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紫狂&弄玉。
第一章、婚期当许。
覆盖洛都的大雪已然融尽,街市上虽然还没有完全恢复往日的繁华和喧闹,
但也已经车来人往,生机渐复。尤其是通往码头的长津门一带,成群的车马满载
着刚刚从洛水运来的货物,川流不息地运往城中,人喧马嘶,更显热闹。
程宗扬随着人流策马而行,却丝毫无心留意周遭的景致。云丹琉一声喝斥,
他才想起自己忘了一件大事——按照约定,自己本来应该在月初就赶赴舞都,与
云如瑶完婚。事实上自己也是这么安排的,那时自己已经着手撤离,可没想到临
行之前,自己为了满足赵合德的心愿,带她入宫一行,却撞上宫中剧变。天子遇
弑,群魔乱舞,局势就此急转直下,洛都一片大乱,自己陷身城中,连日来在生
死之际搏命,稍有不慎就有覆亡之危,早把婚事抛到脑后。
云如瑶在舞都左等右等不见新郎官,派人到洛都打听,正赶上封城,内外音
信断绝,传出的消息只说城内打得厉害,一会儿说吕氏杀了天子,一会儿说诸侯
兴兵屠灭吕氏,一会儿说昭仪弑君,大司马杀了皇后,一会儿又说边军入京,与
大将军打得不可开交。总之各方势力杀来杀去,直杀得血流成河,连武库和皇宫
都给烧了。
云如瑶在舞都一日三惊,直到王孟赶来,众人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得知自
家相公安然无恙,云如瑶忧心稍解。她原本想与延香等人同行,但小郭靖为父奔
丧耽误不得,她又一向体弱多病,经受不住途中的颠簸,于是双方分做两路,延
香等人昼夜兼行,云如瑶则与哈米蚩等人随后赶来。
云丹琉与城外的族人联系上之后,听说姑姑正为婚事担心,立即起身前往舞
都。幸好双方未曾错过,在途中相遇,云丹琉一直把姑姑护送到伊阙,借口打理
住处,匆忙返回洛都,提醒程小人别忘了正事。
「姑姑的婚事是我们云家的头等大事,若让叔叔们知道,你把婚事都抛到脑
后,哼哼」。
「开什么玩笑」。程宗扬肃然道:「这种事情能忘吗?洛都的事情你也看到
了,但凡我能脱开身,婚事早就办了」。
云丹琉没好气地说道:「那边的新房本来都布置停当了,因为你的事,张挂
好的喜缦全拆了,发出的喜帖也收了回来。这次是三叔亲自来送,除了小姑姑,
还带了五车的嫁妆」。
程宗扬干笑两声,抽空向秦桧使了个眼色。秦桧心下会意,策骑上前,略略
落后半个马位。
「赶紧准备房子」。程宗扬焦急地压低声音道:「越快越好」。
「朝廷准备将襄邑侯府赐给主公,作为舞阳侯邸」。
吕冀的襄邑侯府是洛都一等一的豪宅,可用来当婚房……
「会不会不太吉利?」。
秦桧应声道:「襄城君府亦可」。
这主意不错。吕冀与孙寿各有宅邸,隔街相望。吕冀刚刚死于非命,用他的
故宅办婚事嫌不吉利,孙寿的襄城君府倒没有太多忌讳。
吕刘之乱,给洛都的权贵来了次大洗牌,空出的宅院着实不少,但宅院的主
人大都像吕冀一样横死,说起来全是凶宅。可仓促之间也没有更多可以选择的余
地,襄城君府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就这么办!时间耽误不得。你组织洛都的商家,来一次大采购,把能包的
全包出去,花钱不要紧,只要能配上如瑶的身份,花多少都好说。还有,把账目
给我一份」。
秦桧拿出记账的簿册递了过来,然后领命而去。程宗扬在马上信手翻看,正
好几名短打扮的洛帮帮众赶着一群肥猪入城,行人纷纷避让。程宗扬策马退开,
险些撞到一名行人,连忙勒住马匹。
等洛帮的帮众赶着肥猪走远,一队胡人从侧巷出来,他们牵着马匹,背着行
囊,簇拥着几辆大车,其中三辆载的全是草秣,像是要赶远路的样子。
出城时,守门的隶徒登车搜捡,掀开车帘时,程宗扬看到车上坐的全是披发
的胡巫,连那位瞽目的琴师也在其中。
这些胡巫本是受吕巨君邀请而来,但在永安宫对峙时,他们主动退出,表示
不插手汉国的内部纷争。因此乱事平定之后,霍子孟也没有多作追究,放他们自
行离开。车上备了这么多粮草,看来他们是准备返回故乡了。
到了长津门外,程宗扬下马等候。半个时辰之后,一队打着云氏旗号的车马
风尘仆仆地赶来。
云苍峰骑在马上,满面风霜,看到程宗扬便远远招手,倒没有因为他的失期
摆什么脸色。
云三哥不追究,是他分得清轻重,不代表自己就可以视为理所当然。程宗扬
迎上前去,施礼告罪,却被云苍峰打断。
「局势如何?」。
「比预想中还要好」。
「谁继位?」。
「定陶王。皇后垂帘」。
皇后垂帘四字足矣,云苍峰捋着胡须频频点头,「好!好」。
程宗扬笑道:「今后可是要跟云老哥做邻居了」。
「哦?」。
「托云老哥的福,我在平叛时立了点小功,朝廷准备封我为舞阳侯」。程宗
扬微笑道:「实封的列侯」。
云苍峰大喜,「所封何地?」。
「大致在首阳山到舞都之间。地方倒也不大,估计一二百里的样子」。
云苍峰大笑道:「好个百里侯!老朽是不是该给程侯爷行礼了?」。
「云老哥,你可别折杀我了」。
