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大火烧退了流贼的第一次进攻,留下满是烧成焦炭的尸体,一个个姿态各异,面目狰狞,连身上盔甲也被烤的发红发亮,然而待火势一弱,黑压压的人潮又在大小头目的催逼下蚁附过来,这时城墙上有许多蒙着口鼻的民壮举起手中的灰瓶往下面死命扔了起来,灰瓶落在流贼身上或者地上,呛人的石灰从里面炸裂开来,登时白茫茫一片。
纷飞的石灰粉撒的所有人身上一层白,一时咳嗽声大起,那石灰一入眼就会烧伤眼睛,还不能用水来洗,必须用菜油擦拭,进入鼻孔也会导致人根本无法呼吸。
无法睁眼的流贼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跑乱撞,场面混乱不堪,有许多人被撞倒在地,活活被同伴踩死,这时城墙上又有石头纷纷落下,这些石子每个都有几十斤重,加之从高处抛下,威势惊人,再厚的盔甲也抵挡不住,有人举起盾牌防御,依旧被砸的口鼻流血,哀嚎连连。
终于,流贼后方锣声大起,蚁附攻城的贼兵登时如蒙大赦,狼狈不堪的人群如潮水一般退去,只留下遍地的死尸、兵器和旗帜。
城墙上的社兵乡勇见此怪叫连连,振臂高呼,一时满城欢呼声震天,我也心情舒畅,与众人弹冠相庆,唯有秦丽华面色平静,她对我道:“刚才流贼不过稍作试探,恶仗还在后面,咱们必须加紧赶制檑木、灰瓶等防御工具,你替我去工坊监督着,别让那些人偷懒。”
我领命而去,带着众人忙了一天,晚上才回到家里,众女见我神色疲惫,也都尽心服侍我。
晚饭之时,大家依旧坐在一起,我给她们讲今日守城的情况,众人听得心惊胆战,都劝我要远离城墙上,我又问道:“这些天我忙的不行,你们在家里可好?”
楚薇笑道:“一切都好,就是王子茗等人多次来赔罪,送了一大堆东西,我没敢要,给他们退了回去。”
我冷哼道:“一群懦夫,连城墙都不敢靠近,明知我在城墙上,偏要把东西送到我家里来。”
众女笑道:“他们都是文弱书生,听到炮仗响就发抖,那里还敢去城墙。”
我鄙夷道:“大明就是被这群人给耽误了,不但他们这样,以县太爷为首的文人都是如此,平时诗词歌赋里全是什么金戈铁马,一谈国事就是梦回吹角连营,恨不得战死报效国家,谁知今日战斗一打响,这些人全都当了缩头乌龟,我没看见一个文人上城墙。”
众女听了感叹道:“我们倒想跟你上去,可你又不让,整日呆在家里也没事可做,你就行行好带我们上去,杀几个流贼解闷也是好的。”
我听了正色道:“打仗岂是儿戏,一不小心就是断手断脚,再说那城头上都是些粗汉子,见到你们上去他们那还有心思打仗,别给我扰乱军心。”
众女听了只得低头不语,脸色大有无聊之意,我连忙劝道:“你们没事就缝缝补补做些针线活儿,再不然就凑在一起抹骨牌,等这段时间忙完,咱们就开始搬家去南洋,一路上游山玩水岂不逍遥自在。”
众女听了欢喜不已,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这时楚薇与丫鬟低头说了些什么,不一会那丫鬟捧着一个盒子走了过来,楚薇将盒子递给我道:“你试试看合不合身?”
我揭开盒子一看,原来是件绿色长袍,胸腹绣有鹌鹑补子,正是大明九品官服,于是不解道:“我虽然是巡城副使,却无级无品,更不是那正印官,按规矩不能穿官服,你给我这身官服干嘛?”
楚薇笑道:“这又不是官服,你前段时间不是说要迎娶三位妹妹吗?这是给你成亲当天所穿的吉服,以前那套在来时的路上弄丢了,我和几位妹妹给你重新绣了一套,费了好一番功夫呢,那簪红花还没来得及配上,你穿穿看怎么样?”
