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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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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符来袖里围方解 椎脱囊中事竟成

不一日到了,进城之时,已是午后。茅十八叫韦小宝说话行动,须得小心,京城之地,公差耳目众多,可别露出了破绽。韦小宝道:我有什么破绽你自己小心别露出破绽才是。你不是要找鳌拜比武吗上门去找便是。

茅十八苦笑不答,当日说要找鳌拜比武,只是心情激荡之际的一句壮语,他虽然鲁莽粗豪,毕竟已在江湖上混了二十来年,岂不知鳌拜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官,怎肯来跟他这么个江湖汉子比武之际武功不过是二三流脚色,鳌拜倘若真是满洲第一勇士,多半打他不过。不过既已在韦小宝面前夸下海口,可不能不上北京,心想带着这小孩在北京城里逛得十天半月,瞧瞧京城的景色,大吃大喝个痛快,送他回扬州便是。鳌拜是一定不肯跟之际比武的,然而是他不肯,可不是之际不敢,韦小宝也不能讥笑我没种。万一鳌拜当真肯比,那么茅十八拼了这条老命也就是了。

两人来到西城一家小酒店中,茅十八要了酒菜,正饮之间,忽见酒店外走进两个人来,一老一少。那老的约莫六十来岁,小的只十一二岁。两人穿的服色都甚古怪,韦小宝不知他们是何等样人,茅十八却知他们是皇宫中的太监。

那老太监面色蜡黄,弓腰曲背,不住咳嗽,似是身患重病。小太监扶住了他,慢慢走到桌旁坐下。老太监尖声尖气的道:拿酒来酒保诺诺连声,忙取过酒来。

老太监从身边摸出一个纸包,打了开来,小心翼翼的用小指甲挑了少许,溶在酒里,把药包放回怀中,端起酒杯,慢慢喝下。过得片刻,突然全身痉挛,抖个不住。那酒保慌了,忙问:怎么怎么那小太监喝到:走开,罗里罗嗦干什么那酒保哈腰赔笑,走了开去,却不住打量二人。;太监双手扶桌,牙关格格相击,越抖越厉害,再过得片刻,连桌子也不住摇晃起来,桌上筷子根根掉在地上。

小太监慌了,说道:公公,再服一剂好不好伸手到他怀中摸出了药包,便要打开。老太监尖声叫道:不不不要脸上神色甚是紧迫。小太监握着药包,不敢打开。

就在此时,店门口脚步声响,走进七名大汉来。都是光着上身,穿了牛皮裤子,辫子盘在头顶,全身油腻不堪,晶光发亮,似是用油脂至顶至腿都涂满了。七人个个肌肉虬结,胸口生着髭髭黑毛,伸出手来,无不掌巨指粗。七人分坐两张桌子,大声叫囔:快拿酒来,牛肉肥鸡,越快越好

脚步应道:是是摆上筷子,问道:客官,吃什么菜一名大汉怒道:你是聋子吗另一名大汉突然伸手,抓住了酒保后腰,转臂一挺,将他举了去来。脚步手足乱舞,吓得哇哇大叫。七名大汉哈哈大笑。那大汉一甩手,将酒保摔了到店外,砰的一声,掉在地下。酒保大叫:啊哟我的妈啊众大汉又是齐声大笑。

茅十八低声道:这时玩摔跤的。他们抓起了人,定要远远摔出,免得对手落在身边,立即反攻。韦小宝道:你会不会摔跤茅十八道:我没学过。这种硬功夫遇上了武功好手,便没多大用处。韦小宝道:那你是打得过他们了茅十八笑道:跟这种莽夫有什么好打韦小宝道:你一个打他们七个,一定要输。茅十八道:他们不是我对手。

韦小宝突然大声道:喂,大个儿们,我这个说,他一个人能打赢你们七个。茅十八忙喝:别惹事生非。但韦小宝最爱的偏偏就是惹事生非,眼见那七名大汉无缘无故的将酒保摔得死去活来,心头有气,听茅十八说一人能打赢他们七个,便从中挑拨,好叫茅十八教训教训他们。

他们大汉齐向茅韦二人瞧来。一人问道:小娃娃,你说什么韦小宝道:我这朋友说,你们欺负酒保,不算英雄好汉,有种的就跟他斗斗。一名大汉怒目圆睁,对着茅十八道:王八蛋,是你说的吗