两人说笑几句,程宗扬道:「我已经准备好谱牒,完婚之后,便奏请朝廷,
封如瑶为舞阳侯妃」。他着重说道:「正妃」。
云苍峰老怀大慰,「好!好!好」。
云家几位兄长为了抚养这位自小多灾多难的幼妹,也是费尽心血,如今终于
有个上好的归宿,云苍峰心情激荡之下,不禁红了眼圈。
他掩饰地抹了抹眼角,笑道:「如瑶在后面,你去见见她吧」。
车队中间是一辆四轮大车,一名御手坐在车前,后面哈米蚩穿着一身破旧的
皮袍,盘腿坐在车门外,仿佛一头掉光毛的老狼。
「哈大叔」。程宗扬远远便问道:「你的腰怎么样了?」。
哈米蚩独目露出一丝暖色,「好了」。
他被送到舞都之后,云氏倾其所有,各种名贵药物不要钱的狂泼猛洒,总算
把他救了过来。投桃报李,这一路哈米蚩不顾严寒,寸步不离地守在车上,直到
把云如瑶送进洛都。
「进去吧」。哈米蚩侧身让开。
车外张着纱帷,薄得根本挡不了风霜。然而掀开纱帷,进入车内,程宗扬才
发现云老哥竟然把那只蛋屋拿给妹妹。那只蛋屋材质奇异,轻如鸿毛,却坚如钢
铁,又是柔性材质,张开之后紧贴着车厢四壁,周遭没有一丝缝隙,御寒效果极
佳。
一别数月,云如瑶容颜犹胜往昔,她优雅地起身福了一福,带着一丝浅笑柔
声道:「公子一路辛苦,请入内用茶」。
放下纱帷,合上屋门,云如瑶美目立刻红了,叫了声:「郎君」。便扑到程
宗扬怀中,抽泣道:「你这个没良心的……吓死我了……」。
程宗扬揽住她的腰肢笑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瞧,我不是好端端的
吗?傻丫头,别哭了」。
云如瑶在他身上四处摸着,「他们说你受了伤,伤在哪儿了?」。
程宗扬断裂的掌骨已经愈合,手腕输血时切开的伤口也只剩下一道浅浅的疤
痕。却是云如瑶摸索时,无意之中碰到他胯下一柱擎天,被吓了一跳。等反应过
来,云如瑶啐了一口,「果然是个没良心的……」。
一边说却又一边张开纤手握住,半嗔半恼地横了他一眼,眉眼间流露出无穷
的风情。
云如瑶眼泪还在,那种含羞带怨的俏态惹得程宗扬心头一团火热,他搂住云
如瑶的纤腰,俯首吻住她的唇瓣,双手在她身上熟稔地来回游走,不多时,便把
她摸得浑身发软。
云如瑶玉脸越来越红,一边唇舌相接,一边下意识地挺起下腹,在他腿上柔
柔摩擦着。程宗扬按捺不住,一把抱起云如瑶娇弱的身子放在床上,把她摆了个
伏榻挺臀的娇态,然后不顾她的挣扎,一手掀起她的裙子,扯下她的小衣,便挺
起怒涨多时的阳具,对着她白生生的嫩臀捅了进去。
云如瑶蜜穴早已湿透,火热的ròu_bàng沿着湿泞的蜜腔长驱直入,轻车熟路,一
捅到底,直抵花心,干得云如瑶花枝乱颤,险些叫出声来。
这是在自家车上,外面就是兄长和家中的仆从,自己一个未曾出嫁的闺中小
姐,若被人听出动静,可要颜面无存。云如瑶紧张得心脏都快跳出腔子,她一手
掩住红唇,一手想推开这个坏透了的情郎。可惜她那点力气,落在程宗扬身上直
如蜻蜓撼石柱一样,哪里能推动分毫?
程宗扬一口气连干十余下,干得云如瑶浑身瘫软,再没有一丝力气,然后扭
头笑道:「雁儿,过来让老爷亲一个」。
雁儿咬着唇瓣立在车厢一角,俏脸满是红霞,闻言拼命摇头。
程宗扬失望地叹了口气,「算了,算了,你给我倒杯茶吧」。
雁儿如蒙大赦,连忙倒好茶水,递了过来。
程宗扬抓住雁儿的手腕,把她横拖过来,埋头吻住她花瓣般的红唇。茶盏掉
在地上,没有发出一丝声音,温热的茶水像珍珠一样四处乱滚,最后汇成一滩。
云如瑶紧紧咬住唇瓣,丝毫不敢作声,下面的交合却是如火如荼。两人干柴
遇到烈火,哪里还能分得开?在车内抵死缠绵,鱼水交欢,以解相思之苦,虽然
不敢放声,却别有一番偷情的趣味。
云如瑶久旷之躯,被情郎强行进入,强烈的刺激使她不多时便泄了身子。感
觉到情郎的阳具依旧硬梆梆的,云如瑶不忍让他这么憋着,顾不得自己高潮余韵
未消,勉强抬起腰肢,用湿腻的蜜穴套弄着他的阳具。中间由于再次泄身,蜜穴
难以消受,云如瑶还主动献出后庭,好让情郎用她的菊gāng来爽。
云如瑶浑身发烫,眉眼间犹如含着蜜汁,她一边卖力地挺动雪臀,一边听着
外面的动静,一颗心紧张得仿佛要跳出腔子。前后两穴轮流侍弄,终于让情郎射
了出来。云如瑶娇喘着停下微微发颤的身体,刚想放松一下,但紧接着又发出一
声惊呼。那根ròu_bàng刚刚射完精,却赫然还在硬着,昂然挺立,丝毫没有软化的迹
象。
云如瑶香软的身子让程宗扬舍不得放手,恋恋不舍地说道:「再来一回」。
云如瑶一手掩住雪臀,一边嗔怪地横了他一眼,一边唤道:「雁儿,你快过
来」。
雁儿红着脸道:「不行,不行」。
「有什么不行的?你是我的通房丫头,快来服侍相公」。
「已经快到主子家了。小姐,婢子赶紧帮你打理,免得被人看到」。
程宗扬吃了一惊,「怎么这么快?」。
他撩起车帘一角,果然已经到了通商里,自己的住处已然在望。
两人匆忙整理好衣物,赶在车马停下之前收拾停当。
程宗扬把账簿交给云如瑶,「这是近来的账目,头绪很多。你闲暇时翻看便
是,可别累着了」。
云如瑶却道:「它还在硬着吗?什么时候才会软?」。