我见此笑道:“让你们费心了,难怪这几日看你忙着绣东西,原来是忙这个。”
蒋英笑道:“这新郎官的吉服缝制倒也容易,可是新娘子要穿大红的纻丝麒麟通袖袍,头上要戴九尾凤翟冠、两肩披霞帔、一层红绣裙、一层马面裙,那才叫伤脑筋呢,蔡妹妹那边自不必说,蔡家早就准备好一切嫁妆,不用我们操心,只是沉、秦二位妹妹的娘家都不在这里,这嫁妆自然还得我们代为操办,若是凭我们几个来缝制,只怕不吃不睡一年才能做成一套,现在看来只能在外边买,钱倒在其次,就是怕东西太次,委屈了两位妹妹。”
正说着外面有人道:“原来是碧如姑娘回来了。”.我和众女连忙迎了出去,只见碧如披头撒发,神色憔悴,眼睛通红,似乎刚刚哭过,我连忙上前道:“姐姐这是怎么回事?”
碧如一见到我,登时扑到我怀里放声大哭起来,众人从未见过她如此狼狈,也都诧异不已。
我心中也是十分震惊,她是先天高手,在平常人看来已接近半仙,究竟什么原因将她重挫成这副模样?我小心翼翼扶着她进了花厅,待她哭够了之后,才问起缘由,她哽咽着娓娓道来,原来她回到慈悲庵的时候,发现丐帮和流贼已经将此地团团包围,有人放起火来,意图将庵里尼姑都逼出来,她震怒之下出手,很快击溃敌人,又冒着浓烟去庵里救她的师傅师妹们,谁知进去才发现师太和众位师姐妹全庵二十人已经自尽,她本想将尸体都扛出来,谁知火势太大,已经来不及搬动尸体,只得独自跑出来,最后眼睁睁看着慈悲庵被熊熊大火吞没。
我听了拍桉怒道:“丐帮身为天下第一大帮,往日以武林正道自居,没想到现在帮着流贼如此作恶,真是丧尽天良,我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碧如拭泪道:“何止是丐帮为虎作伥,离开慈悲庵以后,我又回了一趟咱们家,发现我们家已经被一群武林人士占领,我清点了一下人数,分别有点苍、青城、崆峒、天山、丐帮的五派的弟子两百多人,这些人翻箱倒柜,将整个赵府挖地三尺,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我为了弄清真相,于是乔装一番,活捉了一个点苍派弟子进行拷问,原来他们听信青城派的话,正寻找所谓的《九天真离诀》,可笑的是我们赵家人也从未见过这本书,这些人却咬定我们家藏有这本秘籍,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笔煳涂账只怕难以洗清,将来我们只怕会成为武林公敌!”
楚薇恨道:“都是赵欣那个贱人害的,她处心积虑地散布流言,就是想将我们置于死地,早知道走之前就该将她就地正法。”
我叹息道:“这个时候说什么也没用了,如今天魔琴重出江湖,我们家又成为武林公敌,我思来想去,觉得应该祸水东引,将天魔琴重出江湖的消息散布出去,让那些武林人士去攻打闻香教,等到他们两败俱伤,自然也就没空理会我们。”
碧如听了不解道:“什么天魔琴?你在说什么?”
我和众女便将前几日在水月楼的遭遇与她讲了,她吃惊道:“魔音二怪沉寂这么多年,许多人都以为他们死了,没想到他们不但收了程心素这个徒弟,还将闻香教潜伏在怀恩寺这么多年,所图到底是什么?”
我便说道:“那怀恩寺除了花种的好,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为什么闻香教偏偏选择这个地方潜伏?”
碧如想了想道:“怀恩寺咋一看与别的寺庙其实没大差别,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那镇魔塔,相传里面镇压着一个九世yín魔,所过之处能召唤yín雨yín雾,男女一旦接触,便会丧失理智,不顾伦常行那yín_luàn之事,借此吸收男女精元,此魔原本横行于倭寇之地,后来被一僧一道共同降服,压在塔下已经五六百年,闻香教向来离经叛道,只怕此魔便是他们信奉的主神。”
我点点头道:“这倒是说的通,如果世间真有此等yín魔,那他们必定想方设法将那yín魔从塔下解救出来,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也没见yín魔出世啊,难道还有另外玄机。”
碧如道:“佛道两家的镇魔之术我也了解过,佛家以咒语来化解魔意,道家以真言道符来镇压魔意,除非施法者留下破解办法,外人想要破解难度极大。”
众人道:“看来闻香教一直在寻求破解办法,只不过难度太大,他们用了这么多年也没能解开,可怕的是,万一那天他们放出那妖魔,那可就是个天大的祸害,我们该怎么办?”