茅十八知道这七人都是玩摔跤的满洲人,本来不想闹事,但他一见满洲人便心中有气,又听那大汉开口骂人,提起酒壶,劈面便飞了出去。那大汉伸手一格,岂知茅十八在这一掷之中使上了内劲,呵喇一声,酒壶撞上了他手臂,那大汉手臂剧痛,啊哟一声,叫了出来。另一名大汉扑将过来,茅十八飞脚向他踢去。满洲人摔跤极少用腿,这一腿闪避不了,正中小腹,登时直飞出去。

其余五名大汉混帐王八蛋的乱骂,纷纷扑来。茅十八身形灵便,使开擒拿手法,肘撞掌劈,顷刻间打倒了四个,另一个斜身以肩头受了茅十八一掌,伸手抓住他后腰,举将起来,随即将他绳子倒转,要将他头顶往阶石上捣去。茅十八双腿连环,噗噗两声,都踢在他胸口。那大汉口一张,鲜血狂喷,双手立时松开。

茅十八顺着他大汉仰面跌倒之势,双足已踹上他胸口,双掌一招回风拂柳斜劈而出,正中第一名被酒壶掷中的大汉后心,呵喇一声响,那大汉断了几根肋骨,爬在桌上。茅十八一手拉住韦小宝,道:小鬼头,就是会闯祸,快走两人发足往酒店门口奔去。

只跨出两步,却见那老太监弯着腰,正站在门口,茅十八伸手往他右臂轻轻一推,想要把他推开。不料手掌刚和他肩头相触,只觉全身剧震,不由自主的一个踉跄,向旁跌出数步,右腰撞在桌上,那张桌登时倒塌,这一退之势,带得韦小宝也摔了出去。韦小宝大叫:啊哟喂,我的妈啊,痛死人啦。茅十八猛拿桩子,这才站住,只觉得全身发滚,便如火烧一般。他心下大骇,看那老太监时,只见他弓腰曲背,不住咳嗽,于适才之事似乎浑然不知。

茅十八知道今日遇上了高人,对方多半身怀邪术,否则武功纵比自己为高,也决不能将自己轻轻一推之力,化为若大力道。武功中虽有借力反打之术。四两拔千斤之法,但都是对方有多大力量打来,便有多大力量反击出去,决无将小力化为大力之理。他急忙转身,提起兀自在大呼小叫的韦小宝,向后堂奔去。

只奔出三步,只听得一声咳嗽,那老太监已站在面前。茅十八一惊,足底使劲,上身向前一扑,似是向对方扑击,身子却已向后翻出。他双足尚未落地,忽觉背心上有股轻柔的力量撞到,急忙左手反掌出击,却击了个空,身子向前扑出,摔在两名大汉身上。

这一交摔得极重,幸好那两名大汉又肥又壮,做了厚厚的肉垫子,才没受伤。那两名大汉腿骨折断,站不起来,手臂却是无恙,当即施展摔跤手法,将他牢牢抓住。茅十八欲待抗拒,手脚上竟使不出半点力道,原来背心穴道已给人封了。

他背脊向天,看不见背后情景,但听得那老太监不住咳嗽,有气无力的在责备小太监:你又要给我服药,那不是存心害死我吗这药只多服得半分,便要了我的老命,咳咳咳咳,你这孩子,真是胡闹。小太监道:孩儿实在不知道,以后不敢了。老太监道:还有以后唉,也不知道活得几天,咳咳咳。咳小太监道:公公,这家伙是什么来头只怕是个反贼。

老太监道:你们这几位朋友,是那里的布库一名大汉道:回公公的话,我们都是郑王爷府里的。今天若不是公公出手,擒住了这反贼,我们的脸可丢大了。老太监哼了一声,道:那那也是碰巧罢了。咳咳咳你们也别惊动旁人,就将这汉子和那孩子,都送到大内尚膳监来,说是海老公要的人。几名大汉齐声答应。