「这个……还不好说」。
云如瑶忍俊不住,「好有骨气的小东西。若是一直硬着也好……」。
程宗扬在她臀上拍了一记,「一会儿再让你尝尝厉害」。
下了车,云丹琉的白眼几乎翻到天上。程宗扬只当没看见,打着哈哈说道:
「一跟瑶小姐谈起账目,就忘了时辰。云老哥,这边走」。
秦桧办事周到,一边派人接管襄城君府,一边抢先一步,将通商里的宅院腾
出来,供云氏诸人暂时落脚。
云苍峰略做洗沐,便到厅中与程宗扬商谈。
京师之变已经传遍四方,舞都也收到刘建用天子名义所发的诏书,命他们起
兵勤王。幸好霍子孟等重臣素孚人望,没有众人附署,各地大都静观其变,战乱
才没有波及开来。
得知朝廷已经允诺废止算缗令,且将逐步取消抑商政策,将商贾列入良家,
云苍峰抚掌道:「新君尚未继位,恩泽便惠及天下,此政善莫大焉」。
程宗扬笑道:「洛都的商贾十分配合,纷纷出钱出力,不然市面也不会这么
快就恢复太平」。
「这便是人心」。程郑虽然面带倦意,精神却十分亢奋。长秋宫能撑过多日
来的战乱,全靠他在外面筹措钱粮物资。尤其是武库被大火焚毁之后,长秋宫所
用的军械补给,一多半都是他发动商贾同行,从市井间搜集来的。
而程宗扬出手同样不吝啬,已经由班超执笔,备好文牍,赶制印绶,只等封
侯之后,便拜程郑为舞阳相,主管封地大小事务。
「我准备将七里坊再扩大一倍,」程宗扬摊开一份地图,手指在上面划了一
个大致的范围,「由目前的区域,一直拓展到舞阳河」。
云苍峰敏锐地觉察出他的意图,「要设立坊市?」。
汉国惯例,会在城中设立坊市,作为商业交易的场所。但程宗扬不准备遵循
旧例。
「七里坊不会立专门的坊市。或者说……」。程宗扬在图上一圈,「整个七里
坊,乃至整个舞阳侯国,都是坊市,无论商贾百姓,都可以自由交易」。
云苍峰来了兴趣,「有如晴州?」。
「比晴州更友善」。程宗扬道:「我们不但不会对商业进行任何限制,还会
出台一系列措施,鼓励商业贸易」。
「说来听听」。
程郑笑道:「我来说吧。首先是取消商税。侯国境内所有交易,一律免税。
无论交易税、通行税,全部取消。侯国对商业交易不进行任何干涉和限制,在全
境范围实行自由贸易」。
没有税收的自由贸易,是云苍峰这样的商贾所梦寐以求的,但他并没有被如
此优厚的条款冲昏头脑,而是追问道:「不收商税,如何维持?」。
程郑胸有成竹,「我们可以自己经营产业。只要有商贾往来,衣食住行是少
不了的。除此之外,首阳山的铜和木料,舞都的漆器和诸多手工,都是上好的货
源。只要经营得法,完全可以支撑侯国的运作」。
「而且我们会疏浚河道,兴建码头,争取让千料以上的大船从云水直接驶入
舞都。首阳山盛产药材、丝麻,还有玉料,可谓是一座宝山。只要通商便利,日
进斗金易如反掌」。
云苍峰问道:「首阳山的铜料也要出售?」。
云氏所拥有的两处铜山,早已矿源枯竭,一直设法寻找新的铜矿。双方虽然
没有明说,但实际运作中,程宗扬拿出首阳山铜矿的一半股权交予云氏,实质上
作为迎娶云如瑶的聘礼。云苍峰也早有打算,将首阳山的铜矿用来铸造铜铢,作
为云氏商会的本金支柱。然而此时听来,自家妹夫似乎不打算拿来铸币?
「此事正要与云老哥商议」。程宗扬道:「我有一个想法,这两天也和程大
哥商量过——我准备在侯国境内全面推行纸钞」。
「什么?」。云苍峰吃了一惊。
「境内所有的交易全部采用纸钞结算。包括各类货物的交易,日常的饮食、
住宿、出行,以及百姓缴纳的赋税——只要是用钱的地方,全都用纸钞」。
「如果百姓不用呢?」。
程宗扬道:「在境内限制金银的流通」。
云苍峰手指敲着桌面,眉头紧锁,神情凝重。他亲眼目睹过程氏在宋国几处
钱庄的运作,对于推行纸钞所能带来的巨大利益了然于胸。可是在一境之地全面
禁止金银,推行纸钞,其中蕴藏的巨大风险也不可不知。
「其利虽大,可过犹不及」。云苍峰劝阻道:「境内交易固然可用纸钞,可
一旦出境,纸钞便无可用之地。倘若我是外来的商贾,离境之际,势必会将手中
的纸钞全数兑为钱铢,交易数额愈巨,需准备的钱铢数额愈大,频繁进出,反而
会加大交易的成本。其次,钱铢行之日久,纸钞终究一纸而已。若是强制实行,
境内百姓手中如有纸钞,必然会想办设法兑为钱铢,届时若出现纸钞面值低于钱
铢,该当如何?」。
程宗扬心下一沉,这也是他最担心的。毕竟金银是天然的货币,而纸钞完全
靠信用支撑,如果出现纸钞贬值的苗头,风险会加倍放大,甚至影响到宋国纸钞
的信用,为了七里坊一地,而赌上整个纸钞的信誉,那就得不偿失了。
程郑道:「起步之初,纸钞可以只用来结算」。
此举也未尝不可,但这样的话,纸钞就成为一种结算凭证,而失去其流通的
意义,这可不是程宗扬想看到的效果。相比于风险,推行纸钞所能带来的利益同
样巨大,这是自己绝不肯放弃的。
云苍峰见他还有些不甘,告诫道:「此举关系甚大,切勿操之过急」。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既然大家都担心风险,那么就按程大哥说的,在部分
