒之类手段,若不是面临生死关头,决不可使。你已是我铁剑门的门下,可不能坏了本派名头。韦小宝道:是,是。我听师父的话,决不损伤他们便是。九难叹了口气,忽然想起当年华山之巅,铁剑门掌门人玉真子来向木桑道人寻衅之事。玉真子奸yín掳掠,无恶不作。说到铁剑六的名头,一来门下人丁寥落,名声不响,二来由于玉真子之故,实在也没什么光彩。这小弟子轻浮跳脱,如不走上正途,只握将来成了玉真子的嫡系传人,那可大大不妥了。韦小宝见她忽有忧色,自然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只道她瞧出天地会群武功不弱,她武功未复,深感难以应付,便道:师父你尽管放心,我有法子救郑公子的性命。阿珂啐道:又来胡说了。郑公子转眼便赢,要你救什么性命
刚说这里,只听得嗤的一声响,郑克爽的长袍已被拉下一片,郑克爽大怒,出手更怜惜了,却听得嗤嗤嗤之声不绝,风际中十根手指使如鹰爪一般,将他长袍,内衣,裤子一片片的撕将几下,但用轻恰到好处,丝毫不伤他肌肉。郑克爽眼见再撕得向下,身子便会全裸,惊惶之下,转身欲逃。风际中双臂一曲,两手手肘已抵到他胸前。郑克爽急忙后退,双拳击出,只觉手腕一紧,风际中左手已握住他右手,右手握住他左手,顺势一挥,将他身子掷出,叫道:接住了这一掷竟有七八丈远。玄贞道人展开轻功追去,抬头道:高兄弟,你来接班高彦超立即跃出。樊纲,徐天川,关安基等觉有趣,纷纷大呼奔去。玄贞道人接住了郑克爽,便又掷出,落下时刚好高彦超赶到,接住后再掷给数丈外的徐天川。这些人膂务强弱,轻功有高低,掷人进或远或近,奔跃时或快或慢,但郑克爽在半空中飞出数丈以外,始终没有落地。天地会群雄各展所长,这时方显出真功夫来。关安基膂力奇大,先将郑克爽向天掷上四五丈,待他落下时,双掌在他背心一推,两股道力并在一起,郑克爽犹似腾云驾雾一般,这一下飞得更远。
韦小宝看得高兴之极,拍手大笑,突然后脑秃的一声响,给阿珂用手指节重重的打了个爆栗。他一惊回头。阿珂惊怒交集,急道:他们绑了他去啦,你你快去救人。韦小宝道:他们跟郑公子又没冤仇,师父说不过是开开玩笑,你何必着急阿珂道:不,不是的,他们绑了他去,要勒索一百万两银子。韦小宝道:郑公子家银子多得很,三百万,四百万也出得起,一百万两银子打什么紧阿珂右足在地下重重一顿,说道:唉,你不生眼睛么他他给强盗整得死去活来。韦小宝在她耳边轻声道:你要我救他,这也不难,你得答应做我老婆。阿珂怒道:胡说。远远望去,见郑克爽给人接住后不再抛掷。听得有人叫道:喂,你们快回去拿银子,到伏牛山来赎人。我们不会伤害这小子的性命,每天只打他三百大板。银子早到一天,他就少挨三百下,迟到十天,多吃三千大板。阿珂拉住韦小宝的手,急道:你听,你听,他们每天要打他三百大板,这里去台湾路途摇远,一个月也不能来回。韦小宝道:每天三百板,就算两个月罢,两个月六十天,三六一十八,也不过一千八百板阿珂道:唉,不是的,是一万八千板,你这人真是韦小宝笑道:我算数不行。这一万八千板打下来,他的屁股功可练得登造极了。阿珂怒极,将他手掌一摔,道:我再也不睬你了。又气又急,哭了出来。韦小宝道:好,好,别哭。我来想法子。不过我刚才提的条件,你可不能赖。阿珂道:你快救了他再说。