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渊,地动了。
在这样的火山喷发,地动山摇的情况下,倘若没有在之前就升起云舟远离龙渊的海域,怕是连逃都逃不出来。
没有人或者灵兽,能在这样的情况下,活下去。
“发生了什么?”楚藏言沉声问。
晏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她想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但,太痛苦了。
强烈的痛苦每回顾一次,都宛如利刃在凌迟她。她的嘴唇颤抖,无言的抖动了两下,却没有发出声音。
“这是我们升起飞舟后,龙渊发生的场景。”回答的人,是闵苒。他从门口走到了晏暖的身边。
闵苒对参商仙君微微施礼,“不等大师兄,立刻升起飞舟,是我的主意。当时晏暖师姐不同意,被我们联手打晕了过去。”
“我们不敢等,如果被那白色的尸傀追了上来,所有人都会成为它的补品。而且万一它掌握了飞舟,跑到了大陆十二洲,怕是会有泼天的祸事。”
“所以哪怕没有等到苏师兄和陵替师叔,我还是强行升起了鲲舟。”闵苒顿了顿,“可我也没想到,就在我升起鲲舟不就之后,整个龙渊,就发生了地火喷涌的爆炸。”
其实此刻,闵苒心里充满了自责。
他不确定,自己这样走了,是不是把苏子越唯一的生路也给带走了。但他同样清楚,就算自己多等,也只有那么一刻的时间。
倘若他们继续停泊在那个海岬,那么当地动熔岩上涌之后,他们这一鲲舟的人能否逃脱龙渊,都会变成未可知。
但善良的人,永远会苛责自己。
而无耻的人,则会不断追问他人。
比如,凌霄圣君。
哪怕龙渊被倾覆,苏子越几乎九死一生,他的重点依然在共生玉盘上。
“什么,你们,你们就这样走了?!我不信。那苏子越呢?苏子越带着我的共生玉盘去哪里了?!”
“这,这,怎会如此!!!!!”
“是不是你们已经偷偷把苏子越带回来了,怕被我发现,让他藏了起来?”
凌霄圣君大声咆哮,行为言行失态。
晏暖看着身为高位修士,却如此可笑的凌霄圣君,含泪说,“凌霄圣君,我比所有人都希望大师兄能平安。”
她发出一声冷笑,“至于您说的为了藏匿共生玉盘而隐身不出。请放心,无论什么东西,都不值得我们昆仑首席三代弟子从此隐姓埋名。”
晏暖这句话,声音虽然不高,却极为掷地有声。
这才是堂堂昆仑嫡传弟子的底气。
什么共生玉盘。
什么极品神器。
也只有你们才把它看得天一样大,山一样重。
它,还不够资格让我昆仑弟子放弃身份,隐姓埋名的。
说完这些,晏暖不再看向脸上红红白白的司灵门掌门人。
反而转向了参商仙君楚藏言,“参商仙君,刚刚事发突然,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参商仙君此刻内心也有无数的疑问要问,但却依然温和的说,“你慢慢说,此间,有我。”
晏暖深吸一口气,然后把声音提高,“正如诸位方才所见的三枚刻影石,想必大家如今不难看出,这里面是有人故意设计,一步步将我昆仑弟子引到藏尸林地,恨不得让我们都成为喂尸傀的贡品。”
“这一路以来,我一直在问自己——为什么?”
“别说我昆仑弟子素来有事冲在前面,分利却留在最后。就算是过往有什么口角纷争,只要不是你死我活的世仇,断然做不出这种灭绝人性之事。”
“我想不通,百思不得其解。所以,我就想问问这位冯前辈,你如此大费周章的构陷昆仑,到底是为了什么,你背后,又站着什么人!”
