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憧憧光影,传来敲门声。
下人拉开客院门,萧定晔一步迈进,便瞧见厢房里憧憧灯烛从窗纸透亮而出。
他心下一喜,立刻忍痛疾行,上前一把撩开帘子迈进房中:“阿狸!”
房里没有人影,里间的床上搁着一个包袱皮,包袱皮不是他和她路上常用的那一个,且包裹的更小。
他立刻解开包袱皮,里间全部都是他的物件。
外裳、袄子、中衣、底衣。
他的腰带,罗袜。
没有猫儿的物件,连一件肚兜都没留下。
他的心里顿时冰凉一片,立刻转身出去。听见相邻耳房有脚步声,忙忙近前。
帘子被急急掀开,出现的是提着个水壶的丫头。
丫头已听见他方才的呼唤,看见他一脸的着急,忙忙道:“王夫人,她不在屋里。”
又跑了?又溜了?萧定晔脚下一个踉跄,正要转出去追,却不知向何处追。
他回转身问道:“你可知,她去了何处?”
丫头摇摇头:“夫人进屋拿了衣裳便出了院门,奴婢并不敢多问。可她身畔有彩霞姐姐相伴,应该还在府里……”
她的话还未说完,萧定晔已撩开帘子疾步而出。
……
时已二更,府外偶尔还传来阵阵鞭炮声。
彩霞提着气死风灯照着亮,陪在殷夫人身畔,将过去几日的事情悄声讲给她听。
殷夫人听罢,唏嘘过方道:“按说男子爱喝醋,于夫妻关系也算是一种调剂,可断断没有闹腾到如斯田地的道理。我瞧着这胡姑娘,竟是有些心灰意冷……”
她扭头问道:“那个坎坦人,可真的如人中龙凤?”
彩霞撇撇嘴,下了定论:“看上去像个呆头鹅,处处赶不上王公子。只是曾将胡姑娘伪装的‘小王子’当做主子时,处处护着,极为忠心……”
殷夫人眉头一皱:“就这一点小事?王公子就吃醋到此般境地?”果然是个千年老醋坛子啊!
她摇摇头,真正的为胡猫儿担忧。
寻常纵然汉子爱吃醋,可毕竟身份不高,杀伤力有限。
可皇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自小形成的观念便是“你们理应顺着老子,否则老子不开心,你可能要掉脑袋”。在这样的身份下,他若是吃了大醋,怕是有的折腾。
在世人眼中,一个女子,且还是个已婚女子,若特别关心夫君之外的男子,自然是有些说不过去。
可这世上,最能理解猫儿的,怕只有殷夫人一人。
男女之间的相处,怎样算是个合适的度?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解读。
譬如她就知道,有些朝代,女子衣着清凉,显露风光无限。男子上街可是过足了眼瘾,女子的夫君并不觉着如何,甚至还会引以为豪。
而有些朝代,女子莫说衣着清凉,即便是包的严严实实,也不能上街。若被外男瞧了,夫君便觉着被戴了绿帽子。
而她和猫儿的上一世,女子不再囿于相夫教子。要实现更多的自我价值,便要在各行各业同男子竞争、合作、互助。
现下,猫儿想对一个男子伸出援手,且那人还对她有过救命之情,在殷夫人看来,一点问题没有。此事只关乎道义,不关乎性别。
然而殷夫人在这世上也活了这么久,知道大晏的女子,有个“以身相许”来报恩的思维定势。
譬如,有男子救了女子家的人,女子便以身相许吧。
再譬如,有男子替女子出了埋葬双亲的银子,女子便以身相许吧。
她听过最离谱的一件事是,男子替女子家中追回来一口逃出猪圈的大猪,女子也以身相许。
女子的身子就像是通用货币,能拿来相抵任何人情。
这世上本无路,走的人多了,便也成了路。同样的道理,当女子同男子之间经常以还人情的方式缔结了姻缘,世人便形成了思维定势。
说不得这位皇子,便是生怕自家王妃同那男子之间,互相还了人情。
大晏的男子常常呈两极分化。
多情男子三妻四妾,用不着吃醋。
专情男子一心一意,却极爱吃醋。
她的那位夫君,莫看现下成熟稳重、对她的事情不会胡思乱想,可年轻的时候,也并不是个善茬,那些干醋、飞醋吃了不老少。
殷夫人觉着这两人之间事有些棘手,却又十分同情胡猫儿。
可这位仿佛身份还不是王妃的王妃,是个闷葫芦。
在上门寻她要了一间客院后,胡姑娘便再不愿多的透露心事。
她纵然是想开解也无从开口。
她叹了口气,只希望老天少让女子穿越而来,少受些因观念、地位带来的不公、委屈与挫折。
殷夫人同彩霞行了一阵,又道:“胡姑娘是个不易相信人的人,她那院里侍候的丫头都是生面孔。既然过去几日你同她有交情,你从今夜就过去陪着她,也好过她一人胡乱猜测,钻了牛角尖。”
正当此时,但听远处一阵急促脚步声。一个高大青年冲破黑暗几步到了近前,只急急向殷夫人扌包拳见礼,便望着彩霞急切相问:“我家夫人去了何处?”
彩霞将将抬手要指路,又想起此前她曾参与了王氏夫妇的感情事,亲自将事情推向了令她胆战心惊的境地。
现下若她再贸贸然一插手,那她怕是很难活下去。
她想到此时,便不敢随意开口,只支支吾吾道:“这……王夫人去了何处呢……”
殷夫人见自家人被吓的唯唯诺诺,便上前一步,忽然从彩霞手中接过气死风灯,转去递给萧定晔:“公子可能搭把手,帮我挑一回风灯?”
萧定晔眉头一蹙。
让皇子挑灯,好大的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