韦小宝知道她只是随口敷衍,真要她答应嫁给自己,那是无论如何不肯的,说道:我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以后你可不得再欺侮我。阿珂道:是,是快去,快去说这话时,眼光没向他带上一眼,只是瞧着远处的郑克爽,但见他双手被反绑,给人抱上了马背,转眼便给带走了,情急之下,伸手在韦小宝背上推了推。韦小宝心中骂道:他奶奶的,老子遇到的美貌妞儿,总是求我救她的心上人。老子这冤大头可做熟手之极,只怕冤大头功也练得登峰造极了。他快步奔出,叫道:喂,喂,伏牛山的大王,在下有话说。
群雄早就在等他挺身而出,当下都转过身来。高彦超道:小兄弟,你有什么话说韦小宝道:你们干么抓他高彦超道:我们山寨兄弟众多,缺了粮食,今日将他暂行扣押,要向他爹借一百万两银子。韦小宝道:一百万两银子,那是小事一件,我借你们便是。高彦超哈哈大笑,道:小兄弟尊姓大名凭什么说这等大话韦小宝道:我名叫韦小宝。高彦超啊哟一声,抱拳行礼,躬身说道:原来是小白龙韦英雄,你杀死满洲第一勇士鳌拜,天下扬名,我们好生仰慕,今日拜见尊范,实是三生有幸。樊纲等一齐恭谨行礼。韦小宝抱拳还礼,道:不敢当。高彦超道:冲着韦英雄大大的面子,这小子我们放了。那一百万两银子,也不敢要了。徐天川从身边取出两只大元宝来,双手恭恭敬敬的呈上,说道:韦英雄,你路上倘若使费不足,这里一百两银子,请先收用。韦小宝道:多谢收下元宝,转身交给阿珂。阿珂万万想不到这小恶人名头竟如此响亮,这些凶神恶煞的大强盗一听他自报姓名,竟如下属见到了顶头上司一般。她哪知这个小恶人,其烊正是这些大强盗的顶头上司,这些大强盗为了凑趣,故意的加倍巴结,演出一出好戏。她又惊又喜,心想郑公子终于脱却了危难。却见风际中一踏上一步,说道:且慢。韦英雄,你杀死鳌拜,我们是万分佩服的。只不过大家素不相识,怎知你是真的韦英雄,还是冒充他老人家的大名,出来招摇撞骗韦小宝道:这话倒也有理,阁下要怎样才能相信风际中道:在下斗胆,想请韦英雄指点三招。满洲第一勇士都死在你手下,尊驾武功自然非同小可,是真是假,一试就知。韦小宝道:好,咱们只试招式,点到即止。风际中道:正是,还请韦英雄手下留情,以免打得在下身受重伤。韦小宝暗暗好笑,心想:风大哥向来不爱说话,哪知起戏来,竟然似模似样。便道:老兄不必客气,说不定我不是你对手。左手一指,右手轻飘飘拍了出去,只拍出半尺,手掌转了一圈,斜拍反捺,正是澄观试演过的般右掌中的一招无色无相。风际中见闻甚博,叫道:妙极,这般若掌的高招,叫做无色什么的。伸手一接,向后一仰,险些摔倒。
韦小宝掌上原无半分内功,笑道:阁下说得是,这是一招无色无相。跟着左手斜举,自右上角挥向左下角,突然五指成抓,晃几下。风际中大叫:了不起,又是般若掌神功,这是灵鹫听经。摆起马步,双掌缓缓前推,掌心和韦小宝手指尖微微一触,立刻啊的一声大叫,向后急翻三个筋斗。他翻筋斗之时,潜运内力,待得站定,满脸已涨得血红,便如喝了十七八碗烈酒一般,身子晃了几晃,一交坐倒,摇手道:不不成不比了,佩服之至韦英雄,多谢你饶我性命。韦小宝拱手道:老兄承让。说话之时,连连向他霎眼。风际中却做得甚像,脸上神色又是沮丧,感激,还带着几分衷心你钦佩之意。徐天川迈步而前,说道:韦英雄武功惊人,果然名不虚传,在下来领教向招。