晏暖虽然内心推测出这次龙渊以及后续的事情,都是极堃殿的手笔。
但是她不能冒然喊出极堃殿或者星御仙君的名字。
一来是极堃殿的口碑在元炁大陆极好,甚至可以说,远比昆仑的口碑要好。
而她不过是三代弟子中的普通一员,冒然毫无证据的去指正极堃殿的宫主,一位化神仙君,不但不会被人取信,反而会成为失智的证据。
但冯劳通冒了出来。
他这种明睁眼漏的构陷,说不是受人指派,故意为之,晏暖是不信的。
那么既然此处有实证,不如就从他开始撕捋开去。
所谓拔了萝卜带起泥。
就算不能最后指向极堃殿,那也可以用最快的速度给参商仙君提醒。
晏暖的想法,也不能说是错的。她也没想到,冯劳通背后真的没有指使之人,只是一个包藏私心被夺取机缘修士的疯狂报复。
这个人,居然愿意拼上一身剐,当中去污蔑昆仑。
当然冯劳通也没想到,昆仑的弟子居然能回来的这么快,变成了当面的对质。
在涵虚宫内,唯一隐约猜到些真相的人,应该只有星御仙君。
但他当然不会多说一个字。
现在,问题重新抛给了冯劳通,他的心念飞快的转动,很快就找到了一个立足的理由。
“这可真是有口难辨。我的刻影石,乃是散修们集合而来,并非我一人刻影。此刻你却用这个来指责某包含祸心。真是好没道理!”冯劳通大声辩解道。
不过他这句话倒是不完全撒谎。
当初冯劳通自己刻录了不少内容,包括里世界里香茅子驱动火龙卷等情形,但他挣扎的逃到容与的怪鱼飞舟之后,被容与制服。
他的那些刻影石,自然被容与看了底掉。
容与从那些刻影石里探查出这个人对昆仑的敌意和仇恨,保留了苏子越带着共生玉盘跟巨龙残魂争斗的场景,还灌注了林地里昆仑弟子灭火,以及颜令甄发动剑气驱逐散修停止搜集的场景。
至于容与为啥有这些内容,自然是忠心耿耿的小侍女紫羽一路的偷偷刻影了。紫羽自爆后,魔蛊秘法将这些刻影的内容同步给了容与的刻影石内。
倒是便宜给了冯劳通。
冯劳通这一路虽然身子不能动,神智确实一直情形的。等他逐渐恢复了行动力之后,发现这些刻影石内的投影,更能污蔑昆仑,也就不管不顾,直接拿来就用了。
容与当初也没想到,这些刻影石的内容,居然能被晏暖的刻影石当场打脸。
此刻冯劳通只能这么强行辩解。
这样的说辞,自然不足够信服众人,所以他又卖起了忠仆的人设,转头嚎啕大哭起来,“就算你们在龙渊嫌弃我们散修占便宜,对我们不客气有理由。但那也不是把什么送昆仑去是的屎盆子,扣到我身上的理由啊。”
“我,我会知道龙渊有尸傀?如果我知道,我还会去吗?我们家公子会去吗?”
不得不说,这个理由,比刚刚的说辞,要有底气的多了。
“更何况,你说我构陷昆仑,身后有人。我身后有谁?我们四海地除了一个化神老祖,还能有谁?你是指责我们显世仙君吗!”
三言两语,冯劳通就把问题重新抛向了显世仙君。
而显世仙君从刚才开始,就一个字都没有说过,他在压抑自己的怒火。这些人似乎都忘记了,如今真正死的人,都是四海地的人。
这些宗门不把散修的命看在眼中,真是从来没有变过啊。
晏暖却不能任由冯劳通这样将矛盾转嫁到显世仙君的身上,显世仙君虽然是个搅屎棍一般的存在。
但晏暖却觉得,无论是龙渊也好,还是其他针对昆仑的事情,未见得是显世仙君在背后操弄,至少,不是主谋。
于是晏暖说,“冯前辈,我说的背后之人,是指那个安排你来污蔑昆仑的真凶。你虽然是四海地的散修,但你效忠的人,可未见得是四海地。”
冯劳通发出了两声怪笑,“啊哈,啊哈。你个小妮子,真面目暴露了吧。”
“你七绕八绕这么久,原来真正的目的,不过是让老夫来背负背叛四海地的锅而已。为什么,因为只有这样,你们昆仑才是无辜的,我们散修,尤其我们家公子的死,才不会算在你们昆仑的身上,对不对?!”
“可惜啊,小妮子,我们公子千真万确,是被你们昆仑的人所害的。”冯劳通转头高喊,“老祖宗,公子死的好冤啊,他临死之前,最后一句话,就是让我告诉您为他报仇啊。”
这句话,宛如火把掉入柴火堆。
瞬间就让显世仙君的怒火又爆发了起来。
“你说,唯仁是怎么死的?”显世仙君冷冷的说。
说起这个,那冯劳通的话可就多了。
“我们诸多护法陪着公子抵达龙渊,最初是跟着昆仑的队伍一起的。但昆仑的约束极多,还对我们各种呵斥,训诫。”
“公子略微抱了两句不平,还多次遭到对方的驱逐。公子不予跟昆仑发生冲突,让您难做,于是忍气吞声带着我们离开。”
“本来分开良久,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算了。”
“可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那昆仑居然弄了个巨龙残魂出来。那苏子越,还一路引着残魂,往我们这边跑。”
“分明是那苏子越,想用我们当诱饵拖住巨龙残魂,他好自行逃脱。我们不得已,只能拼命抵挡。”
他话说到这里,虽然未能亲眼所见,晏暖却也绝不相信。
于是晏暖出口反驳,“敢问冯前辈,当初我大师兄身旁,是只有一个人,还是几个人同性?”