老太监道:还不去叫轿子你瞧我这等模样,还走得动吗小太监答应一声,飞奔出去。老太监伏在桌上,不停的咳嗽。

韦小宝见茅十八被擒,想起说书先生曾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材烧。须得脚底抹油,三十六着,走为上着。他沿着墙壁,悄悄溜向后堂,眼见谁也没留意到他,正自暗暗欢喜,那老公公伸指一弹,一根筷子飞将出来,戳在他右腿的腿弯之中。韦小宝右腿麻软,摔倒在地,再也动弹不得,张口便骂:痨病成精老乌龟转眼见到一名大汉恶狠狠的模样,心中一吓,此后十来句恶毒的言语都缩入了肚里。

过不多时,门外抬来一乘轿子。小太监走了进来,说道:公公轿子到啦老太监咳嗽连声,在小太监扶持之下,坐进轿子,两名轿夫抬着去了。小太监跟随在后。

七名大汉中四人受伤甚轻,当下将茅十八和韦小宝用绳索牢牢绑起。绑缚之时,不住向茅十八拳打脚踢。韦小宝忍不住口中不干不净,但两个重重的耳括子一打,也只好乖乖的不敢做声。众大汉又叫了两顶轿子来,又在二人口中塞了块布,用黑布蒙了眼,放入轿中抬走。韦小宝只在七岁时曾跟烧香时坐过轿子,此刻只好自己心下安慰:他妈的,老子好久没坐轿了,今日孝顺儿子服侍老子坐轿,真是乖儿子,乖孙子但想到不知会不会陪着茅十八一起杀头,却也不禁害怕发抖。

他在轿中昏天黑地,但觉老是走不完。有时轿子停了下来,有人盘问,剔亮轿外的大汉总是回答:尚膳监海老公公叫给送的。韦小宝不知尚膳监是什么东西,但那海老公似乎颇有权势,只一提他的名头,轿子便通行无阻。有一次盘问之人揭开轿帷来张了张,说道:是个小娃娃韦小宝想说:是你祖宗苦于口中被塞了布块,说不出话来。

一路行去,他迷迷糊糊几乎要睡着了,忽然轿子停住,有人说道:海公公要的人送到啦。一个小孩声音道:是了,海公公在休息,将人放在这里便是。韦小宝听他声音,便是酒店中遇到的那小孩。只听先前那人道:咱们回去禀告郑王爷,王爷必定派人来谢海老公。那小孩道:是了,你说海老公向王爷请安。那人道:不敢当。跟着便有人茅十八和韦小宝从轿子拖了出来,提入屋中放下。

耳听得众人脚步声远去,却听得海老公的几下咳嗽之声。韦小宝闻到一股极浓的药味,心想:这老鬼病得快死了,偏偏不早死几日,看来还要我和茅大哥,替他到阎王跟前打个先锋。四周静悄悄地,除了海老公偶尔咳嗽之外,更无别般声息。韦小宝手足被绑,手指脚趾都已发麻,说不出的难受,偏偏海老公似乎将他二人忘了,浑没理会。

过了良久良久,才听得海老公轻轻叫了一声:小桂子那小孩应道:是韦小宝心想:原来你这臭小子叫作小桂子,跟你爷爷的名字有个小字相同。只听海老公道:将他二人松了绑,我有话问他们。小桂子应道:是

韦小宝听得咯咯之声,想是小桂子用刀子在割茅十八手脚上的绳索,过了一会,自己手脚上的绳子也割断了,跟着眼上黑布揭开。韦小宝睁眼看来,见置身之所是一间大房,房中物事稀少,只一张桌子,一张椅子,桌上放着茶壶茶碗。海老公坐在椅中,半坐半躺,双颊深陷,眼睛也是半开半闭。此时天色已黑,墙壁上安着两座铜烛台,各点着一根蜡烛,火光在海老公蜡黄的脸上忽明忽暗的摇晃。

小桂子取出茅十八口中所塞的布块。海老公道:这小孩子嘴里不干净,让他多塞一会。韦小宝双手本来已得自由,去不敢自行挖出口中布块,心中所骂的污言秽语,只怕比之海老公所能想得到的远胜十倍。

海老公道:拿张椅子来,给他坐下。小桂子到隔壁房里搬了张椅子来,放在茅十八身边,茅十八便即坐下。韦小宝见自己没有座位,老实不客气便往地下一坐。

海老公向茅十八道:老兄尊姓大名,是哪一家哪一派的阁下擒拿手法不错,似乎不是我们北方的武功。茅十八道:我姓茅,叫茅十八,是江北泰州五虎断门刀门下。海老公点点头,说道:茅十八茅老兄,我也曾听到过你的名头。听说老兄在扬州一带,打家劫舍,杀官越狱,着实做了不少大事。茅十八道:不错。他对这痨病鬼老太监的惊人武功不由得不服,也就不敢出言挺撞。海老公道:阁下来到京师,想干什么事,能跟我说说吗

