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子实入晋王府,葶花喜忧参半。
虽说殿下贵为晋王,府里养上七八个没名没姓的小侍都算洁身自好,可如今大业未成,又卡在夏公子将要嫁进来的当口,带人进来总归怕外头传闲话。
皇太女再如何荒唐,那也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女。可晋王不同,有太女拦着,吴王盯着,于宰相那派门阀子弟围着,各路人虎视眈眈,比夏日蚊蝇还难缠。
幸而殿下只是将人带回,暂且安置在偏殿,跟狩猎时捉了只活泼野兔回来似的,交给下人,叮嘱她们准备个漂亮笼子好生养着,便不再过问。
天愈发暖了,轻浅的湘妃色晕染开来,归燕衔泥筑巢息于横梁,正是一年中的好时节。
圣上不知哪儿来的兴致,突得说要春猎,朝野上下一时间又吵成一片。天子狩猎,那可不是牵一匹汗血宝马到草场上便了事的,皇亲国戚、各路官员、留在京城的番邦使节都得带上。
几十号人在大殿吵一天,歇五天,五天后上朝接着吵,如此叁回,闹得春草长齐还未有定夺。鸾和女帝嫌闹心,推辞说身子倦了,将此事交给太女与叁位宰相共同处理。
事情既然交到太女手中,十有八九就是要办了。
过两日,户部尚书暗暗找到尚书令夏鸢,开头叁句就是抱怨账上——真没钱。上元灯会结束,这才喘了口气,还没等底下各州县的税收上来,眼见着又要花出去。南边的水灾克扣赈灾粮,北方戍边的粮草发不出去。这两叁年下来,全靠吃老本,加之总管财务的几个部门拆东墙、补西墙的技术出神入化,才有了眼下这鸾和气象。
比这个还糟的是太女派人向户部尚书传话,指责度支指使太府隐瞒财物。
度支(户部)总管全国开支,财物进出则由太府的管理。
太府支出,需凭户部的文件和印章行事,进出数额每十日申报一次,库存数目则是每月月上报。度支文件由上级签署,又受御史监督,上旬与下旬衔接,上月与下月相连,账目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怎么可能有问题。
分明是太女有意挑几位户部成员开刀。
夏鸢撑着一层浅笑,悉心安抚下属,让她稍安勿躁。继而宽慰道,过几日上朝,她自然会提请御史台插手,查明此事,清者自清便是。
九日后便是夏文宣出阁的日子,太女着急要拿她手下的人作杀鸡儆猴的戏,夏鸢并不奇怪。
她随之撰信,命手脚干净轻快的女婢赶紧去一趟晋王府。
陆重霜刚在长庚的服侍下用完晚膳。
她展开信笺,细细读完后,命女婢回禀夏鸢,道此事她自会帮衬着解决。
长庚瞧主子面色不对,却未着急问,直到服侍主子洗漱上塌,才漫不经心地问了句:“殿下可是为夏鸢的事烦心?”
陆重霜斜睨他一眼,轻笑道:“还能是什么?送到我手上的东西,不是钱的事儿,就是权的事儿。”
实打实的真心话。
坐到她这般高位的女子,不为钱权忧心,还能为什么?
她冲长庚招手,命他解衣上塌。
“户部尚书今日找到夏鸢,说陆照月要拿她手下的人开刀……我猜一部分是春猎的缘故。账上没钱就是没钱,偏生皇上又将此事交托给了陆照月处理,不找户部扯皮,还能找谁。另一部分,想来是——”陆重霜停顿片刻。
她倚着长庚的肩,手指捻起一缕他垂在胸前的乌发,拿在唇间亲了亲。
“殿下……”长庚垂眼看向主子,喉结微动。
“我娶文宣,陆照月还是慌的啊,”陆重霜幽幽道。
夏文宣不几日便要入府,身为主管的葶花早已遣人将他的嫁妆箱笼搬来,他的几个侍从也陆陆续续地进府。
不算其他,光是现钱,夏鸢就给了叁十五万贯作嫁妆,相当于京叁品官两到叁年的俸禄,算给独子摆足排场。
“罢了,不说他,头疼的事已经够多了。”陆重霜说着,猛然咳嗽几声,因忧思过甚而日益苍白的面容,骤然浮现一层病态的薄红。
长庚赶忙握住她的手,道。“殿下可是受凉了?”
“吹了点冷风。”
长庚听闻,翻身欲起。“我去叫人煮点姜茶。”
陆重霜伸手牵住他的衣袖。“不必了,明日再喝吧……省得又一窝蜂人往我这里涌,烦呢。”
长庚眼帘低垂,转身去抚主子的后颈,手指温热细腻,摸得她心口微微发烫。他俯下身,薄唇印在锁骨,沿着那截细细的骨头辗转舔舐,在它与起伏的胸口间划出一道隐约的水痕。
陆重霜小猫似的蜷缩在床榻,鼻翼发出一声满意的轻哼,她黏腻地唤着“长庚,长庚”,像在叫一条懂事的小狗。
可哪家的狗如他这般会服侍人,又有哪家的狗生着那般雄伟的物什,能让女主人轻吟低喘。他那双狐狸似的眸子在一片阴影里尤为邪气,藏着些不能见人的心思似的,又像是砚台里积攒着的干涸的墨。
夜深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