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知府嫡妻殷夫人,过往多少年,纵然是吃亏时也要仰头大笑,再往地上吐一口带血唾沫,表示自己“输人不输阵”,脑袋掉了碗大个疤。
自成亲后,自己有买卖傍身,夫君又呵护得力,牙齿掉了和血吞的经历已经好些年未曾体验过。
这种体验有些新鲜,新鲜的令人心碎。
此时她又捧起茶挡着脸,心中默念:不同权贵争高低,谁争谁是傻子……
等她再抬首时,瞧见对面继续笑眯眯的猫儿,便又挤出了个违心的笑容:
“王夫人还中意院里的什么花,都去摘。我本不是个爱花人,看新鲜看够了就厌烦,正正想摘了花腾了地,种一片韭菜。”
猫儿附和着道:“韭菜好,又是草又是花还能吃,殷夫人果然是个做买卖的好手。”
身子却不动。
擒贼先擒王,那满院子最贵的一朵被她采了,就够这位素日里无忧无虑的殷夫人肉疼了。
此时她也端起茶杯饮上一口茶,转首望向微微开着透气的窗扇,兴致勃勃道:
“我进来瞧殷夫人,就是看着今儿是雪天,是个喝茶看戏的好日子。正好趁爷们儿不在家,我们娘们儿出去乐呵乐呵?”
殷夫人赔笑道:“实在是我……身子有些不适……”
猫儿便抬头望向殷夫人,仿佛才发现她的憔悴,吃惊道:“夫人怎地了?莫不是得了什么难以明说的急症?怪不得我坐在此处许久,夫人都未如实相告。”
她略略向对面的殷夫人挑挑眉,低声道:“我识得好些妙手回春的郎中,什么隐疾暗疾都不在话下……”
殷夫人看她越说越往邪路子上去,忙忙打断,吆牙道:“王夫人想岔了……只是,许久未歇息,身子困乏……”
猫儿拉长尾音“哦……”了一声,显出了些兴致缺缺,叹道:“可惜了。”
又从椅上起身,道:“夫人既然精神不济,快快回去歇息……”
殷夫人见她忽然开始体贴,忙忙要就坡下驴起身送客,谁知猫儿只倾了身子往边上桌案的果盘里探出手,抓了一把瓜子,又坐回椅上,同殷夫人道:
“你去歇着,不用搭理我。只要有一把瓜子,我能坐一整天!”
殷夫人一口气被堵得上不来,连咳了几声,重又坐回椅上,内心几欲长泣。
若这是个普通官员的家眷,她立刻转身走,毫无二话。
可眼前这位姑奶奶不同啊,她和他夫君不但掌握着铁匠阿爹的消息,她还是五皇子的人啊。虽说这位王妃天下人并不知,可谁知未来会不会浮上水面,一举登上后位?
人的一生得到的越多,负担越重,行事便无法像年轻时那般利落,总要前思后想好几回。
她无力坐在椅上对自己进行心理建设,对面的姑奶奶已开始咔嚓咔嚓的嗑起了瓜子。
殷夫人忘记了她年轻时也是如何令人笑不出来,此时面对让她笑不出来的人,她只能的心里冷笑一声:“有你好受的时候!”
猫儿咔嚓了一堆瓜子皮,抬头瞧见殷夫人还坐在对面,不由吃惊道:“夫人还不走?不是说身子不爽利?你若是病倒在我面前,回头殷大人怀疑是我下了毒手,我岂不是又要被关押起来?”
殷夫人一吆牙,蹭的起身,正要却之不恭的回卧房去,门帘却被撩起,她家那位被禁了足的女儿正怯生生站在门口,可怜巴巴道:“阿娘,帕子绣好了……”
不等她招呼,微曼便登登登进来,站在她身畔,毕恭毕敬将手中巾帕递上去:“阿娘请过目。”
殷夫人只得先将投射在猫儿身上的注意力,短暂的转移到自家小女身上。
殷夫人是个向来不在意三从四德的人,她教养娃儿,从不拘于这些,更没想要微曼的女红多么出色。
然而她家是个开胸衣铺子的,东家的女公子站出去说女红拿不出手,却又不怎么说的过去。
她罚微曼绣巾帕,一来便是想多多少少锻炼一点针线手艺,二来想着磨一磨微曼那跳脱的性子。
等她接过巾子捧在手中一打量,脑仁不由的跳了两跳。
微曼瞧见她阿娘的脸色,一颗心立刻悬在了半空中。
不妙,形势不太乐观啊!
她再转头一瞧,目光盯上了那位忙着咔嚓瓜子的人,立刻靠过去:“这位漂亮姐姐看着眼熟呢!”
待引得猫儿抬眼望她时,她立刻眨巴眼睛,向猫儿发出暗示:不管怎么说,我可为你和你夫君传过话!
猫儿接到她的暗示,眉头一挑:又关我事?
微曼忙忙往她阿娘方向示意:做做好人吧,说两句好话吧!
继而用央求的目光苦苦的盯着她。
猫儿原本不是个对娃儿多么喜爱的人。
在她没有娃儿之前,她瞧见伶俐乖巧的娃儿,不过是随口夸两句,便再无下文。
可当她没了娃儿之后,她瞧见了半大娃儿,内心里不由自主便多了几分温情。
如若她的狗儿当时能顺利生产,长到现在……她将微曼上下一打量,狗儿该能扌包着微曼的腿撒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