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大明」。萧烨顿感如释重负,长长舒了口气。
大捷的消息瞬间传遍燕京的大街小巷,城民们纷纷张灯结彩起来,当今陛下
虽是老迈昏庸,但大明毕竟国泰民安七十余载,百姓早已安于这盛世繁荣之下,
哪里禁得住战争摧残,闻得大同捷报,尽皆喜极而泣,有三五士子把酒畅饮、亦
有二三纨绔邀约青楼,上至世族公子,下至贩夫走卒,都在用各自的方式庆贺着
这场久违的胜利。
与众人开怀展颜不同的是一顶黑布小轿,四名身形矫健的轿夫飞快的行走于
小巷之间,不发一言,极为隐蔽,终是避过热闹喧哗的人群,将黑布小轿抬至一
简陋小院门口。黑布轻启,却是一衣着华丽的少年公子抱着一个黄金雕琢的长盒
踏下,朝着这小院微微凝目,小心上前,小院大门却是自内向外微微开启,一名
婢女打扮女子微微出迎拜服道:「可是萧公子?」。
「哦?」。
这婢女见状笑道:「公子勿惊,我家主人曾言今日有萧姓公子临门,命我前
来迎候」。
萧姓公子轻声一笑,也不多言,径直朝院内行去。小院不大,但刚刚跨过院
门,便闻着一曲舒缓琴音响起,这琴声婉转悠扬,令得萧姓公子停下脚步,轻声
询听,这小院自院门到楼阁仅有百步之遥,但随着琴音浩渺,竟令人脑中幻化出
小山逡巡、砚池洗墨、竹亭四立之景,听得这萧姓公子如痴如醉,宛如身处江南
水乡园林之间,于夏荷秋菊之间静卧而眠,好不惬意。
「萧公子到访,还请院内一叙」。忽然,琴声骤停,一声动听女音自院内楼
阁之上响起,声如黄莺清澈动人,将沉浸在琴声悠扬之中的萧公子唤醒。
少年公子当下收起沉浸之状,微微打整一番衣着,昂首轩步跨入楼阁之中,
入得阁中,但见一绿色素衣女子端坐于堂,身前摆着一六尺长琴,显是刚刚弹奏
之物。素衣女子不施粉黛,手中长琴不加雕琢,然而在这萧姓公子眼中却有如天
仙一般迷人心魄,素衣女子面色清丽,莹然而座之间透着一股高绝睿智之气,到
叫这身份崇高的萧姓男子一时忘了来意,看得痴了。
「小女斗胆妄测,萧公子可是来报捷?」。那素衣女子停下琴音,于琴摆之间
取出早已备好的茶盏,缓缓奉茶以迎。
「啊?」。萧姓男子幡然醒悟,却是迅速收敛举止,朝这素衣女子款款一拜:
「大同一役全仗烟波楼出世相助,萧驰奉父皇之命,特来拜谢素月姑娘」。
素月款款回了一礼,婉声道:「萧公子何须多礼,你贵为太子,焉能拜我一
介草民」。
「当得起,当得起」。萧驰却是有些激动:「今日奏报,大同府军与匈奴交
战之际,令妹惊雪亲率一只三千人的黑甲军杀出,所到之处血流成河,竟是杀得
所向披靡的匈奴铁骑胆寒而逃,据说匈奴人将那三千黑甲比作茹毛饮血的兽人,
战阵之间不光杀敌夺旗,而是生食人肉,烂饮人血,「饮血」军之名已是威震大
同了」。
素月略微皱起秀眉:「雪妹行事有伤天和,他日我定劝教于她」。
萧驰急道:「没有没有,依我看,对付这帮匈奴蛮夷,就要行雷霆之举,不
可做妇人之仁」。
素月见得萧驰说起战阵之事眉飞色舞,却是温柔一笑:「萧公子也喜行伍军
阵之事?」。
萧驰见素月突发此问,当下却是收起孟浪之状,摸了摸后脑勺,苦思一会儿,
方才言道:「行伍军阵,自是男儿应当喜欢的,但我身为大明太子,当知万民疾
苦,不可行穷兵赎武之举」。
「小姐果然所料不差,太子殿下会是个好皇帝」。素月温婉一笑,满是欣慰。
萧驰听得「皇帝」二字,却是心中有了一层动荡,望着眼前丽质佳人,忍不
住开口:「素月姑娘,我真能成为好皇帝吗?」。
「太子生性温良,又不乏男儿气魄,若是日后能体察民情,励精图治,必然
能造福天下百姓」。素月便温言以应,不时轻扣茶盏,谈吐之间典雅芳华。
