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则长长地“嗯……”了一声,天道又看看远去的那道剑光,随即化作一团青灰的雾气消散在了原地。
已经踏长剑行出数万里之遥的剑修若有所觉,猛地停下去势,转头看着来处,凝眉敛息,半晌也没发现什么,不由得暗自疑惑。
但他很快舒展了眉目,想到一会儿将要见到自己的师尊,冰霜似的面容都化开了些微的笑意,很快将方才的错觉丢到了一边,再度驱动长剑向着远方疾驰而去。
天上一日岁月,未及人间三年时光,九重天上的剑修怀揣着隐秘的喜悦在地急匆匆地赶路,人间富丽宫阙里的储君方才睁开眼睛。
邵天衡一睁开眼睛就看见了乖巧捧着书坐在一旁的楚章,对方已经换了一身常服,尚未到加冠的年纪,长长黑发只是束在脑后,唇红齿白,睫毛长长,脸上还养出了点儿肥,不说话的时候像个英气勃勃的小姑娘。
想到这里,邵天衡忽然笑了起来。
楚章立刻就被惊动了,合上书凑过来:“殿下醒了?”
他神情满是依赖,乖乖地趴在邵天衡床边:“殿下在笑什么呢?”
邵天衡懒洋洋地用一根手指捋了一下楚章的鬓发:“笑你现在长得像个小姑娘。”
楚章睁大了眼睛,也不生气,笑嘻嘻地歪着头:“像小姑娘?那殿下喜欢女儿么?”
他现在被邵天衡宠的愈发胆大,初入宫时的畏葸胆怯都不知去了哪儿,竟然还会开玩笑了。
邵天衡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这样娇滴滴的女儿孤可不要,日后怕是难嫁出去。”
楚章兀自闷闷地笑:“女儿也好啊,可以给殿下唱歌跳舞,一慰殿下病中忧思,我看殿下是嫌弃我不会聊天解闷,所以拐着弯抱怨我不如女孩子贴心了,是不是?”
邵天衡随手敲了下他的额头,轻声笑骂了一句:“就你贫嘴!这么能说,不如闭上嘴给孤跳一支舞!”
楚章眼睛亮了一下:“真的?”
这个惩罚被他听的像个奖励,邵天衡有些哭笑不得:“偏不如了你的愿,且记在账上,下回一块儿罚了。”
他说着,目光一转,看见了楚章落在厚厚地毯上的书:“你方才在看什么?”
楚章回头去捡起那本书,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也看不大懂……是从殿下桌上随意拿的一本,有很多字都不认得。”
他将封面给邵天衡看了一眼,邵天衡“唔”了一声:“看不懂也没什么,这是本朝书同文之前刊印的书,前朝各种字体杂乱风行,雅文俗文并举,很多字体传到后来都消失了,这本书不过是孤闲暇时翻着玩的……你哪里看不懂?”
楚章翻了两页指出几个地方,邵天衡一一解答了,楚章忽然合上书:“我忽然想起不知在哪儿看见过两个字,那字体我也不认得。”
他拉着邵天衡的手,在他掌心缓慢地描摹着卷曲如藤蔓舒张的文字。
邵天衡闭着眼睛感受那个弯弯曲曲的纹路,嘴角忽然抽了一下,随即恢复镇定。
半晌,迎着楚章期待的目光,邵天衡慢吞吞地回答:“这是前朝世家最为推崇的雅文,一字‘希’,一字‘夷’,你学的倒是像。”
楚章低着头将希夷两字在嘴里翻来覆去咀嚼了一番,犹豫了一会儿,轻声问:“殿下,关于修真之事……您知道多少?”
邵天衡也不意外他有此一问,顿时来了精神,教学时间到了!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修真一事,古来有之,藏书阁中有不少书都是和修真有关的,民间修真者也有不少,只是他们大多在入门后就被师长带着在门中修行,少有出山的,即便是出山,也多低调行事,所以看起来不为人知。”
“不过大约是有得有失,举凡皇族贵胄之家,少有修真者,倒是贫民之中,多出天资聪颖之辈。当然,这也不绝对,孤曾在某古籍中看到,有世家子弟,出生锦绣高粱,刻苦修行,成了大能,寿数达千百载,可见这也是要看自身的……”
“殿下,”楚章忽然打断了他的话,认真地问,“既然修行能延年益寿,为何您不去修行呢?”
他问的认真,眼里是清晰的渴盼,面前躺在锦被中的储君侧过脸瞧了他一眼,乌云似的长发逶迤在浅杏色的床枕上,将他衬得像是一抔落在烟云水波间的冷墨。
“这个……”邵天衡沉吟了一会儿,“修行前提,便是要斩绝因果,皇室中人,生来便与天下气运相连,孤为储君,因果尤重,是修行大忌,孤既要背负这天下,怎可半途弃之不顾,自寻通天大道?”
他说的平淡,楚章却从中听出了一些异常沉重的东西,他睁大了眼睛,在原地呆怔了一会儿,肩背轻轻颤栗着,而后一字一顿地说:“殿下想做什么,我都跟着您。”
邵天衡朝他笑了笑:“怎么忽然问起修真之事了?是对此感兴趣吗?如果感兴趣,孤倒是可以让你去……”
“我不去,”楚章飞快地说,“我哪儿都不去,就跟着殿下。”
邵天衡有些意外,想了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神忽而有些古怪:“你是……不想离开皇宫?”
楚章不疑有他,认真点头。
邵天衡的表情愈发古怪,他迟疑了一会儿:“你年纪还小,总该有些自己的喜好……明年你就要成亲了,届时也要搬出东宫……”
“我不想娶亲!”楚章低低地反驳,邵天衡吃惊地看着他,楚章避开了他的目光,他怕自己的眼神会泄露情绪,“我……我不想娶亲,不想离开,我想留在宫里……”
楚章自顾自地低声喃喃,没注意到邵天衡倒吸了一口冷气,眼睛都直了,满脑子“是真的?!”几个大字一会儿排成横一会儿又排成竖,来来回回放大缩小占据了整个脑海。
“你……”邵天衡顿觉牙酸,想起不知在哪个凡人那儿听来的,对孩子不可过于严厉,否则易有适得其反之效,于是小心地斟酌着字句,“你今年十四,与你同龄的孩子大多是要继承家业的,你情况特殊,若实在不愿这么早成亲,那再拖上两年也不是不行,只是这段时间里你想做什么呢?”
楚章听他说到后面就已经满眼生辉,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想帮殿下的忙!”
邵天衡哑然:“想入朝为官?”
楚章说完才觉得不对,忙摆手:“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向殿下要官职的意思……”
他这厢还在努力解释,邵天衡却无所谓地摆摆手:“无妨,便是要个官职又怎么了,孤的长子,难道上不得朝堂么。”
邵天衡越想越觉得这事情可行,只要楚章忙起来了,哪里还有工夫去想这些情情爱爱的?到时候说不定就不喜欢魏帝了呢!
而且邵天衡还换位思考了一下,如果是自己,一定不会喜欢上给自己安这么多活的顶头上司的,又不是有爱受虐的毛病。
于是楚章还琢磨着怎么解释,邵天衡已经微微笑着下了结论:“那便去做上两年父母官吧,孤回头让人给你安排一下。”
楚章要说的话都堵回了嘴里,在短暂的沉默后,他忽然说:“比起父母官……殿下,我想要领兵打仗。”
这话由一个质子说出来是实打实的逾越,楚章知道他根本连这样的念头都不应该有,但他还是鬼使神差地说了出来。
邵天衡似乎也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转脸定定瞧了他两眼,不可无不可地嗯了一下,除此之外一言未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