韦小宝道:好欺身而上,双手交叉,一手扭在他左胸,一手拿他右胁,乃是少林派上乘武功拈花擒拿手中的一招。徐天川见他这一招擒拿手十分高明,不禁暗暗佩服:韦香主聪明之极,一学武功便进步神速。他却不知韦小宝出手招式似模似样,其实没丝毫内力,纵然给他拿住了,也是一无所损。徐天川身材矮小,最擅长的武是巧打擒拿,当即施展看家本领,与韦小宝拆将起来。数招之后,两人双手扭住,徐天川啊的一声,右手软软下垂,假装被扭脱了关节,说道:佩服之至退开两步,左手托住了自己右手,一送一挺,装上了关节。这一项自上关节的手法,原来是擒拿手中的上乘武功,他照做之时,一丝不苟,上得干净利落。跟着樊纲,玄贞道人,李力世三人一一上前讨战。韦小宝所使的尽是澄观所授的上乘招式,樊纲等三人都是或三四招,或七八招便败了下去。高彦超朗声道:今日得见韦英雄高招,当真令人大开眼界,小人等佩服之至他日韦英雄路过伏牛山,还请山不弃,上山来盘莫恒数日。韦小宝道:那自然是要叨扰的。群雄躬身行礼,牵马行开,一直走到镇尾,这才上马而去。他们竟然不敢在韦小宝面前上马,实是恭敬之极。阿珂终于服了:这小恶人原来武功高强,每次假装打我不过,都是故意让我的。
到此地步,郑克爽只得过来向韦小宝道谢。韦小宝笑道:郑公子不必客气,我不过运气好,误打误撞,胜了他们,讲到真实武功,那是远远不及阁下了。他这几句话其实倒是真话,但郑克爽听来,却觉得辛辣的讥刺,不由得满脸通红。当晚一行人南到献县,没了客店。九难遣开阿珂,问韦小宝道:白天跟你做戏的那些人,都是你的朋友,是不是九难眼光何等厉害,风际中、徐天川那些人的做作,瞒得过郑克爽和阿珂,却怎瞒得过这位武学高人韦小宝知道西洋镜已经拆穿,笑道:也不算是什么朋友。九难道:这些人武功个个颇为了得,怎肯陪着你如此闹着玩韦小宝笑道:他们多半看不惯郑公子的骄傲模样,想是借着弟子,挫折一下他的娇气。九难心想此言倒也不理。说道:你那几招般若掌,拈花擒拿手法,便得可也不错啊。韦小宝笑道:那是装腔作势唬人的,管了不了用。
说话之间,只听得人喧马嘶,有一大帮人来投店。一人大声道:一间上房,定要最好的,其余的将就此地就罢了。韦小宝一听,心中一喜,认得沐王府摇头狮子吴立身。韦小宝问道:师父,咱们是不是去杀吴三桂九难道:我这次所受内伤着实不轻,虽然伤势好了,内力未复,须得找个清静所在将养些时日,再定行止。否则倘若再遇上敌人,我不能出手,老是由你去胡混瞎搞,咱们铁门太不成话。说着也不由得好笑。韦小宝道:是,是。师父身子要紧。从行囊中取出极品旗枪龙井茶叶,泡了一盖碗茶,说道:弟子日后学会了师父的武功,遇上敌人,就可正大光明的动手了。师佼,我去街上瞧瞧,看看有什么新鲜的蔬菜。走出房来,只见阿珂与郑克爽正并肩走向店外,神情十分亲热,登时心底一股醋意直涌上来,便跟在二人身后。阿珂回头道:跟着我干么韦小宝道:我又不是跟你。我去给师父买菜。阿珂道:好郑公子,咱们向这边走。伸手向城西的一座小山一指。韦小宝妒火更炽,说道:小心些,别碰上了山大王,我可不能来救你们。阿珂白了他一眼,道:谁要你救了郑克爽知他是重提自己丑事,甚是恼怒,哼了一声,快步而行。