「你家小姐?」。萧驰心中瞬时浮想起来,惊雪杀气凛然、素月温婉端庄,这
二女俱是神仙画中一般的绝色佳人,却皆是烟波楼中一小婢,这烟波楼的力量,
莫非真如传言那般「得烟波楼者可得天下?」。想起那日父皇临危授命,拿出一幅
地图命自己悄悄前往江南洞庭一带寻这烟波楼,而烟波楼主仅派了这两位弱女子
入世相助,便解了大同之危,也不知父皇与烟波楼有着何种渊源。
「萧公子此来怕不只感谢二字吧?」。素月问道。
「自然,自然!在下遍访天下,寻得一宝物赠与姑娘」。言罢小心取出怀中
金玉长盒,轻手放置,缓缓打开,却是一张木琴。
素月端坐于前,不动声色的看着萧驰忙碌,但木琴呈现的那一瞬便将素月眼
神吸住,素月轻声赞道:「七弦梧桐,尾有焦痕,太子礼重了」。
萧驰面露自豪之色:「素月姑娘客气,宝剑赠英雄,早先我还担心素月姑娘
是否喜欢,而今听得姑娘琴音,顿觉这焦尾琴能伴姑娘身侧,亦是这焦尾之福」。
「也罢!既然太子如此馈礼相赠,素月自不推让,后日的灯宴,素月自当前
往一贺」。
「啊?素月姑娘怎知?」。萧驰收起笑谈之色,却是惊异万分,此琴却是父皇
自皇宫宝库之中寻得,让他来带赠与烟波阁人,并让他务必邀得烟波阁之人出席
后日的庆功灯宴。而这素月端坐于深闺之内,却是一语道破,怎不叫萧驰惊异。
「后日元宵,恰逢大捷,今上好大喜功,定会办一场浩大的晚宴以告万民,
眼下雪妹不在京中,恰好素月有命在身,也正要面见今上,太子以为如何?」。
萧驰望着这窈窕佳人,更觉影形魅人,这素月一身素衣却丝毫不叫人轻视,
反而烟波流转,于谈吐之间尽显贵气,到比那些萧驰平日里所见的宫装妃嫔们不
知高出多少。「既是如此,那素月姑娘,在下便于后日在此恭迎姑娘」。
素月淡淡一笑,躬身一礼送走满面春风的萧驰,缓缓朝着后院走去。这后院
本是素月休息之所,平时自是无人打扰,可今日素月刚刚推开院门,便觉一股芳
香扑鼻,瞬间精神大振,疾步朝着里屋而去。里屋内迎门便是一道屏风,透过这
精致屏风,依稀可见得有人影闪烁,「小姐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会素月一声?」。
素月绕过屏风,笑问道。
「她们俩耐不住性子,见小雪出了风头,都跟着要入世玩耍一番,倒余了我
一个人,这便来寻你了」。声若惊鸿,宛若碧波之水,虽只闻其声,但亦是清澈
动人,沁人心脾。
素月笑道:「真是的,小桦不靠谱也就算了,怎的小枫也跟着胡闹起来,小
姐也是太过宠着她们,您身边没个人怎么成,这段时日就留在素月这里,素月好
好服侍您」。
「我也甚是想念你泡的素茶了」。
「好嘞小姐,这便为您去泡茶」。
「且慢,我倒有一事想与你聊聊」。
「哦?」。素月停下意欲泡茶的脚步,缓缓坐下,心知小姐此来定有大事。
「你观那太子萧驰为人若何?」。
「啊?太子?」。素月微微一愣,想了一想,旋即笑道:「小姐看人自是不会
有差,那萧驰虽是少年,却礼节有度,品行端良,加之亦有重整河山、心系天下
之念,当是不错的储君人选」。
「素月」。
「啊?小姐请说」。
「若是我有意让你与他结为秦晋之好,你意若何?」。
素月俏脸瞬间一红,急道:「小姐怎生拿我开玩笑,素月只愿此生长伴小姐,」
「我观那太子似是对你有意,你有经国之才,较之她们三个更是识得大体,
你若能辅佐于他,却是万民之福」。
素月低头不语,似是在想些什么,片刻之后方才抬首问道:「小姐若是有命,
素月自当遵从。只是素月一介婢女,又怎能?」。
「婚姻大事自是不能草率,我怎么会强求与你,你亦可多加斟酌,若是觉得
不错,我自有办法」。
「小姐」。素月娇哼一声,似是觉得有些羞燥不堪,当下围着这小姐打闹起
