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员外是个员外,是个与众不同的员外。
他比他老爹命好。
他老爹忙活了一辈子,积累的财富终于能让外间尊称他一声“员外”,得意之下,人生第一次进了青楼,便暴毙而亡。
于是他年仅十岁的独子,一跃继承了他的财富,和他的名头。
从十岁到二十岁,小王员外将老王员外创下的财富折腾去了一半,搏得一个豪爽美名。
猫儿盯上他在乡下的那一片地,便曾提前打听过这位年轻员外的事迹。
以她听来的关于这位员外“百银买烛”、“千银买树”的败家之事来看,她十分有望以低价将那片地拿到手。
酒已三巡。
小王员外面上显了红晕,开始向猫儿吐苦水:“他们明面上夸我豪爽,私下里却叫我败家子,呀呀的呸……”
他一把抓住猫儿手臂:“你说,我是不是败家子?”
猫儿讪讪一笑,缓缓挣开手,违心道:“员外英明神武,乃人中龙凤,怎么会是败家子?”
王员外眯着眼睛盯了她半晌,哈哈一笑:“旁人若说这话,我不信。花妹妹说的,我却信。”
猫儿适时道:“那块地……”
王员外已举起酒杯:“干!”
猫儿只得跟着饮一杯,待放下酒杯,忙忙道:“那块地……”
王员外指一指她,仰天豪迈一笑:“花妹妹端的着急。你可知,女子不该主动,主动的合该是男子才对。”
他双目忽的闪闪发亮,盯着猫儿道:“你赚银子厉害,我家里银子多。不如你我联手?我家中还未有妻……”
他话未说完,雅间门被人一把退开,明珠一步进来,急急对着猫儿道:“东家,船被扣在衢州了!”
……
铺子后院瓦房里,贾忠良风尘仆仆,面上含了几分悲壮,苦着脸道:“珍珠从陆路到了衢州,刚刚装船,便被扣押。说是……说是前方战事吃紧,要征用换做军资……”
猫儿手一扬,还未落下,旁边桌上“啪”的一声响。
小王员外呲牙咧嘴道:“呀呀的呸,衢州总兵真他娘的不要脸,竟敢巧取豪夺!亏老子当年还钦佩他的人品,竟同他拜过把子!”
房中几人立刻扭头盯上他。
小王员外在豪爽之外,还有个急公好义的品质。
一刻钟之前,明珠寻上酒楼,向猫儿汇报运送珍珠的货船被扣之事,便是这位员外急她所急,亲自赶着自己的马车,将猫儿和明珠送回铺子,同贾忠良相见。
猫儿出于感激,以及对他那块地的觊觎,自然要请他进来做客。
于是他毫不推辞,坐到了贾忠良面前,听了一回妆粉买卖的内务。
猫儿未想到,这位员外是位“宝藏败家子”,竟然能识得衢州的什么总兵。
她立时问道:“小妹今夜就要上衢州,王大哥可能写封书信,让总兵大人通融通融?”
贾忠良豪爽的一拍桌案:“呀呀个呸的,什么东西比老子这张脸更有用?走,今夜我就跟着花妹妹亲自走一趟!”
……
船舱底层,船客熙熙攘攘坐了一地。
开船前,还有临时要坐船的人使了大钱,才有了进入底层船舱同人挤在一处的机会。
过了不久,外间牛角声嗡嗡作响,船声一抖,终于开动。
明珠同猫儿均做男儿装扮,同小王员外挤在一处。
小王被挤的十分开心,主动问道:“花……公子若觉着那边挤,还可再往我身边挪一挪。”
一句话说出来,脑袋瓜上立时挨了明珠一巴掌。
明珠冷哼一声:“闭上狗嘴,再敢打腌臜主意,小心我做了你!”
小王未料到貌美温柔会说话的花掌柜,身旁的丫头竟然这般凶狠,不由指着她道:“你……你你……”
猫儿忙忙暗中掐了明珠一把,当先同小王道:“方才……你头上有个蝇子……”
王员外再憨傻,此时也知道那是诳他之语,只得摸了摸自己脑袋,负气道:“呀呀个呸,不识好人心。”
又喃喃自语:“老子今儿,到底跟来干嘛事?”
猫儿忙忙顺毛捋他:“助人为乐,英雄救美。”
王员外听闻,心中又重新热乎起来,便也不去计较挨揍之时,自己往舱壁上一靠,闭上了眼睛。
猫儿此时方转头同明珠悄声道:
“衢州虽说有我们的铺子,可商户人微言轻,哪里能搭上总兵这个层面?少不得要靠王员外去周旋。
你莫再冲动,一船珍珠可是五千两银子,若拿不回来,简直是要我的命。”
两年前她遭逢大难,明珠一直愧疚当时离开,未能护好她。
此后明珠便留下了心病。
凡是有人对猫儿有一丝丝不敬,明珠的十八般武艺,随手就能招呼上。
也因此,光在龚州这半年,猫儿去牢里捞明珠,四五回加起来就花了近千两。
这还不算那些没进牢里的小摩擦。
譬如猫儿去逛夜市,有冒失摊贩多看了她两眼,明珠立刻大怒:“你瞅啥?”继而掀翻了人摊子,赔了二十两。
譬如猫儿去酒楼用饭,有酒鬼歪歪斜斜经过,将猫儿撞了个趔趄。明珠立刻大怒,将酒鬼一个倒拔垂杨柳,扌包摔在地上,赔了人五十两医药费。
于是,不过短短半年,明珠在龚州出闯出了名堂,被安上了个“母夜叉”的美名。
此时猫儿既感激这位夜叉的相护,又生怕她冒失下将救星得罪。
她想和一回稀泥,让二者握手言和,不由对着小王问出一句她这两日听得最多的一句话:“你没婚配吧?”
这句话正问到了王员外的心坎上。他双目炯炯道:“正值二十,尚未婚配,父母早亡,钱财万贯。不进青楼,不纳妾室,没有通房。不赌、不偷。”
含情脉脉望着猫儿,指望她投桃报李,自报一回家门。
猫儿十分配合,忙忙道:“妙龄十八,性子豪爽,从不扭扭捏捏,身子康健,懂得关心人,还能护住自家汉子。”
王员外喜得打了个尿噤,立刻附和:“配,极配,天作之合。”
猫儿忙道:“是的是的,我也觉得极配。”
她转头望着明珠:“王员外为人十分单纯,家中又殷实,你的舞台极大。你可要考虑考虑?”
王员外一愣:“原来是说这个夜叉啊?!”
脑袋上又挨了一巴掌。
明珠一双眼珠瞪如铜铃:“骂谁夜叉?”
猫儿没想到自己这稀泥不但没让二人握手言和,还要再次打起来,忙忙向王员外扌包拳作揖,拉着猫儿出了船舱,上了甲板。
漫天星子仿佛一颗颗璀璨珍珠,镶嵌在漆黑天幕上。
仲春的夜里还极冷,船行虽缓,河风却有些刺骨。
明珠心下有些后悔自己的冒失,忙忙拉着猫儿的衣袖,道:“奴婢再不轻易动手,甲板上冷,我们进舱吧。”
猫儿带着她往船舷边踱了两步,含笑道:“河风虽有些冷,却极沁人心脾。略略站一阵,不打紧。”
她望着天上星辰。
这般晴朗的夜晚,她也曾在旁处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