韦小宝眼见二人惭惭去远,忽听得阿珂格格一笑,激怒之下伸手拔出匕首,便欲追上去将郑克爽杀了,跨出两步,心想:当真要打,我可不是他二人对手了。当下强忍怒气,到街上去买了些口蘑,冬茹,木耳,粉丝,提着回到房中,见阿珂和郑克爽尚未回来,想像他们二人在僻静之处谈情说爱,只气得不住大骂。突然有人在他肩头轻轻一拍,一把抱住,笑道:韦兄弟,你在这里韦小宝转头一看,原来是御前待卫总管多隆,不由得大喜,笑道:你怎么来了只见他身后跟着十余人,都是御前侍卫,穿着却是寻常小兵装束。众侍卫见了他,个个眉花眼笑,却不上前参见招呼。多隆低声道:这里人杂,到我房里说话。原来他们一干人便也住以这客房里。
到得房中,众侍卫一一上前参见,韦小笑道:罢了,罢了取出一千两银票,笑道:众位兄弟们去喝酒花用罢。众侍卫早知这位副总管出手豪阔,只要遇上了他,必有好处,当下欢然道谢。多隆低声道:韦兄弟,自从你在五台山遇险之后,皇上日常记挂在心,派我们出来寻找你的下落。韦小宝心下感激,站起身来,说道:多谢皇上恩德。却怎敢劳动多大哥的大驾多隆笑道:皇上本来也没派我,只派了十五名侍卫兄弟,是我自告奋勇。一来做哥哥的也真牵记着你,二人也好乘机出京来玩玩,这是托了你兄弟的洪福。众人都笑了起来。多隆道:这一下,我们几个算立了大功,回京之后,皇上得知韦兄弟脱险,定是十分欢喜。我们一路上打听,韦兄弟的讯息没听到,却查到一伙叛贼密谋造反,在河间府大举议事,我们就过来瞧瞧。韦小宝道:我也正为此事而来,听说这次他们聚会,叫作什么杀龟大会。多隆大拇指一翘,说道:厉害,厉害,什么事都逃不过韦兄弟的眼去。韦小宝道:你们探到了什么消息多隆道:这里两个兄弟混入了大会之中,得知他们是要对付吴三桂,各省都推举了盟主。好几个盟主的名字也都查倒了。韦小宝心念一动,问道:是哪几个多隆道:云南是沐剑声,福建是台逆郑经的次子,叫做郑克爽。跟着又说了好几个盟主的名字。韦小宝道:那沐剑声、郑克爽等人的相貌,可认得出么多隆道:黑夜之中,这两个兄弟看不清楚,也不敢走近细看。韦小宝道:多大哥,你回京之后,请你禀告皇上,便说奴才韦小宝也在查访这件事,一等有了眉目,就回京面奏。多隆道:是,是。韦兄弟如此忠心办事,这次立了大功,皇上必定又有封赏。韦小宝道:如有功劳,还不是咱们御前侍卫大伙儿的面子眼前有一件事,要请各位辛苦一趟。众侍卫都道:韦副总管差遣,自当效劳。韦小宝道:这件事说起来可气人得紧。我有个相好的姑娘,此刻正在跟一个浮滑小子勾勾搭搭
他刚说到这里,众侍卫已是气愤填膺,个个破口大骂:他妈的,哪一个小子如此大胆,敢来动韦副总管的人咱们立刻去把这小子杀了。韦小宝道:杀倒不必。你们只须去打他一顿,给我出这一口恶气,不过这小子是我朋友,却也不可打得太过重了,尤其不可碰那们姑娘。众侍卫笑道:这个自然理会得,韦副总管的相好姑娘,谁敢得罪了韦小宝道:这二人向西去了。你们一动手,我假装上来相救,将你们打跑。各位可得大大相让,使得兄弟在心上人面前出出风头。众侍卫齐声大笑,都道:韦副总管分派的这桩差事,最有趣不过。
多隆笑道:大伙儿这就去干,喂,个个须得小心在意,要是露了马脚,韦副总管可不拿你们当好兄弟啦。众侍卫都笑道:韦副总管的大事,大伙儿赴汤蹈火,岂敢退后一名侍卫道:他妈的,这小子调戏韦副总管的相好,好比调戏我的亲娘,老子还不跟他拚命众人一齐大笑。韦小宝笑道:轻声些,别让旁人听到了。众侍卫磨拳擦掌,嘻嘻哈哈的一拥而上。