交易中试行,先看看效果再说」。
「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云苍峰笑道:「其实我看你在各地
设立钱庄,采用纸钞周转资金的举措就不错」。
程宗扬苦笑道:「要不是因为这些钱庄,我也不急于在境内推行纸钞了」。
「哦?」。
「云三爷可能还不知道,」程郑解释道:「此前因为算缗令,我们用钱庄的
名义发行了一大笔纸钞,全靠着这批钱铢来支援长秋宫,方有今日。可如今朝廷
废止算缗令,那些商贾闻风而动,不少人都有意兑回钱铢。此前秦班两位与霍大
将军商议,想兑换朝廷府藏的钱铢,也是担心这笔亏空不好弥补」。
「亏空了多少?」。
「眼下帐目还未全数厘清,不过三五十万金铢是有的」。
云苍峰眉头拧紧,良久才缓缓松开,「三五十万金铢,换取皇后垂帘,裂土
封侯,也不算太亏了」。
程宗扬叹道:「话是这么说,可眼下饥荒难度」。
程郑道:「其实秦先生的献策,颇有可取之处」。
云苍峰道:「秦先生出的什么主意?不会是重新算缗吧?」。
程宗扬苦笑道:「如果重新算缗,我怕明天就有人出来清君侧」。
程宗扬很清醒,刘骜暴死,逐鹿各方却无一人打着为天子报仇的旗号来占据
大义,甚至叛乱平定之后,各方还有意无意地合谋,隐瞒下吕冀弑君之事。为什
么?正因为刘骜的算缗令和均田令,把汉国的商贾、豪强、士族全都得罪光了,
不知道有多少人巴不得他死。别看自己如今手握两宫,拥立天子,占据大义的名
份,要是重提算缗令,立马就是第二个刘骜。
程郑道:「秦先生的意思是,以纸钞充少府,暂解燃眉之急」。
国库挖不动,就把主意打到天子的口袋里,这是欺负天子尚幼,要把他的零
用钱全掏走啊。
云苍峰立刻道:「此举不妥」。
「云老哥说的是。我也觉得不太妥当」。程宗扬道:「一来传扬出去,好像
是在欺负天子一样,名声不好听;二来少府在天子手里已经花得河干水尽;三来
皇后家底不厚,眼下刚刚垂帘,内廷外朝的赏赐都少不了要用钱,若发些纸钞下
去,面上也不好看」。
云苍峰道:「那些逆贼的家产呢?不说旁人,单是襄邑侯,便家赀不菲」。
「那可是上好的肥肉,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盯着。况且那帮叛逆先烧了武库,
又在宫中放火,烧了平朔殿,连带两宫内外都打得稀烂,京师各军死伤惨重,朝
廷比我还焦头烂额,就指望拿这些逆贼的家产来填补亏空呢」。
云苍峰道:「不如让宁大司农来盘盘朝廷的家底,看能挪出多少来」。
「别提了。老宁八成是属耗子的,一溜烟就跑得没影了」。
说起宁成,程宗扬就心里郁闷。他原以为宁成听闻皇后垂帘,会主动现身,
谁知道他一躲就躲了个彻底,整个人就如同凭空蒸发了一样,没有半点音信。除
了几份伪造的文书,什么都没留下,连影子都摸不到。
云苍峰叹道:「你这是让我卖家底啊」。
程宗扬讪讪笑道:「我这也是没办法,不求云老哥,还能求谁呢?」。
云苍峰盘算许久,「应急的话,最多能给你凑出来十来万金铢。时间不超过
一个月」。
「这就好办」。程宗扬终于吃下一颗定心丸。
当初借着算缗令的东风,自己在汉国投入了超过三百万金铢的纸钞,全部兑
换一空。结果废止算缗令的消息传出之后,立刻就有人拿着纸钞来兑换钱铢。洛
都之乱前后打了近十天,自己手里的金铢流水一样花了出去,回本却遥遥无期,
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全额兑付。当然,这些钱不是白花的,真要拿着账目找朝廷报
销,朝廷也必须得认。问题是眼下朝廷自己都捉襟见肘,想拿到现钱,同样需要
时间周转。
程宗扬起初并没准备大办婚事,但现在看来,不大办是不行了,即使为了彰
显自身实力,这个婚礼也必须办得热闹、气派。
双方谈过正事,云苍峰不顾程宗扬的苦苦挽留和自家幼妹的满眼幽怨,强行
带着云如瑶回到城郊的庄园。
「还未过门就搬过来住,成何体统」。
「是是是!大舅子你说的是……就住一晚行吗?」。
云苍峰虎着脸拂袖而去。
程宗扬只好与云如瑶依依惜别,然后打起精神,直奔尚冠里。
「大将军,这事你可得帮忙」。
霍子孟执杯慢悠悠饮了一口,然后一脸老成地拿起那张大纸帖子,翻开看了
一眼,接着一口水喷了出来,「啥?你让我当媒人?」。
「大将军德高望重,媒人的事全指望你了」。
「说笑的吧?我当媒人?呵呵呵呵……」。霍子孟很想把帖子拍到他脸上。自
己什么身份!什么地位!当媒人?你以为你是太子爷吗?
程宗扬一脸无辜地说道:「我也不想来劳烦大将军,可谁让我结亲的事让皇
后娘娘知道了呢?娘娘说这是喜事,尤其是前些天出了些乱子,正好需要件喜事
来冲冲喜,还特意指名请大将军作媒」。
霍子孟嘴巴都快歪到后脑勺了。赵皇后的性子自己还不清楚?从来都不是这
么没分寸的人。倒是这小子脸皮厚得要死,他若在皇后面前进些「谗言」,假的
也变成真的了。
不过霍子孟真正在意的,是此举背后的用意:天子驾崩,正值国丧,偏挑这
时候大张旗鼓的办喜事……合适吗?