我摇头道:“现在一切都不过是个推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当前最重要的就是守城,明天我估计还有恶战,咱们早早睡下养足精神应对吧。”
刚说完,我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忽然四肢绵软无力,往地上倒去,一旁的碧如连忙将我扶住道:“羽弟你这是怎么了?”
我想说话却根本张不开嘴,终于两眼一闭,陷入无边黑暗之中,过了一会,我睁开眼一看,发觉自己居然进入灵魂出窍状态,众女围在床边七嘴八舌地说些什么,耳朵里嗡鸣了好一会,才逐渐安静下来,只见碧如沉着脸替我把了好一会脉搏,这才对众女道:“羽弟从遇到赵欣那天起,身上就带了伤,一直没好好休息,本来依他深厚的内力可以扛过去,最近却又和高手过招,这一回多处经脉受创,按理说他应该闭关静养十天左右,他却惦记着城防的政务,没能好好养伤,这一次昏倒是因为内外伤一起夹击,不过你们不用担心,他只是体质虚弱到了极点,调理几天应该会醒过来。”
说毕她从怀里掏出几枚药丸喂我吃下,众女见此这才放心下来,围着碧如道:“老爷在这个时候病倒,秦将军守城没了重要的帮手,只怕会于战事不利。”
碧如笑道:“我看大弟妹才干极佳,明天你就去和秦将军商量一下,让你顶替老爷做那巡城副史,秦将军一定会答应的。”
楚薇连忙推辞道:“这可使不得,我处理家务还勉强可行,政务可不是我强项,只怕误了城防大事,你们还是另选高才吧。”
众女连忙道:“说起来,家务政务都是相通的,我们这些人中,也只有你最有资格。”
楚薇推辞不过,只得答应下来。
当晚,众女轮流值守在我床边,我一直想回到肉身却屡次被反弹出来,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只得在这四合院里来回游荡。
第二天,我仍旧没能回到肉身,眼见着楚薇将家务交给蒋英、罗芸二人,她就坐着轿子去了城墙,我不能离开肉体太远,也就只能目送着她离开。
万般无聊之际,我在各个房间来回转悠,首先来到沉雪的房间,只见她呆呆的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个玉佩凝视着,我认识这个玉佩,正是往日师兄腰间所挂之物,看来她对师兄已经用情很深,我和她再也没有挽回的可能。
经历过那么多事之后,我只是微微觉得失望,也并不太难过,也就离开她的房间,不知不觉来到碧如房间,她正在炕上静心打坐,眼睛却红肿着泛着泪光,她向来是乐观之人,我极少见她流泪,这一次师太的去世对她打击很大。
离开她的房间后,我又回到我的房间,罗芸、蒋英、沉雨三女此时正围坐在一起,手里正穿针引线,替我缝制一件棉袍,三女不时长吁短叹,隔一会儿就掀开帐子查看我的肉身。
中午的时候,我看见王子茗带着一群小厮来到门前,递给守门小厮碎银子道:“麻烦你通报各位夫人,我听闻赵大人生病,特意过来看望。”
那王子茗出身书香世家,手持白扇,一身儒袍,长的面如冠玉,唇若涂朱,一举一动都有富家公子那种潇洒风流气息,上次我同他去水月楼,那些姐儿就一直围着他转,可谓是花丛高手,我和他交情不深,他却第一个来看望我,也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门子进去没多久便将他引入客厅坐定,奉上香茶来,我进入里间,看见蒋英、罗芸、沉雨已经放下针线活,各自对着梳妆台匆匆打扮起来,敷铅粉、含胭脂、画黛眉、理云鬓,打扮的格外小心仔细,最后在丫鬟的帮助下换上新衣,整个人显得容光焕彩。
我虽然知道这是见客的必然手段,心里却还是很不舒爽,怪道一些大户人家不许内眷抛头露面,原来也有其中道理,看来我以后也必须定下这个规矩来。
这里王子茗见蒋英等人出来,连忙笑着上前作揖道:“小生拜见各位嫂夫人,给嫂夫人请安。”
众女作了个万福笑道:“王公子客气了,请坐。”
这里沉雨笑道:“本姑娘还没嫁人,你可别夫人嫂子的乱叫。”
王子茗笑道:“上次来的时候听说沉姑娘是赵大人的未婚妻,小生寻思迟早都要叫,也就冒昧称沉姑娘为嫂夫人,若是你不喜欢,我再改口不迟。”
沉雨笑道:“随你的便,你三天两头往这边跑,是不是没事闲的慌?”
