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月行进至末尾,春猎如期举行。
陆照月兴许是上回在大殿受挫,此次集会操办得分外用力。春草柔嫩的原野上,数千大帐一字排开,旗幡鲜亮,身着华服的小侍在早春的薄雾穿行,微湿的衣领紧贴锁骨。
户部的几位大臣看得眼皮一跳一跳,见此等排场,心里大抵是在恼火先前无辜被查账。
陆重霜一袭玄色劲装,腰间垂红绸系带,发髻缠着蒲公英般细软的兔毛发带。她今日要骑马打猎,故而妆面轻薄,发髻高挽,薄薄的碎发落在脸侧。眉眼失掉成片的胭脂作为遮掩,剑光般锐利。
她牵着文宣下车,似是想起了趣事,小声同他耳语几句,两人相视而笑。
陆重霜的笑有许多种。对手下人的笑往往掺杂一丝深沉的警告,对皇太女与圣上又有一抹挥散不去的轻蔑,偶尔遇到真正可乐的事儿,方才笑得如同稚气未褪的少女。
长庚亦步亦趋地跟在两位主子身后,眉眼低垂。
二人入帐,葶花守在帐外吩咐婢女去拿冰樱桃,长庚则去核对马匹。
大帐内的案几上摆一个湖色细颈瓶,供一簇春日初开的花枝。
夏文宣嫌帐内闷热,坐在软塌上,频频去扯翠兰色的衣领。
他外衣为月白,内里则衬着隐隐约约的淡樱色。风动,衣袂翻飞,遥遥远望,春色都被穿在身上。
陆重霜在他身侧,细眉微挑,肉粉色的短指甲掐了白如珠的小花,往他的玉冠旁缀。
夏文宣急忙抬起折扇,抵在女子手腕内侧,温雅的嗓音扬了扬。“青娘!”双颊微红,甚是可爱。
重霜倒像是来了兴致,学着登徒子的模样挨过去,右掌探向他的大腿。指尖还未触到膝盖,文宣便朝后一仰,展扇遮面,一双澄澈的眼留在外头。
“殿下!”他换掉称呼又喊了声,颇有咬牙切齿的滋味。
陆重霜敞亮地笑,转而去拽他丝绸的衣袖,调笑道:“多好,让花也沾沾点你的仙气。”
“殿下拿我寻开心。”夏文宣撇过脸,红晕从耳根蔓延到脖子。
陆重霜挑起腰间系带,在指尖绕了一圈,声调懒洋洋地反问:“还不许了?”
夏文宣无言以对。
他合拢折扇,身子向前微倾,偏头把黑如墨的发髻朝她全然袒露。
“许,青娘既然想,文宣不许也是许。”口气一本正经,却莫名挠人心。
陆重霜先是一愣,继而淡淡地笑笑,捻起一朵初开的白花。
那朵娇弱风流的花连带新绿的茎,被松松缀在男人的鬓发之上,紧挨玉冠。
“五六岁时最爱做这种事,”陆重霜忽然对夏文宣说,“经常缠着泠公子陪我玩耍。”
“还以为殿下最爱舞刀弄枪。”
“都爱,”陆重霜道,“爱骑射,也爱给男人编辫子。”
夏文宣鲜少能听到妻主幼年的趣闻。
比起自小宠在身边的太女陆照月,随父亲九霄踩着一众侍君上位而日渐得势吴王陆怜清。
晋王不过是寄养在泠公子处的某一位皇女,武艺高超,年纪轻轻出征边疆。
帐门外传来女婢清脆的通报,葶花一手端着水晶盘盛的樱桃果,一手掀帘而入。
她送上樱桃,俯身同晋王耳语。“殿下,已经安排好了。”
陆重霜冲文宣推了推水晶盘,“不吃?”
夏文宣心领神会,拾起一颗嫣红的樱桃含在唇间,只管装聋作哑。
陆重霜侧面,同葶花低语:“沉怀南人在何处。”
“殿下放心,与晋王府的侍从在一块儿。”
沉怀南这步棋陆重霜遮遮掩掩留到现在,一直没等到好时机,也得亏男人沉得住气,安安稳稳地候着,没给她添乱。
眼下于家心浮气躁,想要那突厥蛮子毁约,就别怪她搅和这太女苦心举办的春猎。
一身素缟麻衣,一场马前告御状。
多漂亮的戏。
陆重霜颔首,挥手道:“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