肯定不合适啊。这分明是在打天子的脸。就算装进棺材了,那也是天子。这
边刚死了当家的,那边就敲锣打鼓娶亲办喜事,天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难道他不懂国丧期间,禁止民间嫁娶?可就算他不懂,他身边的人也不会全
都不懂吧。阳武侯这么玩,置天子于何地?
霍子孟越揣摩越觉得此举来头甚大。天子尸骨未寒,丧礼就不作数了,往后
是不是连庙号也没有了?甚至于前面几位先帝,是不是都要去掉尊号?以此昭告
天下,帝统重归戾太子一系?
动摇国本啊。万一生乱,便是不测之祸。
可若是硬顶的话,谁会领情呢?那几位先帝都已经是死人了,死人能领什么
情?至于活着的人里面,有几个会为刘骜仗义死节的?刘骜秉政不过数月,就几
乎将天下人都得罪光了,天知道有多少人想往他坟上吐口水呢。再说了,皇后都
点头了,自己一个外人还瞎搅合什么呢?
「媒人这活儿……」。霍子孟为难地说道:「我不熟啊」。
「没事,」程宗扬道:「鸿胪寺那边我已经请了人,礼仪上的事不用大将军
费半点心,只要出个面就行」。
已经开始联络朝臣了吗?霍子孟浓眉紧锁,心念电转。最后眉头猛地松开,
爽朗地大笑道:「好事啊!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这么有福气,能与舞阳侯结为连
理?」。
「云氏的yòu_nǚ」。
「哪个云氏?」。
「经商的云氏」。程宗扬解释道:「祖籍舞都,后来迁到建康」。
霍子孟神情有些恍惚,「他们家啊。难怪了……」。他一拍大腿,「行了,这
个媒人我做了!谢媒礼你可得备份厚的,薄了我可不饶你」。
「那还用说?」。程宗扬笑道:「舞都七里坊,产业一处。大将军只要看中,
尽管随便挑」。
程宗扬的承诺让霍子孟有些意外。七里坊一处产业很大吗?再大也大不到哪
儿去,起码拿来收买自己还差得远。不过这个「一处」大可玩味。自己有一处,
旁人呢?阳武侯在自家封地里给你一处产业,那是给你面子。人家都给你腾出位
子了,你还不上这贼船,等着人家把你当成碍事的绊脚石踢开吗?
霍子孟越想越深,最后索性想开了。天家的事,自己搅合个屁,左右是武皇
帝的龙子龙孙,他们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
霍子孟捋着胡须笑道:「怪不得旁人都说你精于商贾。好算计啊」。
「和则两利」。程宗扬坦然笑道:「有财大家一起发嘛」。
「好一个和则两利。成,就这么说定了。等开了春,我去舞都住些日子」。
程宗扬揖手道:「必当扫榻以待」。
第二章、井底天光。
从霍府出来,班超已经等候多时,「大将军可曾答应?」。
程宗扬收起在霍子孟面前的惫赖之色,神情凝重地点点头。
班超欲言又止。主公在国丧期间大办喜事,未免太过孟浪,他匆忙赶来本想
劝谏,却没想到霍大将军竟然会一口应诺。主公看似鲁莽的一着,却试出朝臣能
够容忍的底线,可以说错有错着。他思来想去,最后长叹道:「天子尸骨未寒,
恩泽已尽,连霍大将军也弃之如蔽履」。
「知足吧」。程宗扬对刘骜没有什么同情,「人都凉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要是还活着,少不得被人扣上一顶失德的大帽子。这一死,倒是省了。「
班超也只是感叹一句,随即把刘骜放到一边,「可要大发喜柬?」。
「不必了」。程宗扬道:「有霍大将军点头就够了,多少还要给天子留点面
子,喜事要办得热闹,还要注意分寸」。
班超松了口气,「那这宾客可要好好斟酌一番了」。
程宗扬翻身上马,「你来作主。若有拿不定主意的,就跟单超和徐璜他们商
量——我去见金车骑」。
金蜜镝伤重不起,这些天不少人前来探视,都被拒之门外,连敖润这个治礼
郎打着宫里的名义探望,也没有见到人,只是传出的消息颇为不妙。
程宗扬亲自登门,倒没有吃闭门羹,通报姓名之后,不多时,赵充国就出面
来迎。
「怎么样?」。
赵充国摇了摇头,「还在昏迷。若是挺不过去,只怕就在这三五天」。
程宗扬心下一沉。长秋宫能够依仗的重臣,首推金蜜镝,他若有不测,只剩
下一个霍子孟,朝野之中再无人可与之抗衡。
「进来看看吧」。
赵充国领着程宗扬来到内院一处向阳的暖阁,向服侍的老仆点了点头,然后
排闼而入。
阳光透过窗棂落入阁中,只见金蜜镝与严君平隔几相坐,两人分持黑白,正
在对弈。他腰下盖着一条毛毯,气色虽然还有些虚弱,但威严的气度已经不逊往
日。
程宗扬惊讶地看了赵充国一眼,他刚才说的自己都以为金蜜镝快要死了,这
也差得太远了吧?