茅十八道:既落你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姓茅的是江湖汉子,不会皱一皱眉头。你想逼供,那可看错人了。海老公微微一笑,说道:谁不知茅十八是铁铮铮的好汉子,逼供可不敢。听说阁下是云南平西王的心腹亲信

他一句话没说完,茅十八大怒而起,喝到:谁跟吴三桂这大汉奸有什么干系了你这么说,没的污了我茅十八豪杰的名头。海老公咳嗽几声,微微一笑,说道:平西王有大功于大清,主子对他甚是倚重,阁下倘若是平西王的亲信,咱们瞧在平西王的面子,小小过犯,也不必计较了。茅十八大声道:不是,不是茅十八跟吴三桂这臭贼粘不上半点边儿,姓茅的决不叨这汉奸的光,你要杀便杀,若说我是吴贼的什么心腹亲信,姓茅的祖宗都倒足了大霉。

吴三桂带清兵入关,以至明室沦亡,韦小宝在市井之间,听人提起吴三桂来,总是加上几个汉奸,臭贼,直娘贼的字眼,心想:听这老乌龟的口气,只要茅大哥认是吴三桂的心腹,便可放了我们。偏偏茅大哥骨头硬,不肯冒充。但骨头硬,皮肉就得受苦了。常言道得好:好汉不吃眼前亏,吃眼前亏的自然不是英雄好汉。咱们不妨胡说八道一番,说道吴三桂对咱们哥儿如何如何看重,等到溜之大吉之后,再骂吴三桂的十八代祖宗不迟。他手脚上血脉渐和,悄悄以袖子遮口,将嘴里塞着的布块挖了出来。

海老公正注视茅十八的脸色,没见到韦小宝在暗中捣鬼,他见茅十八声色俱厉,微笑道:我还道阁下是平西王派来京师的,原来猜错了。

茅十八心想:这一次在北京被擒,皇帝脚下的事,再要脱身是万万不能的了,豹死留皮,人死留名,茅十八一死不打紧,做人可不能含糊。眼见韦小宝眼睁睁的正瞧着自己,便大声道:老实跟你说,我在南方听得江湖上说道,那鳌拜是满洲第一勇士,什么掌毙疯牛,脚踢虎豹,说得天花乱坠。姓茅的不服,特地上北京来,要跟他比划比划。

海老公叹了口气,说道:你想跟鳌少保比武鳌少保官居极品,北京城里除了皇上,皇太后,便数鳌少保了,老兄在北京等上十年八年,也未必见得着,怎能跟他比武

茅十八初时还当海老公使邪术,后来背心穴道被封,直到此刻才缓缓解开,已知这时极上乘的内功武术。瞧这老太监的神情口音,自是满人,自己连一个满洲老病夫都打不过,还说什么跟满洲第一勇士比武他在扬州得胜山下恶战史松等人之时,虽情势危急,却毫不起馁,此刻对着这个痨病鬼太监,竟不由得豪气尽消,终于叹了口长气。

海老公闻到:阁下还想跟鳌少保比武吗茅十八道:请问那鳌拜的武功,及得上尊驾几成海老公微微一笑,说道:鳌少保是出将入相的顾命大臣,荣华无比。我是个苦命的下贱人。跟鳌少保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怎能想比他说的是二人地位,于武功一节竟避而不提。茅十八道:那埃大败武功倘若有你的一半,我就已万万不是对手。海老公微笑道:老兄说得太谦了。以老兄看来,在下的粗浅武功,若和陈近南想比,却又如何

茅十八一跳而起,闻到:你你你说什么海老公道:我问的是贵会总舵主陈近南。听说陈总舵主练有凝血神爪,内功之高,人所难测,只可惜缘悭一面,我这下贱人,没福拜见陈总舵主。茅十八道:我不是天地会的,也没福见过陈总舵主。剔亮陈总舵主武功极高,到底怎样高法,可就不知道了。

