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要谁来主事呢?
所有人心里都有一个共同的答案,偏偏没人敢说出来。
上首的魏帝耷拉着眼皮,仿佛一樽老朽的木像,但苍老的眼皮下沉沉的冷光依然携带着君王的威势。
近几年魏帝愈发的老迈昏庸,偏宠二皇子几乎到了不分轻重的地步,前年提请给二皇子封王的折子被干脆掷回了尚书台,魏帝甚至在朝会上直接抚胸长叹:“桓乃朕之爱子,朕已近朽迈,天不假年,实不忍令幼子远离,诸公膝下亦有子,孰忍见其远赴苦寒之地?”
——邵天桓是我的幼子,我已经老迈不堪,活不了几年啦,实在不忍心让年幼的孩子远离,你们也都是有孩子的人,难道忍心让他们离开你到那么荒凉的地方去吗?
这话说的实在是不要脸,且不论后宫还有其他公主皇子,就看魏帝对邵天桓的偏爱,难道邵天桓封王的封地,会是什么苦寒之地吗?
但堂堂帝王,连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底下的大臣们便是再有想法,也要稍稍按捺一段时间。
封王的事情不提了之后,魏帝变本加厉起来,二皇子出入的仪仗规制堪比太子,宫外府邸建了一年又一年,愈发的幽深阔丽,几乎要变成京师内的另一个“小东宫”。
而真正的储君反倒低调下去,除却岁末大宴和天坛祭祖,几乎见不到他的面。
若非太子多年来在朝中根基深厚,又有外祖在军中支持,只怕东宫的主人早就换了一个了。
魏帝撩起眼皮看了一圈底下忽然静默的臣子们,又看了看一旁高谈阔论的二儿子,在心里叹了口气。
“宣太子。”
上首的帝王忽然沉沉开口,邵天桓惊愕地睁大了眼睛,茫然地看着自己的父皇。
这是个多好的机会啊!如果他能趁着这个机会立下功勋,东宫的位置就不再是那么不可动摇了,父皇不也早就有意于此吗,为什么临到关头又反悔去叫那个病秧子了?
东宫到招贤殿说远也不远,殿外的小黄门拉长了嗓子,中气十足地禀报:“太子殿下到——”
一声声拉长的通报一路递进广阔的大殿里,魏帝抬抬手指,侍立一旁的宦官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长声道:“宣——”
两扇朱红的殿门被缓缓拉开,沉重的大门发出低低的咯吱声,外面的月色趁机挤进来一道长长光带,而站立在光芒中的那个人影,正如踏月而来的谪仙。
临时接到宣召的太子大约此前已就寝,接到宣召后才匆匆披衣赶来,没来得及穿上朝会的大礼服,一身秋香色白鹤长袍外面披了鸦青斗篷,斗篷上用金线压着卷云和腾龙纹理,如一泓静水流深,在行走间翻腾流漾起华贵雍容的光泽。
“儿臣来迟,给父皇请安。”太子规规矩矩地在丹陛前跪下行完一套大礼,魏帝默不作声看他行礼,但是可苦了下头的臣子。
太子是君,君跪着,臣子难道能站着吗?
后面又呼啦一下跪下来一大片,这回是给太子请安的。
看着邵天衡跪下还在一旁幸灾乐祸的邵天桓见此阵势,脸呱唧一下耷拉老长,也不情不愿地弯下了膝盖:“臣弟给皇兄请安。”
魏帝这才招招手,一旁的宦官忙挂起了笑脸,小跑下去将太子扶起来:“太子殿下快起,陛下慈父之心,哪里忍心您行如此大礼。”
好话谁不会说,听听就过去了。
众人你来我往一套客气话过去,迅速切入正题。
“北戎叩边,太子以为该如何应对?”魏帝抛出问题。
邵天衡连想都没有想,拱手低头:“便依前例。”
这话答的含糊,尚书令首先急了:“如何依前例?”
“战事条陈,军机处俱备有法例,因循旧例,善加运用,未有不可。”
“秋收未至,粮草何处出?”
“抢收新粮。”
“民食如何?”
“开常平仓、泰和仓以充救济。”
君臣条对如河水涛涛,问的人问得急切快速,答的人答得流利毫不迟疑,仿佛每个问题都已经在他脑海里过了千百遍,只等这一刻倾吐而出。
“何人领兵?”
苍老的声音沉沉响起,打断了一问一答。
殿中顿时片刻寂静。
问话的人是魏帝,他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将臣子们脸上的赞叹欣赏统统收入眼底,心头顿时燃起了火焰——他还没有死,这些人就想着要扶太子上位了吗?!
邵天衡这回有了短暂的停顿。
然后,光风霁月的大魏太子弯下修长的腰身,轻声回答:“任凭父皇做主。”
魏帝半阖着眼皮,冷冷看着下首貌似恭敬的太子,想起太医院御医们的回话,嘴角轻轻撇了一下:“太子文治武功,诸君无有能出其右者,此次北戎叩边,太子率十万大军征北,可行?”
群臣立即起了骚动。
太子身体不好,上回南疆之行便大病一场,这回又要征北?
南疆之战和这回还不一样,征北是驰援,要急行军的,每次急行军活活累死的兵士就有不少,连健康人都不一定吃得消,何况太子?
有人想要出列对奏,但比他们更快的是站立的中央的人。
清癯瘦削的太子没有一丝犹豫,下跪接旨:“儿臣领旨。”
魏帝仿佛笑了起来:“太子是朕最得意之子,必能为朕取胜。”
……出征还不够,还要获胜?!
臣子们脸色都隐隐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