「是我让他们这么说的」。严君平放下棋子,「防人之心不可无」。
程宗扬有些不解,「那些逆贼都完蛋了,还要防谁呢?」。
严君平肃然道:「诸逆在朝野经营多年,党羽甚多。眼下大局虽定,余波未
止,不可不防」。
金蜜镝开口道:「坐吧」。
程宗扬拂衣坐下,「金车骑的伤势,看来不要紧了?」。
金蜜镝掀开毛毯,只见他腹间缠着厚厚的绷带,散发出浓浓的药味。
「董破虏箭法超群,老夫能捡回这条命,实乃侥天之幸」。
程宗扬放下心来,笑道:「吉人自有天相,金车骑此番居功至伟,宫中不日
便有封赏」。
金蜜镝淡淡道:「不敢当」。
严君平岔开话题,「看程侯的气色,莫非有什么喜事?」。
「让严先生看出来了,在下要成亲了,请两位喝杯喜酒」。
金蜜镝和严君平还没有说话,赵充国先叫了起来,「天子的丧事都还没办完
呢,你成啥亲呢?真球不懂事」。
程宗扬黑着脸道:「姓赵的,咋说话呢?宫里赐婚,我能拒绝吗?」。
「赐婚你也该推了!二十七个月内,婚丧嫁娶一概禁绝」。赵充国一边说,
一边朝他使了个眼色。
程宗扬只当没看到,「推不掉。等不及」。
「好你个无君无父的逆贼」。赵充国大吼一声,拍案而起,抬手一挥,抡开
武士氅,露出腰间的长短兵刃。
赵充国暴跳如雷,摆出一副不死不休的模样,倒让金蜜镝和严君平不得不出
来劝阻。
严君平道:「赵长史,你先把刀收起来」。
赵充国怒发冲冠,「别拦我!待我斩了这厮!此等不忠不义之徒,人人得而
诛之」。
「好好说话,动辄拔刀像什么话?」。严君平道:「程侯的忠义有目共睹,绝
不是恣意妄为之人」。
赵充国就等这句话,大氅一翻,跪坐下来,一脸憨厚地说道:「我是粗人,
别见怪啊」。
程宗扬肚子里大翻白眼,这鸟货!
赵充国已经装过忠了,严君平不好再板起脸来痛斥,只好说道:「程侯此时
成亲,其中必有缘故,我等愿闻其详」。
「严先生刚才也说了,大局虽定,余波未止。我们可以猜测一下,假如有人
心存歹意,我此时成亲,他们会不会借机生事?」。
赵充国一脸恍然大悟,右手握拳,往左掌重重一擂,「引蛇出洞!高啊」。
「高个屁」。严君平火气上来,「京畿之地,首善之区,岂无忠义之士」。
程宗扬笑眯眯看着他,「谁的忠义之士?刘骜吗?说来新君登基,帝位回归
大统,这是天大的喜事啊」。
「你——」严君平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一拍桌子,「绝对不可」。
「为什么不行?」。
「新君继嗣,继的是先帝之嗣,岂能继嗣戾太子一系?」。
「为什么不行?」。
「动摇国本啊」。严君平苦苦劝道:「局势方定,岂能再生波澜?程侯,此
举切切不可啊」。
「京畿之地,首善之区,岂无忠义之士?」。程宗扬原话奉还,「帝位回归大
统,是人心所向」。
「千万不可」。严君平苦口婆心地说道:「阳武侯是受了委屈。可先帝已历
三世,岂能再改弦易张?」。
「只能怨他们命短了」。
严君平叫道:「程侯!高抬贵手啊」。
「我要成亲」。
「只要不改帝统,我给你抬轿子都行」。
程宗扬转脸道:「金车骑,你看呢?」。
金蜜镝摩挲着手背上的软甲,默然无语。
程宗扬起身揖手一礼,「在下还要进宫,改天再来候教。金车骑、严先生,
告辞」。
赵充国一路护送出来,小声道:「你小子耍诈,太贼了」。
「他们要不答应,就变真的了」。
「你就吹吧。阳武侯但凡有点心思,宫里早就没活人了」。
「哎哟老赵,你是明白人啊。那你刚才怎么不拦我呢?」。
「金车骑给我使眼色你没瞧见?」。赵充国道:「金车骑刚交待的,你娶媳妇
就娶吧,别太声张,不声不响把事办了算完。喜酒呢,他就不去吃了,朝臣你也
别去找了,相安无事最好」。
「……金车骑一个眼色说这么多?」。
「要不怎么说我识眼色呢?诺,这是我的贺仪」。
赵充国塞过来一只破破烂烂的羊皮钱囊。程宗扬掂了掂,怀疑地说道:「你
不会就拿个十文八文打发我吧?」。
「十文八文?你想啥呢?」。赵充国嗤之以鼻,「能抠出来一文钱,我把屁股
卖给你」。
「我倒找给你钱,求别卖」。程宗扬说着打开钱囊,还真是一文都没有。里
面只有半截竹简,上面新刻着一行字:贺仪万钱。赵欠。
程宗扬半晌无语,赵充国还真是打肿脸充胖子,自己都穷得要卖屁股了,一
出手还是万钱。
赵充国坦然道:「怎么着?没见过穷鬼?」。
「老赵啊,你说你一个将军府的长史,怎么就穷成这鬼样了?」。
「我有钱啊,都在蔡公公那儿呢」。
「你这么个精明人,怎么就信了蔡爷的邪呢?」。
赵充国一脸晦气,「大伙都疯了一样给他塞钱,连太后、天子都拿了重金等
着吃红利,你说我能不信吗?」。
「行了,行了,蔡爷的事包在我身上」。
「哎哟,那我可谢谢你了。要不我给你磕个头吧」。
「滚」。
长秋宫内,赵飞燕气色比昨日更胜一筹,顾盼间艳光照人。只是好端端的,
突然间听说程宗扬要娶亲,很有些意外。
在赵飞燕面前,程宗扬没有故弄玄虚的矫辞掩饰,老实说道:「已经约好的
婚期,不能再推拖……皇后殿下?」。
赵飞燕怔怔看着殿角的铜制仙鹤,似乎有些走神,被他一唤才惊醒过来,连
忙说道:「恭喜程侯了。这是喜事,本宫自无不允之理。只是……」。
她犹豫片刻,还是说道:「舍妹尚无音信,尚需劳烦公子」。
「殿下放心,我一会儿就前往秘境,无论如何,也要把合德姑娘接回来」。
赵飞燕松了口气,「多谢公子」。
「还请殿下赐一道许亲的诏书」。
「是了」。赵飞燕打起精神,唤道:「江女傅」。
江映秋从殿后出来,依照皇后的吩咐,执笔拟诏。
天子驾崩时,江映秋正在含光殿内,被带走关押起来,直到吕冀身死,才被
放出。赵飞燕缺少心腹亲信,与赵氏姊妹关系密切的江映秋算是一位,因此赵飞