韦小宝提了蔬菜,交给厨房,赏了他五钱银子,吩咐整治精致素菜,这才慢慢的向西城行走,走出一里多地,只听叱喝叫骂之声大作,远远望见数十人手执兵刃打得甚是热闹,心想:这小子倒也了得,居然以寡敌众,抵挡得住。缓缓走近,不禁吃了一惊,只见众待卫围住了七八人狠斗,对方背靠城墙,负隅而战,却是沐剑声,吴立身一干人。沐剑声身旁有个年轻姑娘,手握双刀,已打得头发散乱,城头携手观战,正是阿珂和郑克爽。韦小宝又好气,又好笑,心道:他妈的,打错了人。定是他们先看了了沐公子,见他带着个姑娘,不分青红皂白,便即上前动手。见多隆握一柄鬼头刀,站在后面督战,当即走到他身边,低声道:打错了,是城头上那两个。说了这话,立即走开。
多隆喝道:不对,喂,相好的,原来欠债的不是你们。好,大伙儿都退下,放他们走罢众侍卫一听,纷纷退开。沐剑声,吴立身等人少,本已不敌,先前只道自己露了形迹,这些清兵是来捉拿的,幸亏他们退开,正是求之不得。吴立身一眼瞥见韦小宝,暗道:暗愧,原来这次又是蒙韦恩公相救。否则杀了我不打紧,小公爷落入鞑子手中,那可是万死莫赎了。其时不便和韦小宝相认,与沐剑声等奔出城门,向北疾奔而去。
韦小宝走上城头,问阿珂道:师姊,他们为什么打架都是些什么人阿珂小嘴一撇,说道:谁知道呢这些官兵是讨债来的。韦小宝道:咱们回店去罢,别让师父又记挂。阿珂道:你先回去,我随后就来。刚说到这里,众侍卫已奔到城头,一名侍卫指着郑克爽,叫道:是他,欠我银子的是这小子。韦小宝低声道:郑公子,师姊,咱们快走。鞑子官兵胡作非为,惹上了很是麻烦。阿珂也有些害怕,道:好,回去罢。一名侍卫抢上前来,指着郑克爽道:前晚在河间府妓院里玩花姑娘,你欠下我一万两银子,快快还来。郑克爽怒道:胡说八道,谁在妓院里去啦,怎会欠了你银子一名侍卫道:还说不是呢前天晚上,你膝头坐了两个粉头,叫作什么名字哪另一名侍卫道:年纪大那个叫阿翠,小的那个叫红宝。你左边亲一嘴,喝一口酒,右边摸一摸人家脸蛋,又喝一口酒,好不风流快活,还想赖么又一名侍卫道:你搂着两个粉头,跟我们掷骰子,输了二千两银子,要翻本,向我借了三千,向这位老兄借了二千,后来又向他借了一千五,向那位借了二千两另一人道:再向我借了一千五,一共是一万两白花花的银子。五人一齐伸手,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快快还来阿珂想起当日在妓院中见到韦小宝跟着众妓胡闹的情景,又想起前几日在草堆之中,郑公子在自己身上乱摸乱捏,看来这事多半不假,再一算日子,前晚正是杀龟大会的前夕,郑公子深夜不归,次日清晨却见他满脸酒意,说是什么英雄豪杰邀他去喝酒,喝酒不假,请他的却不是英雄豪杰,而是妓院中的下贱女子,想到此处,不由得珠泪盈盈欲滴。
众侍卫截住郑克爽的后路,将他团团围住,后面一人一伸手,抓住了他后颈。郑克爽大怒,手肘后挺,重重撞在他胸口。那侍卫大叫一声,痛得蹲下身去。余人一拥而上,拳脚纷施,这些人单打独斗,都不是郑克爽的对手,但七八人一齐动手,将他掀在地下。阿珂急叫:有话好话,不可胡乱打人。抢上前去相救。