蒋英连忙道:“怎么能这样跟客人讲话,王公子别介意,我这妹妹脾气就是这样。”
王子茗笑道:“无妨,听闻赵大人卧病,只怕是前日与妖人争斗所伤,小生心中有愧,特代表几位仁兄给赵大人送些补品来。”
说毕拍了拍手。
外面小厮捧着几个盒子进来放在桌上,王子茗拿起盒子道:“这是长白山老参,最是养气补血,还有血燕,做汤来喝也是相当滋补。”
蒋英笑道:“多谢王公子美意,我会跟我们老爷转达你的厚意。”
这时罗芸站起来道:“你们聊,老爷那边没人照顾,我要去床边守着他。”
说毕起身便走。
王子茗连忙道:“罗嫂嫂慢走,我这里还有送给你们上好的胭脂水粉,请嫂嫂笑纳。”
罗芸回首道:“无功不受禄,王公子一番心意我心领了。”
说毕头也不回地走了。
王子茗脸色略显尴尬,蒋英笑道:“她就是这个脾气,还望王公子不要见怪。”
沉雨却道:“你要送我们什么胭脂?那种铺子里卖的我们可不要。”
王子茗连忙笑道:“铺子里卖的胭脂不干净,颜色也薄,那里能送人,这是我和下人们一起做的,采集了上好的玫瑰花瓣,用干净的石臼慢慢地把花瓣舂成厚浆后,用细纱过滤取汁,再把当年新缫就的蚕丝剪成胭脂缸口大小,放到花汁中浸泡,等完全浸透取出晒干,就成了上好的胭脂,只要细簪子挑上一点儿,抹在唇上,足够了;用一点水化开,抹在手心里,就够拍脸的了。”
沷怖頁2u2u2u、c0m说毕打开盒子,将那胭脂送到沉雨面前,沉雨依言而行,拿着一面小镜子照了照,果见鲜艳异常,且又甜香满颊,比自己的更好,当下十分欣喜,不由得笑道:“你一个男人,竟懂得这许多闺中装饰之法。”
王子茗笑道:“小生不才,家中也有几位妻妾,照顾她们多了,也就琢磨出一些事情来。”
这边蒋英也笑道:“我们老爷就没王公子这般细心,这么多年来连铅粉和花粉也分不清,上次还把面粉当花粉送了过来,叫我们笑了好几天。”
王子茗笑道:“赵大人文武双全,自然是干大事的人,不像我们留恋闺阁之中,有赵大人这样的夫君,嫂夫人真是福气。”
正说着,外面传来炮声隆隆,众人吃了一惊,连忙往外边走去,蒋英望着城墙方向邹眉道:“看来流贼又开始攻城,也不知道要打到何年何月?”
王子茗笑道:“对了,怎么没看到大夫人?”
蒋英道:“我们老爷病了,没人帮着秦将军守城,所以我们让她代老爷去帮秦将军,估计正在城头和秦将军指挥众人守城呢。”
王子茗奇道:“这刀剑无眼,大夫人一个女子如何能与男人们一起守城?”
沉雨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咱们家大夫人年轻时和老爷去极北之地打过罗刹鬼子,这区区流贼又岂能伤到她?”
王子茗赞叹道:“赵大人真是福气,娶的妻子也个个文武双全,不像我家那些只会弹弹唱唱。”
众人看了一会,又一同回房坐下,这里蒋英端起茶杯来,王子茗知道这是送客之意,也就笑道:“叨扰了半日,天色已经不早,就不耽误你们正事,小生告辞。”
沉雨起身笑道:“无妨,坐一会再走吧。”
王子茗笑道:“沉姑娘无须多礼,我那贱内倾慕沉姑娘、蒋夫人贤名,早就想结识一番,只是她们胆子小,害怕街上流民,所以一直不敢出来,今天小生借此邀请你们光临寒舍一聚,以了却贱内心愿,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蒋英听了微微一笑道:“那不成,我家老爷还病着,我得留在家里照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