冯劳通顿了顿,“他身边还有一男两女,一共四个人。”
晏暖本想驳斥冯劳通荒诞,但听说一男两女,却楞了一下。一行四人,那又会是谁?如果那个同行男修是陵替圣君,那两个女修却又是何人?
冯劳通趁着晏暖晃神,又继续说,“那巨龙残魂毫无神智,只知道追着修士杀戮,而且往往追着修为高缠斗,我们人数多,修为高,就替昆仑挡了灾。”
冯劳通的这番胡说八道,反而说服了涵虚宫内不少人。
大家都知道这个巨龙残魂,就应该是当初谢辞君诛杀因为丢蛋而狂暴的孽龙。那么孽龙之魂深恨修士,尤其恨修为高的修士,则是顺理成章。
“倘若仅仅是替昆仑诸位少侠挡灾,那也是我们该有这一劫,断不至于此。”
“在缠斗的过程中,少主人虽然功法荏弱,却也跟我等护卫共进退,在一旁掠阵,打斗当中,巨龙发起的攻击让少主人被巨木残枝砸中,原本藏在少主人心口的玉球,被鲜血浸染。”
“那玉球,本是老主人您随手送给少主人的礼物,少主人因为珍重,特意随身带着,却万万没想到,居然能有这般的机缘。”
玉球?自己送的?
显世仙君其实不记得自己是否送给吴唯仁什么玉球了。但这不妨碍他如今恍惚又有了几分印象,似乎有过这么一回事。
反正自己以往用不上的很多东西,都打包给过吴唯仁,当中夹杂一个平平无奇的玉球,也不为过。
“嗯,你继续说。”
结果冯劳通没有开口,凌霄圣君却疯狂的拍打起地面来,“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众人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发疯。
却又听见凌霄圣君自己揭开了谜底,“须弥须臾,无极天成,琼丸归真,是为共生。”
“我们司灵门的残卷里,一直有这句话。可是历代掌门都没有真正理解这句话。还以为是描述共生玉盘的由来。没想到,是指它的形态!原来它在失去契约之后,会变成一枚玉球!”
有了凌霄圣君的又哭又笑,冯劳通的话平白多了三分真实。
冯劳通继续说,“我们公子的鲜血浸泡了玉球,却也只让那玉球身上多了几道古怪的云纹而已。可接下来的事情,却越发古怪。”
“不知道为何,随着巨龙残魂的攻击,那玉球赫然冲了出去,在抵挡了攻击之后,竟然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盘子样的台座。上面隐约浮现各种兽纹符箓,却又不断消失。”
这下,别说是凌霄圣君,连临江圣君也忍不住喃喃自语,“圆首含气,养灵冥钧。”
凌霄圣君接口道,“潜光紫房,拘魂永生。”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几句什么意思。
“他们在说啥子?”
“好像是门派总纲那样的,你们宗门没有总纲么?”
“废话,你们宗门才没有总纲。这个我自然知道,我是想知道,这总纲跟那个玉球有什么联系?”
“哎,这你还听不懂么?这是说那共生玉盘,是蕴养魂魄的圣物,如果没有灵力的加持,就会变成石球。”
“哦,这样啊。那也难怪他们找了几万年。谁知道这玩意还能变形啊,看起来是个石头台子一样的东西,换谁能想到。”
“要不说,修仙修仙,修到最后都是命中注定。”
……
……
凌霄圣君扭头对临江圣君说,“我们两大宗门互相提防,暗中却派遣门下长老,弟子,几乎走遍了元炁大陆的十二洲,一无所获。”
临江圣君苦笑,“但凡有些来头的石台,我们宗门的弟子,都要去勘察一番。不怕诸位笑,我们连那些乡野之地,凡人搭建的祈神的台子,都逐一探查过。”
众人听了,只觉得实在熬苦,哪里会笑他们。
临江圣君,“没想到啊,共生玉盘跟我们开了这样大一个玩笑,它居然蜕变成了小小的石球,藏身在了一堆玩物当中。”
说到这里,有人忍不住低声嘀咕,“可就算这样,共生玉盘已经失踪了整整七万年了。难道这几万年里,就没有人偶然失手,把鲜血滴到上面去试试么?”