多隆道:喂,大姑娘,这事跟你不相干,可别赶这淌混水。阿珂急道:让开伸手向他肩头推去。多隆是大内高手,武功了得,左手轻轻一挥,震得她向后跌开数步。那边众侍卫向郑克爽拳打脚踢,劈劈拍拍的一住打他耳光。阿珂急攻数招,却被多隆笑吟吟的逼得郑克爽越来越远。多隆笑道:大姑娘,这个花花公子吃喝嫖赌,样样俱全,今天早晨还在向我借五千两银子,说是娶那两个粉头回家去做小老婆,你何必回护于他阿珂退开几步,急叫:你们别打,有话有话慢慢的说。一名侍卫笑道:你叫他还了我们银子,自然不会打他。说着又在郑克爽面门砰的一拳,他鼻孔中登时鲜血长流。一名侍卫拔出刀来,叫道:割下他两只耳朵再说。说着将单刀在空中虚劈两刀。
阿珂拉住韦小宝的手,急得要哭了出来,道:怎么办怎么办韦小宝道:一万两银子我倒有,只是送给他还赌帐嫖帐,可不大愿意。阿珂道:他们要割他耳朵了,你就你就借给我罢。韦小宝道:师姊要错,别说一万两,就十万两也借了,不过日后你是我妻子,我笔帐不能算。你叫郑公子向我借。阿珂顿足道:唉,你这人真是。叫道:喂,你们别打,还你们钱就是。众侍卫打得够了,便即住手,但仍是按住郑克爽不放。阿珂叫道:郑公子,我师弟有银子,你向他借来还债罢。郑克爽气得几欲晕去,但见钢刀在脸前晃来晃去,怕他们真的割了自己耳朵,心下也真害怕,眼望韦小宝,露出祈求之色。阿珂拉拉韦小宝的袖子,低声道:就借给他罢。
一名侍卫冷笑道:一万两银子不是小数目,没中没保,怎能轻易借了给人这小子最爱赖侦债,大伙儿可不是上了他当吗另一人道:除非这姑娘做中保,这小子倘若赖帐不还,就着落在这位姑娘身上偿还。那高举钢刀的侍卫大声道:人家大姑娘跟这臭小子没亲没故,干么要帮他作保如果一万两银子还不出,除了拿身子偿还,嫁给这位小财主之外,还有什么法子众侍卫哄笑道:对了,这主意十分高明。韦小宝低声道:师姊,不成,你听他们的话,那不是太委屈你了么
拍的一声响,一名侍卫又重重的打了郑克爽一个耳光。他手脚全被拉住,绝无抗拒之力。一名侍卫喝道:狠狠的打,打死了他,这一万两银子,就算掉在水里。这叫做眼不见,心不烦。劈劈拍拍,又打了起来。郑克爽叫道:别打别打韦兄弟,你手边如有银子,就请借给我一万两,我我保证一定归还。韦小宝斜眼瞧着阿珂,道:师姊,你说借不借
阿珂泪水在眼眶中滚来滚去,哽咽道:借借好了一名侍卫在旁凑趣,大声道:大姑娘作的中保,日后大姑娘嫁小财主,这臭小子倒是媒人。韦小宝从怀中摸出一叠银票来,检了一万两,便要去交换郑克爽,一转念间,交给了阿珂。阿珂接了,说道:银子有了,你们放开他啊。众侍卫均想,先前韦副总管说好是由他出手救人,现下变成了使银子救人,不知是否合他心意,当下仍然抓住郑克爽不放。
韦小宝道:这一万两银子,你们拿去分了罢,他妈的,总算是大伙儿辛苦一场。你们这些混账王八蛋,快快给我放人众侍一听大喜,韦小宝言中意思,显然是将一万两银子赏给他们了,当下放开了郑克爽。阿珂伸手将他扶起,将银票交给他。郑克爽怒极,随手接过,看也不看,便交给身旁的一名侍卫。韦小宝骂道:他们这批王八蛋,鞑子官兵,将我朋友打成这个样子,老子不和你们干休。阿珂生怕多起纠纷,忙道:别骂了,咱们回去。韦小宝道:这件可想想也教人生气,欠债还钱,那已经还了。郑公子这一顿打,可不是白挨了吗
