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她的遭遇相比,任何语言都是苍白。
他再不敢提亲事。
只要他坚持亲事,就是要逼她认了圣女的身份。
他不敢。
他舍不得。
她由着他牵着她,央求道:
“你放过我,可成?你对外放出消息,说寻到我的时候,只余一具尸体,可成?
泰王阴险狡猾,人脉不知多广。他随时能寻到我,将我变成一具真正的尸体。
你忍心看到我被害死,腐烂,蛆虫从我的尸身中钻进钻出……”
“够了!”他再也听不下去,哑声道:“你让我……想一想。”
等王三再出现在猫儿面前时,已过去了三日。
他含笑道:“今日天光晴好,你同我外出走走,可成?”
时已六月。
广泉府知名盛景“荷塘晓月”人来人往。
菡萏池中小舟穿梭,偶有相撞,引得船上俏皮女子嬉笑不止。
王三摘了一片荷叶递给猫儿,笑道:“你解毒醒过来时,当先着急的便是容貌。若日头将你面上晒脱皮,你怕是又要打砸。”
她接过荷叶顶在头上,挡着日头,同卖零嘴的小船招手。
小船立刻驶近,船上的小姑娘巧嘴介绍着买卖:“阿姐同姐夫一对璧人,食一碗藕粉,一生粘连相守,最是寓意好。”
猫儿笑道:“你这小娃儿倒是知道什么是寓意好。”
她选了两碗藕粉,又点了酒糟鹅爪等若干零嘴,由着王三付了银子,方在船上悠哉享用。
王三想着方才那小姑娘的话,心中叹了口气,一勺勺将藕粉吃尽,又默默划着小桨在荷花中穿梭。
坐在他对面的那位姑娘,因着日头热烈,原本苍白的面上浮上些红晕,与这粉白荷花相互辉映,娇媚到了一处。
待小舟行到荷塘尽头,守在岸上的船夫远远甩出钩绳,拉着船舷靠岸。
他当先上岸,站在岸边,面上含着倜傥笑意,微微躬身,将一只手臂探向她。
她只怔忪了一瞬,便将手搭在了他的腕上。
纤纤玉指,指尖上的丹寇已褪去一半。
短短一月,当初她说专程为他染就的丹寇,到了如今,已不如最初那般鲜艳。
他抬头望望晴朗无云的蓝天,低声道:“消息已散了出去,说……说圣女失踪,遍寻不着……”
他终究不甘心说她已身死。
只要她没死,他和她的亲事,就算有效。
说不定哪一日,兜兜转转,两人在尘世间重遇,相视一笑,却能有些新的境遇。
她含笑望着他:“多谢。”
她知道他能这般,便是这回已对她放手。
他毫不客气笑纳道:“是该谢,我下这个决心,不容易。”
不久便到了晌午,晌午的日头更加热烈,街面上仿佛着了火。
他带她去了最初的那家酒楼。
在那个酒楼里,她曾用一句养珍珠的话,引得他留心她。
这样一留心,引出了一生的涟漪。
是幸,或者不幸。
对他来说,或许不幸更多一点。
酒菜精细,他饮了些酒,虽有些微醺,却并未醉。
渐渐夜幕降临,皓月初升,长庚星在天边露了面,等待和月亮的重聚。
晚风顺着雕花窗户吹拂进来,他手中端着酒杯,脑中又想起最开始的那夜,她是如何端起一盘盘豌豆撒去地上,然后俏皮的望着扑通扑通被滑到的持刀大汉们。
他一口饮下杯中酒,梨花白本味清甜,却被他尝出了苦涩之味。
窗外一阵马蹄声传来。
他身畔的姑娘忽的离椅,趴去窗边一瞧,继而口中欢呼一声,撩起裙摆急急跑下了酒楼。
他不由踱去窗边,追寻她的身影。
万家灯火映照下,一个风尘仆仆的青年站在骏马身畔,尽管已极憔悴,可面上满是笑意,双目亮如星子一般望向酒楼方向。
只不过一息,酒楼里便跑出去个姑娘,离的还算远,已往前一跃,向着青年合身扑去。
青年立刻前行几步,将她接在怀中,含笑说了句什么。
酒楼前的数排灯笼将街面照的恍如白昼。
一对男女毫不遮掩心中的相思,当街长久的拥扌包,在向所有人展示着他们的真情。
王三站在窗畔,看着那刺目的一幕。
扌包着姑娘的青年,几乎和他长着同一张脸。
然而,即便再像,也不是他。
他觉得这个夏日,其实他本不该出现在广泉府。
不出现,便不会有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