海老公叹了口气,道:茅兄,我早知你是条好汉子,以你这等好身手,却为什么不跟皇家效力将来做提督,举将,也不是难事。跟着天地会作乱造反,唉摇了摇头,又道:那总是没有好下场。我良言相劝,你不如悬崖勒马,退出了天地会罢。

茅十八道:我我我不是天地会。突然放大喉咙,说道:我这可不是抵赖不认。姓茅的只盼加入天地会,只是一直没人接引。江湖上有句话道:为人不识陈近南,就称英雄也枉然。海老公,这话想来你也听见过。姓茅的是堂堂汉人,虽然没入天地会,然而决意反清复明,那有反投清廷去做汉奸的道理你快快把我杀了罢姓茅的杀人放火,犯下的事太大,早就该死了,只是没见过陈近南,死了有点不闭眼。

海老公道:你们汉人不服满人得了天下,原也没什么不对。我敬你是一条好汉子,今日便不杀你,让你去见了陈近南之后,死得闭眼。盼你越早见到他越好,见到之时说海老公很想见见他,要领教领教他的凝血神爪功夫,到底是怎样厉害,盼望他早日驾临京师。唉,老头儿没几天命了,陈总舵主再不倒北京来,我便见他不到了。嘿嘿,为人不识陈近南,就称英雄也枉然。陈近南又到底如何英雄了得。江湖上竟有偌大名头

茅十八听他说竟然就这么放自己走,大出意料之外,站了起来却不就走。海老公道:你还等什么还不走吗茅十八道:是转身去拉了韦小宝的手,想要说几句话交代,却不知说什么才好。

海老公又叹了口气道:亏你也是在江湖上混了这么久的人,这一点规矩也不懂。你不留点什么东西,就想一走了之

茅十八咬了咬牙道:不错,是我姓茅的粗心大意。小,借这刀子一用,我断了左手给你。说着向小太监小桂子身旁的匕首指了指。这匕首长约八寸,是小桂子适才用来割他手脚上绳索的。

海老公道:一只左手,却还不够。茅十八铁青着脸道:你要我再割下右手海老公点头道:不错,两只手。本来嘛,我还得要你一对招子,咳咳可是你想见见陈近南,没了招子,便见不到人啦。这么着,你自己废了左眼,留下右眼

茅十八退了两步,放开拉着韦小宝的手,左掌上扬,右掌斜按,摆了个犀牛望月的招式,心想:你要我废了左眼,再断双手,这么个残废人活着干什么不如跟你一拼,死在你的掌底,也就是了。

海老公眼睛望也不来望他,不住咳嗽,越咳越厉害,到后来简直气也喘不过来,本来蜡黄的脸忽然涨得通红。小桂子道:公公,再服一剂好么海老公不住摇头,但咳嗽仍是不止,咳到后来,忍不住站起身来,以左手叉住自己头颈,神情痛苦已极。

茅十八心想: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一纵身,拉住了韦小宝的手,便往门外窜去。

海老公右手拇指和食指两根手指往桌边一捏,登时在桌边捏下一小块木块,嗤的一声响,弹了出去。茅十八正自一大步跨将出去,那木片撞在他右腿伏兔穴上,登时右脚酸软,跪倒在地。跟着嗤的一声响,又是一小块木片弹出,茅十八左腿穴道又被击中,在海老公咳嗽声中,和韦小宝一齐滚倒。

小桂子道:再服半济,多半不打紧。海老公道:好,好,只只要一点儿,多了危危险的很。小桂子应道:是伸手到他怀中取出药包,转身回入内室,取了一杯酒来,打开药包,伸出小指,用指甲挑了一点粉末。海老公道:太太多小桂子道:是将指甲中一些粉末放回药包,眼望海老公。海老公点了点头,弯腰又大声咳嗽起来,突然间身子向前一扑,爬在地上,不住扭动。

小桂子大惊,抢扶过去,叫道:公公,公公,怎么啦海老公喘息道:好好热扶扶我去水水缸水缸里浸浸小桂子道:是用力扶了他起来。两人踉踉跄跄的抢入内室,接着便听见扑通一响的溅水之声。