来。却是只见屏风之内,两道窈窕身影扭在一团,娇声此起彼伏,甚是香艳动人。
「小姐,你说那皇帝会答应吗?这可是闻所未闻的大事啊?」。打闹之余,素
月却是念起小姐先前交代过自己的一桩大事。
「他会的,萧氏一脉自有祖训,他能寻得烟波楼,那便知道规矩」。
漠北边关之地自古气候便是风沙漫天,鲜有人烟,一脸沧桑的拓跋宏图骑着
战马缓缓行走在返回大漠的归途。惨烈!拓跋宏图纵横披靡的一生何曾有过如此
落魄之时,他自命天降之王,五年时间便统一了朔北大漠,一生之中未逢一敗,
雁门关一战大破明军三十万更是将他的威望升至顶峰,挥鞭中原,问鼎天下似乎
尽在眼前,然而在大同关外,一向以凶狠著称的匈奴铁骑却遇见了真正的死神,
「生食人肉、烂饮人血」的饮血军从天而降,只三千人奇袭他匈奴王仗,却是将
他王仗上万精锐追得四散而逃,引得前军纷纷回援,而这出人意料的饮血军更是
在他军中起舞一般,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却是叫习惯于杀戮的匈奴铁骑杀
得胆战心惊,人仰马翻。几进几出之间,匈奴铁骑再难支撑起战意,拓跋宏图无
奈之下只能率军撤退。
屈辱!他拓跋宏图竟败得如此惨烈!如此荒唐!哨探今早才来回讯,那饮血
军主将却是一名女子,虽早知大明人才济济,可他实在不甘败于一女子之手。然
而败局已成,他亦是无力回天,好在他积威尚存,又是精壮之年,此番回去修整,
不出三年,定能重整旗鼓,杀将回来。
正当这拓跋宏图陷入沉思愤懑之时,突然,风沙瞬起!这大漠之中风沙自是
寻常,北漠军民亦是时常面对,当下纷纷取出面巾覆住脸部,以防风沙迷眼,这
一眨眼功夫,一道极影自拓跋宏图马下沙土忽然炸出,一道紫光向上划出,却是
电光火石。
拓跋宏图亦是弓马娴熟,稍觉战马有异,便一个猛扑跳下马来,脚刚落地,
便听得战马轰然倒下,而他立足未稳,便觉有另两道紫光朝他飞来,他纵身一跃
连续两个翻滚,只见两柄紫色飞刀自眼前几乎贴着身子划过,拓跋宏图暗道一句
好险,然而当他扭过头来,却见胸口之间正有一柄紫色飞刀再度扑来,这道紫光
却是扔得无声无息,却是不知何时发作,拓跋宏图退无可退,唯有使出全身力气
才拼得将壮硕的身躯扭动半圈,紫刀轨迹自胸口位置偏离半寸,却是在肩头划过
一道血印。
「唔」。拓跋宏图吃痛不及,急忙捂住伤口,倒地不起,而身侧的亲卫迅速
将那道极影包裹起来,而那极影却是黑袍裹身,全身上下不露一丝缝隙与人,根
本无法辨别这杀手样貌,但拓跋宏图耳边却是传来了银铃一般的诡笑:「嚯嚯,
嚯嚯嚯」。却似一个女子声音。
拓跋宏图听得毛骨悚然,却是忽感肩头疼痛起来,撤下捂住伤口的手定睛一
看,却见伤口处已变得漆黑一片,显是中毒之兆。「杀,给我杀,杀了她」。拓
跋宏图盛怒之下,连呼喊都变得极为艰难。一众护卫集齐而攻,刀枪剑戟夹在一
起,纷纷朝着这黑袍女子杀去,而黑袍女子继续嚯嚯一笑,却是往脚下一钻,却
是瞬间隐匿在了沙尘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记住我的名字!烟波楼—琴桦!嚯嚯嚯」。伴随着这阵噩梦般的诡笑之音,
一众护卫尽皆双腿发软,来无影去无踪,只留下漫天的沙土和受伤倒地的匈奴王
拓跋宏图。
「大王」。不知何人率先发觉拓跋宏图神色异常,已是满脸黑煞之色,当下
大呼起来。拓跋宏图已是气息奄奄,双目暗淡,对着那蔚蓝天空与无边草原久久
凝视,终是支撑不住,大吼一声「烟波楼」。,旋即唇边溢出丝丝白沫,扭头昏
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