多隆哈哈大笑,说道:这小子穷星刚脱,色心又起,他妈的,你老是挨着人家大姑娘干么一伸手,抓住郑克爽的后颈,提起他身子,在空中转了两个圈子,喝道:我把你抛一城墙去,瞧你是死是活郑克爽和阿珂齐声大叫。多隆将郑克爽重重在地下一顿,喝道:以后你给我离得这位姑娘远远的,人家好好的姑娘,跟你这狂嫖滥赌,偷鸡摸狗的小子在一起,没的坏了名头。我跟你说,以后我再见到你缠在这姑娘身旁,老子非扭断你的狗头不可。说着左手握住他辫根。右手将他辫子在手掌绕了两转,深深吸了一口气,胸口登时鼓了起来,手臂手背上肌肉凸起,一声猛喝,双臂用力向外一分,拍的一声响,辫子从中断绝。众侍卫见他如此神力,登时采声雷动。多隆膂力本强,又练了一身外家硬功。双膀实有千斤之力。幸好他左手握住了辫根,否则,郑克爽这根辫子是假的,轻轻一拉,便揭露了他不遵朝令,有不臣之心的大罪。多隆抛下半截辫子,五根鼓槌儿般的大手指叉在郑克爽颈中,跟着左手叉住他的后颈,双手渐渐收紧,郑克爽的脸渐渐胀红,到后来连舌头也伸出来,眼见便要窒息而死。十余名侍卫各抽兵刃,团团围在二人身周,不让阿珂过来相救。
韦小宝叫道:钱也还了,还想杀人吗一冲而前,砰的一拳,打在一名侍卫小腹之上。那侍卫啊的一声,一个筋斗摔出,大叫大嚷,手足乱伸,说什么也爬不起来。韦小宝双拳一招双龙抢珠,向多隆打去。多隆两只手正叉在郑克爽颈中,难以招架,登时中拳。这招双龙抢珠本是打向敌人太阳穴,但多隆身材高大,韦小宝却生得矮小,两个拳头都打在他膂下。多隆假装大怒,骂道:死小鬼,老子叉死了你放开郑克爽,和韦小宝斗了起来。韦小宝使开海天富与澄观处学来的武功,身法灵活,一招一式,倒也巧妙美观。多隆出拳有风,尽往他身旁数寸之处打去,突然斗得兴发,飞腿猛踢,喀喇一声,将韦小宝身旁一株枣树踢断了,众侍卫大声喝采。阿珂见多隆如此神威,生恐韦小宝给他打死了,叫道:师弟,莫打了,咱们回去。韦小宝大喜:她关心起我来了,小娘皮倒也不是全没良心。多隆又是一脚,将地下一块斗在石头踢得飞了起来,掉下城头。韦小宝出招越来越快,拍的一掌,正中对方肚皮,多隆啊啊大叫,双腿一弯,坐倒在地,叫道:老子不服,再来打来一跃而起,双臂直上直下的急打过来。韦小宝侧身闪避,多隆一拳打上城墙,登时打下三块大青砖来。尘土飞扬之中,韦小宝飞起右脚,脚尖还没碰到他身子,多隆大叫一声,从城墙上溜了下去,掉在城墙脚下,动也不动。韦小宝大吃一惊,生怕真的摔死了他,俯首下望。多隆抬头一笑,霎了霎眼,摇手示意不妨,随即伏倒。韦小宝这才放心。众侍卫都惊惶不已,纷纷奔下城头。韦小宝一拉阿珂,低声道:快走,快走三人一溜烟的奔回客店。
回到客店之中,九难见阿珂神色有异,气喘不已,问道:遇上了什么事阿珂道:有十多个鞑子官兵跟郑公子为难,幸亏幸亏师弟打倒了官兵的头脑。九难道:给我在客店里安安静静的耽着,别到处乱走,惹事生非。阿珂低头答应,过了一会,总是记挂着郑克爽的伤势,到他房中中看望,只见众伴当已给他敷上伤药,已睡着了。韦小宝见她从郑克爽房里出来,又是有气,又有些懊恼:刚才怎不叫他们当真割下了这小子的耳朵又想:这妞儿一心一意,总是记挂着这臭小子。我就算把这小子耳朵割了,眼睛戳瞎了,看来她还是把他当作心肝宝贝。饶是他机警多知,遇上了这等男女情爱之事,却也是一筹莫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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