燕回宫之后,就将她召来,作为贴身的女官。
从披香殿出来,江映秋道:「侯爷若是有空,去看看期夫人」。
「她还没醒?」。
江映秋摇了摇头。
「义姁这个废物!行,等我回来就去看她」。
长秋宫一处偏殿内,斯明信、卢景、剧孟、匡仲玉、郑宾、韩玉、吴三桂、
敖润、冯源、哈米蚩、高智商等二十余人济济一堂。程宗扬一进来,除了剧孟不
良于行,其余诸人齐齐起立,包括吴三桂在内,隶属于星月湖大营的军士抬手向
他行了一个军礼。
程宗扬举手还礼,然后道:「这回洛都之变,星月湖大营前军官蒋安世等两
位兄弟以身殉职,另有三位兄弟重伤。我建议,先向殉职的手足默哀」。
众人一手抚胸,垂首默哀。
礼毕之后,程宗扬道:「韩玉,你负责将两位兄弟的尸骨送往江州安葬」。
「是」。
程宗扬安排完,卢景开口说道:「各位兄弟的血没有白流,经过此番洛都之
变,我们星月湖大营成功在汉国获得了新的据点,舞阳侯国,并且拿到了通行的
特权。但现在还有一件事需要我们完成——武帝秘境。或者说,岳帅留在武帝秘
境的遗物」。
在场的多是星月湖大营旧卒,闻言都是精神一振。
程宗扬道:「通过我们对已有线索的还原,大致可以推断,二十年前,岳帅
设法进入武帝秘境。此后数年,多次往返于临安与洛都之间,直到他失踪之前,
把一些信物交给了严君平,并且指名留给星月湖。但出于一些我们无法理解的原
因,岳帅并没有将此事告知星月湖,反而被黑魔海的人嗅到风声,以欺诈的手段
从严君平手中拿走信物」。
「幸运的是岳帅在信物中留下了只有星月湖人才能发觉的陷阱,避免遗物被
人窃取。这就是岳帅留下的信物」。
程宗扬将八块上好的羊脂玉牌整齐摆成一列,分别是首阳山日升阁、伊阙出
云台、东观第五松、上林苑方丈岛、白鹭书院唯楚有材、北邙卧石绿、酂侯祠成
败在兹,以及最后找到的胶西邸西井白石下。
「经我们推测,这些玉牌很可能源自先帝刘奭的玉牒,其中所藏的秘密,与
武帝秘境息息相关。如今线索指向已经废弃的胶西邸,不过此前井下的暗道被大
水淹没,无法深入探查。现在水位已退,我准备着手开始调查。但是——」。
程宗扬提起声音,「武帝秘境的入口不止一处,根据此前的经验,入口开启
时,很可能彼此关联。所以我们必须将所有已知的入口全部控制住。眼下已经知
道的入口一共有三处,加上胶西邸的水井,我们需要分成四组」。
「斯明信」。
斯明信站起身,沉声道:「到」。
「你负责监控永安宫湖下入口」。
「是」。
「卢景,你来辅助」。
卢景伤势未愈,难以独领一组,他起身应道:「是」。
「匡仲玉」。
「到」。
「你负责监控增喜观入口。郑宾、韩玉辅助」。
「是」。
「吴三桂」。
「到」。
「你负责监控长秋宫入口。敖润、冯源辅助」。
「是」。
「我、紫姑娘前往胶西邸」。
高智商道:「师父,我呢?」。
「你和剧大侠、哈大叔居中策应」。
「是」。
「各组监控的入口一旦开启,必须保证外围的安全。任何人不经允许,不得
入内——尤其是黑魔海的人」。
「是」。
「以帝陵大门作为会合点,入内的队员尽快会合。还有,如果有人遇到合德
姑娘,首先把她送出秘境,确保安全」。
「是」。
「现在是申时,从现在开始,我们在秘境停留的时间不能超过十二个时辰,
明日申时之前,必须出来」。
众人齐声应是。
众人分头离开,剧孟从榻侧摘下一柄长刀,连鞘掷了过来,「拿着」。
程宗扬拔出少许,只见刀身雪亮,锋刃寒光凛冽,吹毛可断。重量比自己用
惯的环首刀重了一倍有余,但刀身配重极为合理,反而有种剽勇锐利的轻巧感。
「好刀!多谢剧大侠」。
「你跟我客气个毛。借你使使,可不是给你的。用完记得还我」。
程宗扬笑道:「好说」。
等众人离开,小紫抱着雪雪从屏风后出来。在她旁边,是穿着武士服的云丹
琉,身着杏黄道袍的卓云君、腰缠长带的阮香琳、一身墨绿劲装的蛇夫人,还有
披着黑袍的吕雉。
程宗扬这一组名义上只有他和小紫两人,其实还包括了云丹琉和一众侍奴,
论实力,不逊色于任何一组,也正是因此,斯明信等人才没提出异议。
云丹琉道:「去的人是不是有点多了?」。
「秘境里面很大。要不是宫里还要留人,我巴不得把人全带过去」。程宗扬
说着,手指从那些玉牌上抚过,最后停在那块刻着「胶西邸」的玉牌上。
「白石下……会有什么呢?」。
洛都人口繁多,水位日降,水井越掘越深,这口位于胶西王府邸的水井也是
如此。狭窄的井口只能容纳一人进入,里面倒还大一些,但两三个人也挤得伸不
开手脚。
通往长秋宫的暗道就设在井中,这些天走得多了,程宗扬已经是熟门熟路。
只是再往下,自己还未去过。
虽然手下有一堆奴婢,但作为唯一的男性,程宗扬还是一马当先,头一个下
到井里。他屏住呼吸,一块一块逐一看过。井壁全部是用两尺多长的条石砌成,
年深日久,早已被污泥和青苔糊得不成样子,此时浸过水,又湿又滑,散发出一
股老井特有的臭味,令人作呕。
苦活累活当然不能让主子一个人干,井里面进不了太多人,作为刚入门的新
人,吕雉也被打发下来帮忙,不过程宗扬拿着从太泉带出来的手电筒,她手里只
有火把。
功夫不负有心人,足足找了一刻多钟,终于在接近井底的位置找到一块白色
的石头。
程宗扬精神一振,「找到了!在这里」。
小紫挽着绳索,像蝴蝶一样翩然滑下,停在程宗扬身边。
那块白石除了颜色,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样。环顾四周,只有这一块算得上
白石,其余都是常见的青石。
「看来就这一块了」。程宗扬还真怕岳鸟人玩什么花样,井里万一有几百块
白石,能让人吐血。他一边说一边用靴尖往下抹去,岩石下方覆盖着青苔的淤泥
剥落下来,却什么都没有。
难道还在下方?