凌霄圣君也听到这句话,他的话语,算是给了诸位一个解答,“光是滴血有什么用。共生玉盘对神魂的需求极为苛刻。要么是根骨极为精粹或者罕见的灵兽的血液,才会让共生玉盘有所触动。要么,就是高阶修士,以法则之力唤醒共生玉盘。”
“否则光凭鲜血,别说几滴,就算用坛子泡进去,也是改变不了共生玉盘半分的。”
也难怪共生玉盘是通灵宗的镇宗至宝。
虽然凌霄圣君和临江圣君并没有见到共生玉盘被激活的情形,却依然把当初的情形猜到了个七七八八。
共生玉盘确实因为在里世界,三件蕴含法则之力的超品灵器而被召唤出来,但它被触动共鸣的场景,跟如今冯劳通所描述的,却没有半分关联。
然而在场的诸人,却并不知道这些内情。
反而因为凌霄圣君等人的注解,更对冯劳通的描述信任了几分。
冯劳通趁机继续说,“那玉盘出现之后,我等都非常震惊,但小主人却最先反应过来,他抢先站到了玉盘之上,以血为媒,想要契约灵器。”
“我等见状,自然为小主人护法。可就在这个时候,那苏子越竟然去而复返,他趁我等全力去阻挡巨龙残魂之际,直接袭杀了小主人。强抢共生玉盘。”
说着,冯劳通再次噗通跪倒在地上,对显世仙君说道,“老祖宗,并非我等懈怠不尽心力。”
“彼时我们全力周旋在那巨龙残魂旁边,生死搏命。可万万没想到,苏子越居然趁我们不备,袭杀正在贯注灵力在玉盘上的小主人。”
“小主人无法反抗,自然被他一招毙命。而我等立刻争抢回防,却被那巨龙残魂逐一杀戮,几近全军覆没!”
冯劳通这番话听下来,居然没有任何疏漏之处。
有共生玉盘那种顶级的法宝在,争抢手段纵然卑劣,却也在大家理解的范畴里。
只有闵苒和晏暖等人是绝对不信的。
晏暖更是开口驳斥,“满口胡言,我大师兄会杀人夺宝?别说这样可笑的话了,难道我师父谢辞君的传承和剑术,还不够他学的吗?”
这也算一个理由,虽然听起来不是那么过硬,毕竟重宝之下,人心难测。
冯劳通却是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立刻说,“你们以为少主人死的时候,我们忙着战斗,无暇用刻影石收录证据,就可以信口开河了吗?”
“我们少主人是有等身傀儡的。”顿了顿,冯劳通高呼,“老祖,您当初可是替少主人捏制了等身傀儡的。”
“是不是苏子越杀的,您把等身傀儡拿出来,让大家看看就知道了。”
在冯劳通的提醒下,显世仙君忽然想起来,是有这么个东西。
当初他暗中羡慕人家宗门世家各有传承,颇为嫉恨。
下面的护法们就狂拍马屁,还有人献了一个等身傀儡的秘籍,其实就是用真人的血和秘法,捏制一个傀儡。
当这个人死的时候,傀儡身上会出现同样致事的伤痕。
其实这种等身傀儡的做法不算什么顶级隐秘,而且能显示的功法伤痕也非常普通。真正的宗门或者世家,是摒弃不用的。
但对于显世仙君这种土鳖来说,却是难得新鲜的东西。
所以他兴致勃勃的给吴唯仁捏了一个,随手丢入纳戒,几乎就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如今听见冯劳通的号呼,才在记忆深处把这个东西翻找了出来。
随着心念煽动,一个巴掌大的小泥人出现在了显世仙君的掌心。
那泥人捏的,怎么说呢,几乎看不出是个人来,头大身短塌鼻子没脸。
总而言之,就是一个巨丑的泥人。
可见当初显世仙君捏它的时候,也没有多用心。
然而这个泥人的脖颈上,却有一道深深的伤痕。
而这个伤痕,赫然正是昆仑的起手剑——敬天。