这一切韦小宝都瞧在眼里,当即悄悄站起,蹑足走到桌边,伸出小指,连挑了三指甲药粉,倾入酒中,生怕不够,又挑了两指甲,再将药包摺拢,重新打开,泯去药粉中指甲挑动过的痕迹。只听得小桂子在内室道:公公,好些了吗别浸得太久了。海老公道:好热好热得火烧一般。韦小宝见那柄匕首放在桌上,当即拿在手中,回到茅十八身边,伏在地下。

过不多时,水声嫌诏,海老公全身湿淋淋地,由小桂子扶着,从内房中出来,仍是不住咳嗽。小桂子拿起酒杯,喂到他口边。海老公咳嗽不止,并不便喝。韦小宝一颗行几乎要从心窝中跳将出来。海老公道:能够不吃最好不不吃这药小桂子道:是将酒杯放在桌上,将药包包好,放入海老公怀中。可是海老公跟着又大咳起来,向酒杯指了指。小桂子拿起酒杯,送到他嘴边,这一次海老公一口喝干。

茅十八沉不住气,不禁啊的一声。海老公道:你你如想活着出去突然间呵喇一声响,椅子倒塌。他身子向桌子伏去,这一伏力道奇大,呵喇,呵喇两声,桌子又塌,连人带桌,向前倒了下来。

小桂子大惊,大叫:公公,公公抢上去扶,背心正对着茅十八和韦小宝二人。韦小宝轻轻跃起,提起匕首,向他背心猛戳了下去。小桂子低哼一声,便即毙命。海老公却兀自在地下扭动。

韦小宝提起匕首,对准了海老公背心,又待戳下。便在此时,海老公抬起头来,说道:小小桂子,这药不对啊。韦小宝只吓得魂飞天外,匕首那里还敢戳下去海老公转过身来,一伸手,抓住韦小宝左腕,道:小桂子,刚才的药没弄错

韦小宝含含糊糊的道:没没弄错只觉左腕便如给一道铁箍箍住了,奇痛入骨,只吓得抓着匕首的右手缩转了寸许。

海老公颤声道:快快点蜡烛,黑漆漆一团,什么什么也瞧不见。

韦小宝大奇,蜡烛明明点着,他为什么说黑漆漆一团莫非他眼睛瞎了便道:蜡烛没熄,公公,你你没瞧见么他和小桂子都是孩子口音,但小桂子说的是旗人官腔,一时怎学得会,只好说得含含糊糊,只盼海老公不致发觉。

海老公叫道:我我瞧不见,谁说点了蜡烛快去点起来说着便放开了韦小宝的手腕。韦小宝道:是是急忙走开,快步走到安在墙壁上的烛台之侧,伸手拨动烛台的铜圈,发出叮当之声,说道:点着了

海老公道:胡说胡说八道为什么不点亮了蜡一句话没说完,身子一阵扭动,仰天摔倒。

韦小宝向茅十八急打手势,叫他快逃。茅十八向他招手,要他同逃。韦小宝转身走向门口,却听海老公呻呤道:小小桂子,小桂子你韦小宝应道:是我在这儿左手连挥,叫茅十八先逃出去再说,自己须得设法稳住海老公。

茅十八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双腿穴道被封,伸手自行推拿腰间和腿上穴道,劲力使去,竟没半点动静,心想:我双腿无法动弹,只好爬了出去。这孩子鬼精灵,一个小孩家,旁人也不会留神,他要脱身不难,倘若跟我在一起,一遇上敌人,反而牵连了他。当下向韦小宝挥了挥手,双手据地,悄悄爬了出去。

海老公的呻呤一阵轻,一阵响。韦小宝不敢便走,生怕他发觉小桂子已死,声张起来,他手下出动围捕,自己和茅十八定然难以逃脱,心想:这次祸事,都是我惹出来的。茅大哥双腿不能行走,不知要多少时候才能逃远。我在这里多挨一刻好一刻。只要海老龟不发觉我是冒牌货,那便没事。这老乌龟病得神智不清,等他昏过去之时,我一刀杀了他,就可逃走了。

过得片刻,忽听得远处传来的笃的笃铛,的笃的笃铛的打更之声,却是已交初更。韦小宝见烛光闪耀,突然一亮,左首的蜡烛点到尽头,跟着便熄了,眼见小桂子的尸首卷曲成一团,很是害怕:这人是我杀的,他变成了鬼,会不会找我索命又想:等到天一亮,那就难以脱身了,须得半夜乘黑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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