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夫人本家姓谢,闺字绮柔。原是山北道节度使家的女儿,出阁前被父母娇惯,成婚后被丈夫宠爱,如今年过不惑,脸色却都还挂着烂漫的神采。她性子活脱,偏爱鲜艳喜庆的花色,上身是大红团五福的织花锦绸,下罩一条靛蓝洒金的重绣襕裙,发髻梳的光滑齐整,戴着整套点翠花钿,斜插了支金丝楼阁累丝步摇,好不隆重繁复。
偏她体态丰腴,圆圆的脸儿,弯弯的眉,笑起来时一团和气,就连眼尾的纹路都那么可亲。只薄薄擦了一层粉,皮肤透着健康自然的光泽。袖下的一双皓雪般的腕子圆滚滚的,戴了一副粉玉镯子。只那双眼睛,依稀看得出年轻时的明眸善睐,如今却钝钝的,但也总是笑着,只是明珠蒙尘,仍叫人觉得惋惜。
一个人女人是否幸福,从体态神情中便看得出来。显然霍夫人并没有为眼睛忧伤太过,看不见,便用手去摸。霍星流上前奉茶,她将他好一通胡撸,便笑嘻嘻的:“好好好,总算你还算记挂着我这做娘亲的,没将我宝贝儿的胳膊腿儿弄少。瘦了,又高了。如今是不是与你爹爹一般高了?”
“您忘了?我早就与父亲一般高了!”霍星流失笑,“父亲呢?连翘不是说你们去庭兰山庄了么,怎么这就回来了。”
“我叫他去给我跑腿儿了。谁叫你不声不响就回来,害得我们都没准备。”
“这有什么,我在秦地时,不是每年元节都回来么。何况……”
不等霍星流说完,霍夫人一把把他拨开了,“去去。和你这讨债鬼只说两句话就够了,多了要烦。”她面向一旁站着少女直笑,眼中满是关切,“小妮多大了?叫什么名字?一路过来冷不冷,饿不饿?我这孩子自幼不在我身边长大,没什么规矩,还要你多多担待他。”
“……母亲?!”
霍夫人仿佛没听见。
兰姑也会意,将搬个椅子到她身边,又轻声请少女坐下,说侯府没那么多规矩,小娘子不必拒礼。
梁鸢涨红了脸,艰难地坐下了。垂着脸,裙下的腿夹得紧紧的。
“怎么不说话呀。”霍夫人生得珠圆玉润,本来看着比同龄妇人要年轻活泼,说话也不端架子,温声软语,只叫人觉得如沐春风,“可是来这儿住的不好?还是青儿欺负你了?”
梁鸢生母早逝,很小起就孤零零的,宫里头的那些女人们于算计,花枝招展,个个都是口蜜腹剑的蛇蝎美人。霍夫人和她见过的那些致又无情的女人们不同,她鲜活又亲切,任由岁月流逝,在脸上留下一道道痕迹,因为爱笑,眼尾的细纹也更深。也正是因为如此,让她原本一腔怒火发不出来了。
犹豫片刻,她软软开腔道:“我小名叫溶溶。过了年就要十七了。霍……小侯爷待我很好……”
想起霍星流,又气不打一处来,当即阴恻恻看过去,摸了摸自己颈上的伤疤,逐字的说,“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霍星流被盯得发虚,恨不得缩到椅子底下去。好在母亲看不见,兰姑也不是鸡毛蒜皮都要传达的人,所以并不顾忌,冲她一个劲赔笑,又拿唇语和她告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