一路往下,一直到了井底,也没找到什么线索。
望着井底浸过水的瓦砾,程宗扬心里浮现一个不好的念头,难道岳鸟人说的
「白石下」,指的是从井底进入秘境?可是这口井不知已经废弃多少年了,要把
里面的砖块瓦砾全部清理干净,工程量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
程宗扬挽着绳索上来,沉着脸摇摇头。
小紫宝石般的眼睛四下转着,最后停留在那块白色的石头上。
忽然火光一闪,却是吕雉举着火把递了过来,火焰险些烧到小紫,程宗扬赶
紧把火把推开,「干嘛呢?想造反啊」。
吕雉没有作声,只是又一次递来火把。
程宗扬朝她示意的位置看去,果然发现一丝异状。
井壁的青石都是交错垒叠,但那块白石下方的几块却是缝隙整齐相对。火光
照耀下,四块条石的缝隙拼在一起,一个「王」字呼之欲出。而且缝隙边缘还被
外力刻画过,字迹更加鲜明。
「王?胶西王?」。
吕雉开口道:「上面是白」。
王上加白……这是个「皇」字啊!程宗扬精神大振,再看那四块条石拼接的
方式,犹如一道门户,也许正是通往武帝秘境的大门。
程宗扬拔出短刀,刺进缝隙,手腕略一用力,将条石撬开。条石后方的泥土
又黑又臭,他捏着鼻子用短刀探入少许,只听「叮」的一声轻响,刀尖触到一个
光滑坚硬的物体。
顶着呛人的臭气把污泥扒开,里面是一个四四方方的瓷缸,瓷缸大小与条石
相仿,顶盖边缘用松香密封得严严实实,看上去从未打开过。
听说主子找到线索,蛇夫人等侍奴纷纷下到井底,围观武穆王的遗物。程宗
扬撬开盖子,里面居然是一只密封完好的塑料袋。
「水晶袋」。
侍奴里面倒有识货的,尹馥兰便在太泉见过这种袋子。
塑料袋封口残留着烧炙的痕迹,显然重新密封过。袋内装着一根黑色棒子,
旁边还有一块卷好的皮革。
程宗扬仔细看了一遍,然后扯开塑料袋。那根棒子有尺许长短,手指粗细,
拿在手里略有些份量,表面光滑且极具弹性。
「这就是用来开启秘境的机关?」。旁边的侍奴都十分好奇,「怎么用的?」。
程宗扬脸色古怪,这根棒子看上去有些像是硬质的马鞭,可不知为何,总给
人一丝不祥的预感。
那块皮革颜色洁白,质地柔软,不知在袋内封了多久,此时看起来还跟新的
一样。有过太泉古阵的诡异经历,程宗扬对这类皮革都有了心理阴影。他叫来蛇
奴,「这是什么皮?」。
蛇夫人闻了闻,「鹿皮」。
听到不是人皮,程宗扬才放下心来。他打开卷好的皮革,只见上面写着八个
大字:欲启秘境,执棒尿之。
旁边的侍奴一片哗然,蛇夫人道:「居然要尿上去才能开启?好古怪」。
阮香琳道:「卓奴,你来尿」。
卓云君笑道:「雉奴新来,这样露脸的机会,还是让给她吧」。
吕雉不动声色,牙关却暗暗咬紧。
「别那么恶心」。云丹琉道:「直接用水浇算了」。说着就要去拿棒子。
「小心」。程宗扬拦住她。
小紫笑道:「程头儿,你要尿吗?」。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要尿也是你来尿」。
「那就我来好了」。小紫接过棒子,然后对吕雉道:「把手伸出来」。
吕雉依言伸出手,小紫拿着棒子,在她手上一碰。一贯冷漠自矜的吕雉瞬间
变色,她失态地发出一声尖叫,右手像被人重击般猛然弹开,浑身剧颤。
「干」。程宗扬大骂道:「我就知道!这他妈是根电击棒」。
更无耻的是,这根电击棒居然还是开着的,谁要是信了岳鸟人的邪,真的尿
上去,结果绝对令人惊喜。
云丹琉道:「怎么回事?」。
小紫笑道:「是电击棒,沾水会导电的」。
云丹琉想起程宗扬送来的聘礼就有一支电击器,「这么厉害?」。她伸出手,
兴致勃勃地说道:「我来试一下」。
程宗扬把电击棒放回塑料袋内,「回头再玩吧」。
他现在可以肯定,自己找错了方向,这只是自家便宜岳父留下的又一个恶作
剧。也不知道岳鸟人究竟藏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挖空心思,变着花样的设置圈
套。要不是自己留了个心眼儿,这会儿就上了他的恶当了。
唯一的线索至此似乎又断了,一根莫名其妙的电击棒显然不足以让他们进入
武帝秘境。程宗扬甚至怀疑,整件事情会不会都是岳鸟人的恶作剧?他故意布下
迷阵,让人以为有宝物留在秘境内,其实只是一个玩笑?
「程头儿,」小紫道:「最后少的那个字是什么?」。
程宗扬脱口而出,「不」。
八块玉牌的线索可以连成「日出东方,唯我不败」。这句话,现在唯一没有
发现的,只有一个「不」字。
自家的鸟人岳父虽然天良丧尽,但对自己手下多少还有点人性,设置圈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